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八十九章 肉苁蓉

茟奴只是匆匆一瞥,连忙垂下眸子,躲避殷宗的视线。她手忙脚乱更心慌意乱,心跳“砰砰”简直震耳欲聋,完全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余坐如针毡的感觉。

“诊脉。”殷宗却面色如常,抬了抬手催促,仿佛真的只是来看病而已。

“哦……哦。”茟奴显得有些呆愣,竟不知开口拒绝,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木然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把手指搭了上去。

殷宗垂眸看着纤白葱指按于自己肌肤之上,忍住抓握的冲动,故作淡然地把目光挪开,重新盯住她的脸。

三年以来,尽管他们从未相见,其实他总是在脑海里想象勾勒她的样子,想着她会长多高?会不会还像以前那么纤瘦?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澈含羞吗?她应该会更加美艳吧。若说从前她是一枝稚嫩青涩的花苞,那么到了二十岁,正该盛开绽放、芳华正好。

饶是早有准备,但殷宗今日见了她才知晓,再多的想象在真人面前都显得贫瘠。她远远比他脑海里的人影更为鲜活,也更加夺目。

“哪、哪里不舒服?”茟奴顶着两道能把人烧出窟窿眼儿的视线,磕磕巴巴发问,心想他的脉象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殷宗随口就诌:“夙夜难寐,失眠多梦,心神不宁,四肢浮软。”其实此话也有一半是真,相思之人,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但落入茟奴耳朵里,便成了切切实实的病症表现,她凝眉再探脉象,鼓起勇气去看殷宗脸色,见他眼睑下方挂着青乌,面容也较为憔悴,于是判断:“大概……肾气有些不足……”

还不等她说清楚,抓完药的燕歌回来撞见这一幕,几步上前拉开茟奴的手,冷脸讥讽:“简而言之,就是肾虚!”她老母鸡护崽一般把茟奴挡在身后,刀子似的话一个劲儿往外蹦,“咱们这儿只看女客,男人的病可治不了,你自去药铺买些肉苁蓉、淫羊藿、虎鞭酒什么的吃就行了,慢走不送!”

燕歌声音大,这般一嚷嚷闹得人尽皆知,周遭的妇人居多,闻言便对着殷宗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时飘出“人不可貌相”“中看不中用”之类的字眼。

茟奴也听见了,顿时双颊绯红,悄悄拽了拽燕歌的袖子,小声喊她的名字。

“燕歌,好啦。”

燕歌置若罔闻,身姿岿然不动,仍是怒目瞪着殷宗。

倒是殷宗毫不介意旁人的议论,站了起来,轻描淡写地问:“看了病不开方抓药,如何能治?”

燕歌道:“不是说了叫你自去买药吃吗?!”

“我不通药理,倘若买错抑或吃错了药……”殷宗看着冷冷淡淡,但一番话却胡搅蛮缠,“谁来担这个责任?我又该找谁说理?”

“你!”燕歌气急,还想争辩,茟奴赶紧拉住她。

“主……咳,殷司马,”茟奴险些把从前的称呼脱口而出,急急改口,探出脑袋对他说,“我医术不精,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见她出言拒绝,殷宗也没有多做勉强,提步就走,只是离去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茟奴恰好也在看他,总觉得他像是要吃人,赶紧又缩回了燕歌身后。

经过这一遭,茟奴心绪不宁,也没了再看诊的心思,于是二女草草收摊回府。

晚上在药宅,燕歌仍是愤愤不平,一直数落殷宗的不是,把他从头骂到脚。

“人模狗样的东西!从前仗着身份欺负你,先是利用,买你做替罪羊,然后又见你乖巧可人,干脆把人霸占了,还不给名分!可怜阿茟你,为奴为婢伺候他……”燕歌骂骂咧咧,越说越气,“他跟强抢民女的土匪有什么两样!”

其实燕歌至今都不清楚那二人之间发生过的哪些事,不过就算她知晓也只是一星半点,但在她看来,就是殷宗强占并且禁锢了茟奴。所以燕歌很厌恶殷宗。

茟奴解释:“不是的,当初是我主动去伺候他的。”那个时候,殷宗说会接平娘和章良进京,她感激不已,自觉身无长物,只能以身博取垂怜。

燕歌才不信:“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要是他没拿捏着平娘母子,你会主动?”

“也不全是……”茟奴抿唇,低眉羞怯,“我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他。”

“这不是喜欢。”燕歌纠正,“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男人,所以你忘不了他。”她自诩纵横风月阅男无数,早已看透男女间那点事,“等你以后多睡几个男人,就不会再念着他了。”

茟奴羞恼:“什么呀!谁要多睡几个男人了?我、我才不会!”

“唉——”燕歌叹气,语重心长劝道:“你就是经历的男人太少,才会觉得他好,对他念念不忘。他殷司马的家世相貌是很不俗,可是,难道世上就再没比他好的人了么?我瞧鄯善王便很不错,单凭那张脸已胜过殷司马,况且别人还青春年少!”说着她用手勾起茟奴的下巴,“小茟儿,你可知十八少年郎的妙处?嗯?”

茟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怔怔:“什么妙处?”

燕歌笑眼妩媚:“妙不可言的妙处……总之胜过那肾虚体弱的谁谁。”

“越说越不正经!我不和你说了,我要睡了!”茟奴臊得不行,脸都烫了,索性给燕歌下逐客令。

燕歌瞧她这么不禁逗,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往外走,临出门还不忘再加一句:“我明日就寻几个貌美年少的面首来伺候翁主您,免得长夜漫漫,孤枕难——”

话音未落,茟奴已抓起软枕气呼呼扔过去,“啪”一下掉在地上。

燕歌及时跳出门外,随即跑远,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是夜,茟奴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又缱绻缠绵的梦。

纸醉金迷,脂香粉浓,耳畔是迎来送往之声,她定睛一看,原来她在章台街。梦中的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下一刻她已经换了地方,直接被送进客房。

老鸨谄媚的声音同时响起:“客官,您要的人来了。”

茟奴下意识绷紧了背,紧张得掌心冒汗。

这便要接客了吗?他会是谁?

她抬眸偷偷打量,水晶珠帘背后坐着一个男人,但怎么也看不清面容,她努力睁大眼辨认,仍是模糊一片……

一阵天旋地转,她忽然躺在柔软的却尘褥上,肌肤微凉。

耳畔有道男声轻柔细语:“我给你上药。”

上药?自己受伤了吗?不等茟奴想明白,场景又如走马观花般变幻,一转眼是她拿着药瓶,有伤的变成那个男人。

他在低低发笑:“你猜我要你如何伺候?”

梦里的茟奴觉得自己肯定伺候得不好,受了罚,不然为何她像是才从水里捞起来,浑身都湿漉漉的?

齿间似乎咬着什么,口腔尝到腥甜,她被禁锢在一个坚硬怀抱,又是那个男人开口说话。

“受不住就咬我。”

“别怕,没有其他人。”

波翻浪涌,她终于登上小船,可是舟行颠簸,在上面晃得她头晕脑胀,不辨今昔。

菡萏翠盖,鸳鸯鸥鹭,清风徐来,春梦无痕。

……

终于天光大亮,茟奴也从纷繁梦境中醒来,坐起身拥住被褥,把脸深深埋进去。

怎么梦见这些啊……

她兀自羞赧半晌,最终把一切归咎于燕歌的胡言乱语,影响了她的心绪。

“阿茟。”她发愣的空隙,燕歌已经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今日要穿的裙子。走近发现茟奴脸色酡红神游天外,燕歌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一大早发什么呆呢,快起身吧,今日你要进宫的。”

茟奴接过衣裳裙子,躲到屏风后面更衣,换下汗濡微润的心衣亵裤,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她想把衣物都藏起来,无奈燕歌不断地催,于是只能随手塞入角落,匆匆穿好裙衫出去梳头。

今日又有宫宴,但并非什么节庆,只是因为杨梅荔枝成熟,第一批贡品已送到京城,所以姬太后召人品果尝鲜。当然,也会“顺带”让曼华翁主相看几位青年才俊。

皇宫西游园的水榭之中,冰鉴散凉,丝竹轻缓,案桌陈列,堆满鲜果和冰饮。

姬太后端坐上位,茟奴在她右手下方第一个,其余宾客则分别在两侧落座。只见今日赴宴的皆是二十岁左右的未婚男子,虽不是各个都英俊非凡,但至少人人仪态端正,并且各有所长。

茟奴近来对此番情景已经习以为常,自落座便只顾埋头剥荔枝,很快就堆起尖尖一碗。她把剥好的荔枝呈给姬太后:“您请用。”

姬太后欢喜,连吃了好几颗,茟奴见状急忙劝道:“荔枝上火,食之适量,待会儿我煮凉茶给您喝。”。

“好,茟儿最有孝心。”姬太后笑眼夸赞女儿,然后示意她瞧瞧底下那些男子,低声询问,“你觉得他们之中,哪几个比较出众?”

茟奴装傻不懂,摇头迷糊:“都不认识,看不出来。”

“也是,光看外表无用,内里也需是个好的。”姬太后并不气馁,遂想了个法子,喊唐蘅吩咐下去,让赴宴的青年都作赋一首。

自古以来,贵族宴饮便“非专为饮食,为行礼也”,故而有“为礼作乐,为乐作诗”一说。诗经中的《大雅·行苇》一篇,更是描述了周王与宗族宴饮的场面,并且还要对君王进行德的称颂。故而宴饮作赋乃是一项传统,并且还有许多人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上位者的赏识,从而出人头地。

唐蘅传达了姬太后的旨意,诸位才俊便开始作赋,一时间水榭内除了果香,还萦绕着墨香。

茟奴也是无奈,心知这场宴席应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于是借口净手暂时离开了水榭,打算在外面转悠一阵再回去。

“你们不要跟着了,我就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茟奴不喜欢宫女内侍跟得太紧,于是打发走他们,独自沿着池边石径散步。

走走又停停,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茟奴来到西游园西北角的凌云台,这里有座专门避暑的凉风观,正好她也走热了,于是打算进去歇脚。

只是她前脚踏进凉风观,后脚就有人跟了进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观里光线瞬间变暗,茟奴警觉回头:“谁?”

来人不语,踏着阴影逆光前行,直至走到茟奴面前才开口:“是我。”

茟奴见是他,莫名松了口气,但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侧脸躲避:“殷司马怎么在此?”

殷宗不答,迈步上前,逼得她不断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抵到墙角。

茟奴慌乱不堪:“你、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殷宗几乎要贴在她身上,一张俊脸在她眼前缓缓放大,灼热呼吸洒在她耳畔。

他声音喑哑:“此地除了你我再无旁人,你又说说,我该做什么?”

《驯马日记》之大马儿看病记

大马儿:失眠多梦四肢浮软。

小野菜:大概是……肾虚?

大马儿:你说是就是吧,给我补补。

后来。

小野菜悔不当初:就他还需要补???应该给他开泻火药!!!

大马儿酒足饭饱:呵呵,我还虚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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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