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章 襄王梦

静清斋的下人已在收拾行李,据说萧夫人不日就要返回东海郡萧氏本家。

绛珠闻讯纳闷:“主公的婚事好像还没定下来吧,夫人怎么就要回去了?”

不仅她想不明白,翠微和茟奴也想不明白,不过倘若萧夫人离开,这府里少了尊大神,下人们都觉得要松快些。

很快,单嬷嬷来唤茟奴去见萧夫人。

茟奴欣然随行,到了静清斋果然见到数个收拾好的箱笼,而萧夫人一身便服,正在嘱咐旁人要带什么东西。

萧夫人转头瞥见茟奴,招手示意:“过来说话。”

茟奴莲步轻移,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你们都下去吧。”萧夫人挥退其余下人,包括单嬷嬷,只留下了茟奴。她再次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茟奴,带着些审视。

这小奴生得眉眼婉丽,姿容动人,论容貌无可挑剔,否则也不会入混账东西的眼,二人单从相貌来说倒也般配。再说性情,她既不骄矜也不谄媚,待人始终赤诚坦然,是很难能可贵的品性,放在谁家都是讨人喜欢的媳妇,惟独就是这出身……

萧夫人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一叹。

“唉——”

既然混账东西都敢开口,就证明他早已拿定主意,以混小子的秉性,必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既如此,她这个母亲又何必去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萧夫人这般想着,却没有急于把母子商定的事告诉茟奴,而是问道:“茟奴,你习医习得如何了?”

茟奴一开始不知萧夫人为何喊自己过来,这会儿听她只是问习医的事,暗暗松了口气,回答道:“医道繁复,奴儿如今只学了些粗浅皮毛。”

“这么久也该有些成效了罢?针灸可学会了?”

当初茟奴外出习医,也用的是“学习针灸推拿之术,以便更好服侍殷宗”这样的借口,于是又答:“已识得人体穴位,也学了施针,只是奉翁说了,奴儿还得勤加练习方可出师。”

萧夫人边听边点头:“只要会就好。”说罢她深深看了茟奴一眼,似是下定决心,“后日我要回东海郡,你跟我一起。”

一起?茟奴错愕,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夫人……”

“我本家有一嫂嫂患病多年,发作时头痛难耐,唯有施针扎穴方可缓解,因是寡居女眷,也不便经常唤大夫郎中进院看诊,我怜她辛苦,所以打算此番带你回去,照看她一段时日。”萧夫人的理由无懈可击,说完还特意问茟奴,“你可愿意?”

茟奴不假思索,一口答允:“奴儿愿意。”

她这么干脆利落,倒让萧夫人意外:“你就不怕一去不回?倘若你想留在宗儿身边,我也不勉强。”

茟奴摇头:“奴儿一切听从夫人安排。”神情语气没有流露出一丝对殷宗的眷念。

“后日动身,你且准备一下吧,我们要在东海住一段时日。”萧夫人说完就挥袖让茟奴下去了。

单嬷嬷打帘进来,竟见到素来不苟言笑的萧夫人唇角挂着一抹笑意。

“夫人因何事开怀?”

“我笑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萧夫人摇头笑语,“那个混账以为吃进肚中便是自己的了?呵呵,且看日后是谁饱受折磨。”颇有些静待好戏登场的意味。

对于萧夫人的哑谜,单嬷嬷不明所以,她仍旧惊异于殷宗的决定,问:“夫人真的打算让少主娶茟奴为妻?这、这也太荒谬了!”

殷氏天骄当配世家好女,怎么能娶区区小奴为妻呢?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夜,萧夫人也对殷宗说过同样的话。

“娶妻?殷宗,你可知什么叫尊卑不婚?!”

“我朝律令,主婢奸,有子,子畀婢主,皆为奴婢。①”

“别说娶她了,就是有了孩子也不可能让她生下来,我决不容许流着殷氏和萧氏血脉的孩儿为奴为婢!”

“你可谓荒谬至极!异想天开!”

殷宗早料到母亲会反对,他知道要娶茟奴肯定会受到种种阻碍,但他从来就不惧艰险,并且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倘若她不是奴婢呢?”

身份是什么?不过是有权有势的人给自己披上的华服美袍,是自己给自己贴的金,其实剥开这群人的外壳,里面指不定多么腐朽肮脏。

他的小奴儿如此纯澈美好,为何要被困于身份的枷锁里?殷宗决心亲手打破这具枷锁,再赋予她全新的身份,一个值得敬重的出身。

“她本弃婴孤女,如今的娘亲只是养母,所以她的亲生父母有可能是任何人,比如,兰陵萧氏。”殷宗扬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我记得母亲本家有位舅母,丈夫早逝,膝下曾育有一女,只是多年前幼女夭折,然后那位舅母便有些神志不清,平素不大认得人。”

“母亲,京中无好女,我想娶萧家‘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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茟奴把自己要随萧夫人去东海郡的事情告诉了平娘和章良。

“怎么让你去东海郡那么远的地方?”平娘依依不舍,“好不容易才一家子团聚,怎的又要分开……”说着双目噙泪,难过不已。

茟奴安慰道:“阿娘放心,我只是陪夫人回去住一阵,很快就回来了。”

“诶诶,盼着你早些回来。”平娘抹了泪,擦干手起身去厨下,“我去弄几个你爱吃的菜,今儿吃了饭再走。”

平娘出去,章良这才开口,却是问道:“殷司马的母亲,为人如何?”

他自幼见惯人情冷暖,深知人心险恶,更知这些所谓的贵女命妇,把尊卑血脉看得颇重,视奴婢为蝼蚁,其中更不乏草菅人命的狠毒之辈。所以他很担心茟奴此行会不会遭受迫害?东海郡山长水远,以兰陵萧氏的能力和手段,倘若有心让区区奴婢就此消失,好比易如反掌。

茟奴心无芥蒂地回答:“萧夫人瞧着严厉,实则宽容心善,待我也很好。”说着她问起章良读书一事,“太学那里是多久考录来着?”

“六月初一。”章良随口一答,不想让茟奴分心担忧自己,又说:“先去试试,倘若这回考不上,明年再考。”

茟奴见他心态放松,欣慰笑道:“对,咱们不着急,慢慢来。”

“阿姐此去东海郡,大司马可知?”章良又把话题引回到茟奴身上,皱着眉头少年老成,“不若你向大司马求情,索性留在京城。”始终是人在眼前,他才放心。

“夫人说是主公同意的。”茟奴点头,含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小孩子家家心思不要那么重,像个小老头子。”

章良偏头躲开,顺势拉开她的手,把脸一沉:“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不是不是!”茟奴一边掩嘴笑,一边倾身过去轻轻抱住他,殷殷叮嘱,“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阿娘,照顾自己,若是遇上棘手麻烦的事,还可以找主公帮忙……总之你们都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呀。”

女子身躯柔软美好,同时馨香钻入鼻腔,章良耳根微红,僵着身子好一会儿才慢慢缓和过来,反手轻搂茟奴。

“嗯,我等你。”

你也要等我,等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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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萧夫人便要启程,前一天殷宗特意早早回府,先去静清斋跟母亲再次商议细节,力求万无一失。他素来“谋定而后动”,其实所有安排已经十分详尽周全,连萧夫人都挑不出错来,反而嫌他再三叮嘱显得唠叨啰嗦。

“行了,再说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萧夫人不耐烦挥手,竟是下逐客令,“你回去罢。”

“母亲……”殷宗还想再交待些什么,被萧夫人打断。

“明日可就真的分开了。”她看好戏似地盯着儿子,意有所指,“兰陵萧氏嫁女可不是儿戏,纳礼、问名、请期……这些最快也要半载才做得完,另外婚事未成,男女不可擅自相见……所以这会儿你是打算留在这里继续啰嗦,虚度光阴?”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萧夫人拿捏住殷宗命门,成效立竿见影。

“母亲早点歇息,儿告退。”殷宗再不废话,立马告退,绝不拖泥带水。萧夫人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愉悦至极,觉得回京以来这段时日过得颇为有趣。

夜深人静,萧夫人又翻出装着家书的匣子,自言自语。

“从前总觉得这孩子生性冷淡不易亲近,跟你的性情天差地别。”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殷羡之,儿子很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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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都收拾好了?”

殷宗回屋见茟奴只收拾了一个包袱,不禁问道。

“嗯,都收拾好了。”她点头,“其实也没太多要带的,就几件衣裳。”

她一向如此,自觉旁人给予的都是恩赏,从不视为自己所有,所以总是孑然一身,空空荡荡。殷宗见状心疼,拥住她,道:“还缺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给你。”

只要我有,都送予你。

茟奴含笑摇头:“不缺什么呀。”说着又露出些许害羞表情,“您……去沐浴,好不好?”

殷宗未作他想,亲了亲她额头就松开手,兀自进了暖间。

沐浴完出来,只见寝房烛火略暗,门窗紧闭静悄悄的,茟奴也不见踪影。

“小奴儿?”殷宗纳闷,朝着外面唤了一声。

却是拔步床那边传出回应,红罗帷帐紧闭,后面是茟奴娇软得能滴水的声音。

“主公,我在这里。”

他跨步过去撩开帐子:“躲在这里作甚……”

话说一半,余下的都被眼前艳景堵在了喉咙眼儿。

雪白剔透,香软娇浓。

她像猫儿般拱过来,主动伸手攥住他围腰的巾帕,轻轻拽去,神态含羞带怯。

“奴儿服侍您。”

她今夜格外主动,像是终于修炼成精的妖魅,毫无顾忌地施展勾引。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檀口呢喃零星碎语,爱意缱绻。

“主公,主公,主公……”

他最受不住她露出这幅神情,顶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庞,睁着最纯澈的眼眸,却做着最魅惑的事情。

鸳衾玉暖,凤枕香浓。分别在即,殷宗百般不舍,于是把这种愁绪化作攫取,久久缠绵。茟奴也破天荒没有躲闪,乖巧回应甚至主动迎合,任随疾风骤雨抑或微风细雨,都是放软身肢彻底接纳。

海浪沉浮,恍然中她好像听他问道:“小奴儿,我娶你好不好?”

“您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好似听错了,正想问清楚,他却不肯再说,而是封住了她的唇。

话别情多声欲颤,玉著痕留红粉面。

月上中天,银烛蜡残。帷帐之中,疲累无力的茟奴趴在殷宗胸口听他说话。

“你莫怕。”殷宗直觉茟奴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惶恐不安,安抚道,“东海郡是兰陵萧氏的本家,族里的人都很敬重母亲,你跟着她,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嗯。”茟奴抬眼,盈盈秋水含着几分忐忑,“主公,奴儿还能回来么?”

尽管她信誓旦旦地安慰娘亲弟弟,其实心里没底,不知将来何去何从。她暗中猜想了一个可能,也许正是殷宗的婚事要真正定下来了,所以萧夫人才要带走她,不然留在这里始终会惹新妇厌恶嫌憎。正因如此,她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跟着萧夫人走。

飘零草芥始终无法扎根,还是随遇而安罢。

殷宗一怔:“为何这么问?”

茟奴垂眸喃喃:“奴儿只是怕……怕去得太久,阿娘他们没人照顾,有些不放心。”随口就找了个理由搪塞。

“放心,很快就接你回来。”殷宗不疑有他,紧紧拥住茟奴,“到时候——”

他语气中盈满对将来长相厮守的希冀,“就再也不分开了。”

①引自《二年律令·杂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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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