“至于说挖鹤川的原因……”江河走在路上东张西望,四下里寻找有没有船娘揽客,“这一块地方原本有一片青山,一片花海,几个亭台,是京郊散心游玩的佳处。那位风雅的诗人有一天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完美,觉得有山有花,缺了水,到底少一点灵气。”
这条鹤川挖得真不亏,虽然说糟蹋了那些文人们的白衣裳,却换得了往后鹤川一带的悦目风景。此处的山水与南方不同,那山长得十分端庄喜人,左右对称,稳当得很,山上不知覆盖了那种植物,一片苍翠,好像盛夏的柳叶染了霜;鹤川静如琥珀,此时风不算小,吹在人脸上觉得暖烘烘的,但是几百米长的鹤川硬是纹丝不动,像块深碧色的美玉。
云虔只觉得走在鹤川的岸边,连心情也变好了。她刚想嘲江河的头转的比手艺人的陀螺还快,就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位袅袅婷婷的船娘,便提醒江河:“看那边。”
江河眼睛亮了亮:“不愧是虔儿。”
两人定了一艘双人画舫,接着便被船娘带到船上。
这鹤川上的船也有讲究,据说是哪位爱好游河的贵人向圣上求来了鹤川的游船管理权,从此鹤川的画舫和船娘都按照那位贵人定的规矩来,旁人指摘不得。
毕竟那是“贵人”嘛。寻常百姓谁敢说个不字?有反对的都是刁民,要进官府的。
船娘开船不久,就停下桨,见云虔面露疑惑,自己先开口解释道:“今日鹤川刮东风,我们在上游,不用划船也能顺流而下。”
船娘是本地人,操着一口雅而正的京都口音,神情怯怯的:“若是小姐公子不满意,便教鸢娘划桨就是。”
云虔觉得放任船慢慢地自己流下去也不错,便说:“不必,随它流到那里去,就要慢慢的才好,我们好赏景。”
“云小姐好兴致。”江河看云虔的神情,必然是挺喜欢这鹤川的风光的,他心里一得意,就止不住的聒噪,一会儿拉着云虔看花梢斗殴的麻雀,一会指向隔壁画舫上抽烟不慎,糊了一脸黑灰的青年公子。
“虔儿喝茶?”江河拉云虔看完风景人,又开始琢磨船上有什么能折腾的东西。
“不必了,我乏了。”云虔到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禁不住这番折腾,此刻她心里十分想念家中新铺上的暄软床铺,偏偏是在外面,她努力保持着面子上的端庄,腰板挺得笔直。
“鸢婶儿!”隔壁一艘三层高的大画舫慢悠悠地经过,船后的云梯上,一个瘦小的男孩手里端着一个木盘,上边摆放着各色首饰,应该是个戏班子打杂的。估计他和鸢娘很熟,趁着工作间隙,还要停下来和鸢娘打个招呼,“鸢婶,我前阵子去看我娘了,我看到她那儿有簇花,是您送的吧?”
鸢娘脸上现出忧郁的神色:“是我。毕竟是她生日,我怎么能不去。”
男孩闻言,便腼腆地笑笑,从兜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青李子,说:“鸢婶,这是巷口陆三叔给的,我放兜里温了几天,皮虽是青的,内里应该已经熟了,很甜。”
男孩说着,将李子往下一抛,正好落在鸢娘手上。
鸢娘脸上笑出了褶子:“小安,别顾着我,快进去,不然又要挨骂!”
“哎!”那孩子应了一声,连忙向房间里跑去。
可惜他去晚了。
戏班子的妆娘等得不耐烦,竟然亲自跑出来,揪着那孩子的耳朵,污言秽语一下接着一下:“有的人生来就是贱命!没那把本事还想吃那碗饭,成天勾着那些狐媚船娘喊姐姐,你喊出什么名堂了?她们养你嘛?还是给你算工钱?省省吧,一条戏子生出来的贱命,只配做服侍戏子的活!”
那孩子不知道被那句话触动了,竟生出了些不服气的委屈,拼命在妆娘手底下挣扎,妆娘人高马大,气的紧紧捏住男孩的耳朵,把他给悬空提起来,恶狠狠道:“石安啊,别怪老娘不客气,咱们都是服侍戏子的命!”
就在双脚离地的一瞬间,石安痛得没了力气,手中的托盘“啪嗒”一声落地,各式金银首饰应声落地,碎的碎,破的破,有的顺着云梯滚了几阶,然后落到鹤川水里,掉下去的时候,连声都没有。
这回可不只是妆娘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听到云梯上的嘈杂,出来查看情况,他一见这珠宝首饰全都碎的碎掉的掉,一张饼似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冲上来一把抽在石安的脸上:“小崽子真该死!”
随着中年男子的咒骂,石安被他那一巴掌直接甩到地上,嘴里血肉模糊,骨头与船板相碰,发出一阵脆响,少说也是骨折的程度。
这下鸢娘再也无法冷眼旁观了——她站起来对那中年男子陪笑:“李管家息怒啊,小安他不是故意的……”
李管家明显气得不轻,不打算放过石安:“他不是故意的,难道这些珠宝首饰是故意的?若是教王爷毁了兴致,连他的命都要得起!”
江河在心里“啧”了一声。看看,什么叫“刁民”,这位李管家就是活生生的范例。
可惜刁民是不可能认为自己是刁民的。他不顾石安已经受了伤,一把抓住石安瘦巴巴的胳膊:“走,去王爷面前领罪!”
豪华精美的大画舫上,三层的云梯在上演一出闹腾的纠纷,一层的王爷与清客们好整以暇地品茶论道,一个个看起来清闲得很。
怒气冲冲的李管家拎鸡仔似的拎着抽噎着的石安出现在衣着华贵、神情闲散的贵人们面前时,好似野鸡入了天鹅窝,有十分的违和。
江河招呼着鸢娘将他们那艘小船划到方便看到事态发展的地方,然后静观其变。石安这个孩子,不正是前些天在庙会的茶馆遇到的被拖欠薪资的名伶之子么?算来也算与他们有些因缘,江河准备,若是这孩子有性命之虞,便把他救下来。索性江河那老师秦挈与京城府尹算是好友,他借着这层关系,保一条人命估计不难。
难的是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金玉珠宝。
“怎么?”那位坐在主位上的王爷像是谈话谈累了,此时一见李管家带着个精瘦的小猴儿过来,脸上现出一点感兴趣的神情,看石安的目光活像看一个可以用以取乐的玩物,“这就是今日的美人?这只小猴喉咙里能蹦出戏来?”
他等那牧云班的名角儿扮好出场等得略有些久了,正是无聊着,一见石安,终于生出来一点兴趣。这王爷顿时把什么美人名伶都抛在脑后,只托着下巴,专心地注视着石安,片刻后,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