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时候，春风终于拂过凉州往西，吹开西域草原上细碎斑斓的小花。与此同时，乌垒城也迎来了期盼已久的贵客。
“芸娘来，小心小心。”
马车驶至都护府门口，只见东方枢率先跳下来，看也不看等候多时的殷宗和阿泓，只顾回头去扶郑召芸，那种无微不至的劲头让人见了直冒鸡皮疙瘩。
郑召芸把手搭过去，搀着他下了马车，正要放开，东方枢赶紧反手一握，把她牢牢牵住。
郑召芸使劲瞪他，无声质问：做什么？松手！
东方枢堆起和煦笑容，“含情脉脉”地回看她：外人面前，能不能给为夫一点面子？求您了夫人！
郑召芸挣了挣手没挣脱，索性作罢。
“仲舒，”殷宗已经提步迎了过来，“二位一路舟车劳顿，先进府吧，为你们接风洗尘。”
本来东方枢还在耿耿于怀当年殷宗的“不告而别”“不讲义气”，这会儿见了人却气不起来，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好拿捏，于是冲他翻了个白眼，哼道：“房间不好我不住，酒菜不好我不吃。”
“东方！”阿泓跳过去勾住东方枢肩膀，“你这几年怎么变矮了啊？”说罢还没大没小去摸他的头顶。
东方枢气闷，一把拍掉可恶的狼爪子，跳脚道：“我没变矮！是你长高了！”小狼崽子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这几年的个头跟雨后春笋那般迎风就蹿，如今已经和殷宗一般高，再过几年恐怕要长到九尺。
“跟你闹着玩儿呢。”阿泓一转眼又去寻郑召芸说话，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像是两枚翡翠，“你就是东方娶的夫人？”
郑召芸也耳闻过鼎鼎大名的鄯善王子尉迟熠，知晓他已继承了王位，于是见礼问候：“见过鄯善王，妾身姓郑。”
“看起来……”阿泓围着她转了一圈，若有所思，本想说此女也无甚特别，为何能得东方枢倾心？但一想有些不大礼貌，于是换了个方式委婉询问：“你有何过人之处？”
郑召芸一怔，摇头笑道：“无甚过人之处。”
殷宗见小狼崽子又要犯浑，把脸一沉：“阿泓。”
“你懂个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东方枢不干了，他可不像郑召芸那般自谦，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晓得娶了个多么聪慧的妻子，“我夫人貌美如花秀外慧中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机关术天下第一！”
“机关术？”阿泓一听两眼放光，这下直接杵到郑召芸面前，顶着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求知若渴，“你会做哪些机关？傀儡人听说过吗？能不能做？”
不得不说相貌好确实有优势，尽管阿泓方才言语无礼，但看到这么一张脸庞，郑召芸也不自觉多了几分耐心：“你所说的可是偃师所制的傀儡？”
阿泓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
原来《列子·汤问》中有载：周穆王西巡狩返还，道有献工人名偃师。偃师向周穆王展示自己做的傀儡，只见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
郑召芸谦虚道：“我做不到那样千变万化，惟意所适，但如果只是做个假人走几步、拍拍手还是不难的。”
“现在就做给我瞧瞧！”阿泓一听就来了兴致，拉起郑召芸就走，东方枢拦也拦不住。
“小狼崽子！你要带芸娘去哪里？”东方枢简直气炸，“还我夫人！”
阿泓扯着郑召芸先进了都护府，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人我先借走了，做好傀儡就还你。”
“走吧。”殷宗拍拍东方枢肩头，隐隐含笑，“这下由不得你不住了。”
待东方枢一行人安顿好，便是正儿八经的接风宴，乌垒城没有中原腹地的精致讲究，一切以豪放粗犷为主，羊是整只宰了烤制的，还有鱼也是直接用胡柳树枝串着烤熟，以及各式各样的胡饼和果干。但最吸引人的，还是来自大宛的葡萄酒，色红如血，晶莹澄澈。
“甘浆细挹红泉溜，浅沫轻浮绛雪明。”东方枢举杯畅饮，美滋滋道，“葡萄琼浆液，尽日饮不足，饮不足啊……”他酒量还是不好，几杯下肚就开始话多，拉着殷宗絮叨。
“殷逸非你这个不讲义气的东西！我成婚你都不来，罚酒三杯！不对，三十杯！”
“好。”殷宗自知理亏，连饮三杯。
东方枢酡红着脸，笑得满意：“这还差不多。”他索性挤着殷宗坐下，跟他勾肩搭背，“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不好受，谁能想到茟娘她竟然是姬太后的……唉，你说你要是早改了这个硬邦邦的臭脾气，何至于得不到佳人芳心，还要远走天涯？”说罢他又自饮一杯，酒壮怂人胆似的，继而把杯子一撂，挥斥方遒的豪迈劲儿就出来了，“但是都过去三年了！你老待在这儿不是个事儿啊，反正都护府已经建好了，你也该回去了。还有我告诉你，听说姬太后有意为曼华翁主择婿，她都二十岁了，正是嫁人的年纪……”
他说得头头是道，殷宗听了却一时沉默，半晌才开口，却是问其他的事情：“你上次来信说，此行的目的地是乌孙国？”
“去岁乌孙国昆弥上书陛下，表示愿意归附，我此番西行，一是去乌孙国传旨，二是想再看看西域这条商道，看能不能走得更远。”东方枢本就是大行令，掌管王朝外族事务，如今西域诸国皆与中原交好，那么互通商贸往来可以做得更深远一些。
“乌孙国昆弥翁归靡生性和善，并不好战，所以一向与我朝交好，此番归附确是好事一件。不过，”殷宗话锋一转，“翁归靡儿子不少，将来扶持何人继位对我朝有利，还需仲舒你多加留意。”
东方枢被委以重任，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
另一边，阿泓还在缠着郑召芸学机关术，只是虽然他兴趣浓厚，却天生不是这块料子，于是郑召芸扔给他个连环锁让他解，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她吃着果干胡饼，抬眼看向两个只顾说话的男人，目光落在殷宗身上，自然而然想起离京前茟奴来找自己。
“芸娘，”茟奴亲自送来一个匣子，“劳烦你了。”
郑召芸打开，只见是满满一匣子的药，比如什么金不换、活血散、消肿膏……这些都是治跌打骨折的外伤用药，给谁的不言而喻。
“我学医时间尚短，其他药我也做不好，就这几样勉强能用，你们出门在外，带着以防万一，如果自己用不上……”茟奴没有点明把药给谁，“那就拿给用得上的人用吧。”
……
想着想着，郑召芸幽幽一叹。
“你叹什么气？”阿泓在旁边抓耳挠腮地摆弄着连环锁，听她叹气不由得说道，“该叹气的是我才对，怎么老是解不开啊……我说东方夫人，该不会这个就是个死疙瘩根本解不开，你故意耍我吧？”
郑召芸不由分说把连环锁拿过来，在手里翻转几下就解了开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泓。
“怎么在你手里就这么简单啊！”阿泓哀嚎，然后又锲而不舍地要继续学，“你教教我呗。”
“教你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殷司马这几年如何？”
阿泓蹙眉，直觉这个要求古怪：“什么如何？”
“就是……”郑召芸抿唇，似乎有点难以开口，踟蹰片刻小声道，“他有没有纳妾？或者跟什么女子……纠缠不清？欠下风流债之类的？”
“你问这个干嘛？”阿泓更是满脸狐疑，陡然大惊，“该不会你和他……”
郑召芸见他想歪，赶紧解释：“没有！我替别人问的！你就说有没有，说了我便教你。”
只见阿泓的绿眼珠子转了转，竖起手掌掩嘴小声说道：“虽然没有纳妾，但他在外面的相好多得很，什么龟兹舞姬，疏勒少妇，连我们鄯善都有被他骗身骗心的女人……啧啧，简直没眼看！”
郑召芸听了这番话，心火骤起，连带着看东方枢也不顺眼起来。她冷笑道：“好个殷司马，枉费茟娘心心念念想着你，你倒好，竟是躲在温柔乡里不肯回了。”
阿泓一听“茟娘”，赶紧追着郑召芸问：“你认识阿茟？她如今怎样，过得好吗？”
“你放心，茟娘如今很好。”郑召芸觉得告诉阿泓也无妨，“我们离京的时候，听说宫里已经着手准备为曼华翁主挑选夫婿了。”
……
东方枢和郑召芸只在都护府住了一日便启程继续往西，去往乌孙国。殷宗送他们出城，只见东方枢宿醉刚醒，耷拉眉眼无精打采，一双耳朵却又红又肿，像是被谁拧过。而郑召芸则一直对东方枢没有好脸色，横眉冷对的，爱理不理。
别人夫妻间的事，殷宗也不好多问，一行人到城门后他便止步：“仲舒，城中还有军务，我便送你们到此了。”
“你我都有公事在身，你回去吧。”东方枢大气挥手，“等我从乌孙回来再找你。咦？阿泓臭小子呢？”
殷宗道：“大概还在睡吧。”
“这小子酒量不行。”东方枢觉得自己胜过阿泓还是很自豪的，“下回咱们再喝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走了。”郑召芸见他还要啰嗦，冷冰冰撂下两个字就转了身。
“芸娘等等我！”东方枢忙不迭去追夫人，跑了几步又想起一件重要事，赶紧回头压低嗓子朝殷宗挤眉弄眼，“去看带给你的东西！记得看！”
送走他们，殷宗兀自回到都护府，照例处理军务，期间一直没见到阿泓，直到夜深也不见人回来。他喊来管事询问，管事说阿泓一早就骑马出城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回了鄯善。殷宗颔首了然，心想阿泓回去便回去吧，遂没有多管。
就这般过了几日，一日鄯善来人到了都护府，说是有事求见殷宗，请他拿主意。事情并不棘手，殷宗很快就解决妥当，但他这才知晓了阿泓的行踪。原来这狼崽子前几天确实是回了鄯善，但很快又走了。
“他说去哪儿？”殷宗问道。
鄯善来的人回话：“启禀都护，国主说要上京去求亲。”
“求亲？向谁？”
“好像是叫什么……曼华翁主。”
《驯马日记》
草原小狼王：小野菜我来啦！我们一起收拾那匹马，哈哈哈
好大一匹马：老子的蹄子按不住了！
一棵小野菜：嘤嘤嘤，我好不容易长好的菜苗苗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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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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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八十七章 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