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宅这两日可谓“门庭若市”,一大早就有侍女传话。
“翁主,外面有位郎君找您,瞧着不像中原人,还长着双绿眼睛……”
茟奴一听“绿眼睛”就知道是阿泓,眸子弯起:“快请他进来吧。”
“阿茟!”阿泓先声夺人,人影都没出现就咋咋呼呼地喊,老远传进茟奴的耳朵里,“跟我去看角抵!”
话音刚落,意气风发的异族青年映入眼帘,只见阿泓身穿五彩织锦襕袍,寻常人压不住也不敢试的颜色,在他身上却奇异般地般配,更衬得那张精致面庞艳绝天下。药宅的侍女们都看呆了眼,也看红了脸。
“这也太好看了——”
“真漂亮呀……”
窃窃私语飘进阿泓耳朵里,他不仅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很得意的样子,转过去冲几个小侍女笑得风流:“喜欢看小爷啊?来,给你们看个够。”
侍女们被抓包羞得不行,纷纷捂脸跑开,惹得阿泓哈哈大笑。
“阿泓,”茟奴过来不轻不重拍他一下,“不许作弄她们。”
阿泓很无辜:“我没有啊,是她们先说我好看的,我好心让她们看,你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茟奴凶他一眼,嗔道:“狡辩!你可不许学坏,骗别人小姑娘。”
“我又不是那姓殷的,才不会呢。”阿泓拍着胸脯保证,顺道把殷宗一顿贬损,然后拉起茟奴就往外走,“咱们去看角抵,快点。”
茟奴一脸迷糊:“角抵?”
“就是勇士角力,四夷馆来了很多西域勇士,相互比试精彩极了!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咱们快走!”
角抵又称觳抵,发源于先秦时期,至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兴起,史书有载:“郡县兵器,聚之咸阳,销为钟鐻;讲武之礼,罢为角抵”,“是时二世在甘泉 ,方作觳抵优俳之观”,可见角抵从讲武之礼逐渐演变为一种供人观赏的娱乐活动。
对这种活动茟奴兴致缺缺,所以抱歉婉拒:“我不去了,我的药还没做完。”
“翁主您就去吧。”燕歌突然冒出来,“做药丸这些琐事交给我们。”说完她悄悄冲茟奴眨了眨眼。
茟奴面露犹疑:“可是……”
“没有可是。”燕歌不容置疑,推着她就往外走,趁机咬着她耳朵叮嘱,“貌美青春的少年郎约你,岂有推辞之理?给我去!最好今晚别回来!”
阿泓耳朵尖,隐约听到“今晚别回”几个字,拍手叫好:“好啊好啊,玩儿个通宵达旦!”
茟奴哭笑不得,最后被阿泓拽出了门。
四夷馆中央的空地上搭起了台子,四周乌泱泱围满了人,正看台上勇士角抵,助威喝彩声不断。
阿泓和茟奴来得稍晚,两人被堵在人群最外围。阿泓倒是身高腿长,伸长脖子张望便瞧见了台上比试的场面,但茟奴只看得到密密麻麻的脑袋,就算踮起脚尖也不行,不由得咕哝“看不到”。
“我举你看。”阿泓说着话,也不管茟奴同不同意,抱起她就托上自己肩头,轻轻松松仿佛只是拿起一件衣裳。
“阿泓!”茟奴惊呼,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到他肩头上了,她惊慌失措,低头喊他,“你把我举那么高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周围那么多人在看!”
阿泓才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稳稳托着她,嘴巴往前一努:“你别看我,看台上。”
“……”
茟奴劝说无用,阿泓不肯放手,她又不敢用力挣扎,僵持片刻自己先败下阵来,认命地好好坐着,努力无视周遭各种打量揣测的目光。她把注意力放到台上,只见两个高鼻长发的异族男子互相搂住对方的腰部,二人腿脚相绊交抵,各自使力想把对方扳倒。
一开始二男呈对峙状态,但没过多久只见其中一人突然发力,猛地把对手掀翻在地,死死按住不让其动弹,然后判监之人宣布这人获胜。
四周爆发出喝彩欢呼声,掌声一浪高过一浪,连阿泓也大声叫好。茟奴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也笑着拍起了手。
美人笑隔盈盈水,芙蓉如面柳如腰。她在看角抵之时,也有人在看她。
“精不精彩?”阿泓终于放下茟奴,露出摩拳擦掌的神情,“待会儿我也想上台试试身手。”
茟奴双脚落地终于踏实,瞧他蠢蠢欲动的样子劝道:“试试无妨,只是别受伤呀。”
阿泓嗤之以鼻,不可一世:“嘁!小爷我现在打遍天下无敌手!”连那个马都是他手下败将,试问他还怕谁?
二人正说着话,来了一个身穿西域使臣衣裳的人,走近躬身行礼。
“见过鄯善王,见过女郎。”他自报家门,“鄙人乃乌孙国使臣,姑莫匿。”
阿泓听过姑莫匿的名字,回礼道:“原来是乌孙国大禄①,失敬。”
姑莫匿作邀请状:“鄙人在那里包下一间雅室,鄯善王若是不嫌弃,请随我前往,在楼上观看勇士角抵,视野更好。”他中原话说得流畅,而且对中原习俗的了解程度丝毫不亚于阿泓,一番话体面又周道,“女郎也可在雅室稍作休息,饮杯清茶。”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四夷馆其中一座三层高楼,二三楼正好对着比赛的台子,居高临下视野极好。其实阿泓之前就想包下这里看角抵,只是有人先他一步定下了,这才作罢。
“原来是你们乌孙国的大手笔。”阿泓笑眯眯答应,“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跟着姑莫匿进了那栋楼,然后去往三层的雅室,经过二楼时,阿泓发现这里的那间雅室似乎有人,不经意往里一瞥,晃眼看见有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问姑莫匿:“那是什么人?”
“是鄙国勇士,一会儿也要上场,先在此休整养神。”姑莫匿回答,继续引着他们上楼,“二位请。”
雅室窗户大开,从这里望下去,不仅能看清台子上角抵的人,还把四夷馆也一览无遗,确实视野极佳。茟奴和阿泓临窗而坐,很快清茶奉上,她刚刚端起小啜一口,就被楼下的喧闹声吸引了注意。
一位身穿锦衣的富家郎君正拦着一名卖柰李的女子问价钱,语气轻浮。
“怎么卖呀?”
“一钱一个。”
“啧啧,这么便宜,这筐我包了,不过嘛,你得一个一个数清楚,再亲手拿给我。”话中调戏之意再明显不过。
“这一筐共五十八枚,只收你五十钱,承惠。”女子似是见惯了这些人的嘴脸,闻言面不改色,平静应对,把筐子直接递了过去,示意他给钱。
“你!”这个轻浮郎君被下了脸,一时语噎,倒是身边围着的狐朋狗友一阵取笑。他恼羞成怒,一把掀翻果篮,骂道:“小娘皮!给脸不要脸!”
柰李洒了一地,骨碌碌滚出好远,很快被行人踩得稀烂。只见这女子突然怒起,一巴掌扇过去:“赔钱!”
轻浮郎君挨了一耳光先是懵了一下,继而伸出魔爪抓住此女头发,恶狠狠啐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打老子?今儿非要让你好看!”说着瞥见她耳朵背后的刺黥,更加肆无忌惮,“呸!一副贞洁烈女像,还以为是什么良家子,居然是个犯卒贱女,你八成犯的是淫罪吧?哈哈——”
他扯开嗓子一阵嚷嚷,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喊来看所谓的“yin贱罪女”。而被他扯住头发动弹不得的女子却死死瞪着他,眼神凶得像要把他撕碎,却始终没有开口求饶,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正是从云端落进泥淖的窦涟漪。
啪——
忽然一个茶碗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这个男人头顶,瞬间就砸破了他的额头。
“哎哟!”他吃痛弯腰,自然而然松了手,捂着头大喊,“哪个不长眼的打老子?!”
“我。”
楼上的茟奴探出头来,敢作敢当地承认,然后起身下楼,途经二层时与戴面具的乌孙勇士擦肩而过。她落落大方走出去,站到被打破头的男人面前,姿容婉丽,表情冷肃:“是我打你,你要如何?”
这厮乍见又来个绝色佳人,口涎都要滴出来,顾不得头上的伤,摩拳擦掌想去拉扯茟奴,笑得下流:“美人既是无心,那就好好道个歉……”
“我故意的。”茟奴冷冷打断他,开口训斥,“光天化日调戏民女,口出污言秽语,意欲当众施暴,如此狗彘不如,打你算轻了。”
“好哇,原来你俩是一伙的!”这厮扬起了手,“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只是没等他的巴掌落下去,阿泓已经跳下来一脚踢翻他,再顺势揪住他的胳膊一拧,瞬间废掉他一只手臂。这厮痛得哇哇大叫,满地打滚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我错了,饶命啊——”
阿泓躬身拍拍他的脸:“晚啦。”说着回头问茟奴,“阿茟,接下来怎么做?要不剁了喂鱼?”
这厮一听更吓得屁滚尿流。
茟奴去看窦涟漪,只见她顾不得找这厮算账,而是蹲在地上一个个捡拾柰李,寻到还没被踩坏的,拾起来吹掉灰尘,再小心翼翼放回篮子里。
曾经的京中第一贵女,连鞋履上都缀着东海明珠,出手便是千百金,如今却沦落到几个柰李也要斤斤计较的地步。茟奴看得一阵心酸。
“让他赔钱,再送去廷尉府论罪处刑。”
窦涟漪捡了许久,也只找回十几个尚还完好的柰李,她缓缓站了起来,闭目片刻,拼了命地忍住眼眶里的灼热。
“给。”
纤纤玉手伸过来,指如嫩葱,手心躺着两枚柰李。窦涟漪的目光顺着这只手看向它的主人,对上茟奴饱含善意的眼睛。
茟奴把手往前递了递,语气真诚:“我捡起来都擦干净了的。”
窦涟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方才被人调戏辱骂没哭,差点被人殴打也没哭,这会儿茟奴只是帮她捡了柰李,她却再也忍不住,泪珠哗啦啦地往下掉,很快就哭得不能自已。
“谢……谢谢……”
茟奴把柰李放进篮子里,轻轻牵起她的手往楼里走:“你发髻散了,我帮你重新梳个头。”
①大禄,根据《汉书·西域传》,是乌孙国官名,大概是仅次宰相的高官。
《驯马日记》
大马儿:又是没有我的一章……我要撅蹄子了!!!
酒叔:崽,亲妈给你立个flag,下章见面,三章之内薅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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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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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九十三章 美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