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演武场的空地上,放置了一台弩机,约莫三尺宽、五尺长,上面架设了四张弓。
“这种弩机可以通过摇柄绳轴,事先张弓扣箭,然后,”郑召芸仍是面纱遮脸,她一边介绍一边亲自动手演示,“连续发射出去。”
话音一落,只见机关开启,箭矢朝着远处倏倏弹出,深深扎进矗立着的稻草人身上,威力凶猛。
东方枢拍手叫好:“发机若雷电,一连四五发。好连弩!”
但殷宗却不是很满意:“虽可连发,但仍需弓箭手操纵,并且弩机笨重如斯,不便战事携带。”
“对,目前只做出这一种,但我还会继续改进。”郑召芸大方承认自己设计的弩机不够完美,但并不会就此放弃,相信自己总有一日能做出不需要人力操控的连弩,就像木牛流马那般。
“好,拭目以待。”殷宗颔首赞许。
“咦?这个样式没见过。”东方枢见一旁还有一种小型的弓|弩,于是拿起观详,“这里也是机关么……”
“别碰!”
郑召芸见他触碰机关,连忙出言阻止,却晚了一步,弩弦一松,数支普矢顿时射出。
殷宗眼疾手快,敏锐搂过茟奴护在怀中,侧身躲过乱飞的箭矢,二人齐齐扑倒在地。东方枢因为是操控弓|弩之人,箭矢发射朝着外面方向,所幸没有受伤。郑召芸就没这么幸运了,躲避不及被箭矢擦着耳畔飞过去,顿觉火辣辣的。
“芸娘!”东方枢连忙丢掉弓|弩,匆匆去扶起摔倒的郑召芸,“你怎么样了?”
郑召芸被他搀着坐起来,面纱滑落,她自觉四肢尚可活动,应该没有伤及筋骨,但感觉耳后有热烫的液体滑落,伸手一摸,竟是半掌鲜血。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东方枢自责不已,眼眶通红,“我、我……我向你谢罪!”他情绪过于激动,竟拾起箭矢要往自己身上戳。
郑召芸顾不得自己的伤,赶紧扯住他:“你作甚?!”她劈手夺走箭矢,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把自己戳十万八千个窟窿眼儿又能怎样?我还不是在流血!”
“一切错在我,我见你这样,心里难受……”东方枢简直要哭出来。
娘们唧唧的。郑召芸没好气瞪他一眼:“真要内疚,多赔我些伤药钱。”
殷宗也扶着茟奴站了起来。茟奴发现郑召芸受伤,匆匆跑过去,拿出绢帕轻按伤口止血,回头对殷宗和东方枢说道:“快找大夫。”
郑召芸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面纱掉了,她表情有些无措,毕竟春日宴她是露了脸的,这下身份暴露,该如何是好?
但殷宗只是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郑家女,道:“我们去找奉翁。”
张奉今日正好在家,听闻有人火急火燎地拍门,简直要把门板打烂似的,于是吩咐药童去看看,转眼就见殷宗带着三人进来,其中一位女郎受了外伤,肩颈都是血迹。
“快把人扶到屋里去!”张奉从竹椅上站起来,接着指挥药童,“准备剪子、砭针、桑皮线和麻肌散。”
茟奴扶着郑召芸进屋,东方枢也想进去,却被殷宗拦住,冲他摇了摇头。东方枢这才反应过来,芸娘受伤的地方在肩颈,肯定要宽衣后才可处理,二人非亲非故,更没谈婚论嫁……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一扇屏风隔开张奉和二女。
张奉擅金疡科,平时接触的多是军营糙汉,几乎没有遇见过女子受严重的刀剑外伤,偶尔有些骨折错位的女病患来此,就交由老伴代为接骨,为了避嫌他都是隔着屏风指导。不巧的是今日老伴去看女儿女婿了,家里没有其他女眷,只好请茟奴帮忙替郑召芸剪开伤处周围的衣裳。
“伤口在何处?深不深?”张奉隔着屏风问道。
茟奴小心翼翼剥掉染血的布料,拿手比划了一番,答道:“伤在左肩锁骨上方,长约两寸,深半寸,没有伤到骨头。”
张奉听闻捋须点头,有些意外:“女郎习过医?”
“并未学过,我只是看过几本药典,可能说得不对。”茟奴有些惭愧。
“既看过书,粗浅药理定是懂的,你方才所言极好,”张奉安慰道,做了接下来的安排,“你按我说的做,替这位女郎缝合吧。”
……
东方枢如热锅蚂蚁在门外转了几百圈,只觉得时光难熬,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闯进去看看情况,但还是忍住了。终于,半个多时辰以后,张奉打开了屋子,唤药童去取一套干净裙衫来。
东方枢踮脚往里看,视线越过奉翁的头顶,隐约看见屏风后的两个女子身影,影影绰绰。
“休得乱看,成何体统。”张奉沉脸数落,果断带上了房门。
东方枢一向脸皮厚,被骂也不觉难堪,道:“在下也是关心则乱,奉翁莫怪。她的伤如何了?有没有大碍?是不是很痛?会不会留疤啊……”他一股脑儿问了许多问题,把张奉闹得脑袋嗡嗡。
“已经止血缝合,并未伤及筋骨,按时开方吃药,会好的。”张奉言简意赅地回答。
东方枢又追问:“那疤呢?会不会留疤?女儿家不好留疤的,请奉翁再拿些祛疤的药膏之类……多谢多谢!”他弯腰作揖态度真诚,直把张奉闹得没了脾气,喊来药童领东方枢去取药,赶紧打发走这个聒噪家伙。
终于耳根清净,张奉呼出一口气,随即向殷宗打探茟奴的身份:“敢问殷司马,里面那位茟娘可是贵府亲眷?”
殷宗没料到他提起茟奴,眉心微凝,反问道:“奉翁何故问起她?”语气不悦,好比有人觊觎自己所有物。
“殷司马莫要误会。”张奉解释,“老夫是瞧她胆大心细,又颇有些医药天赋,一时起了惜才爱才之心,有意收个女徒弟。倘若不慎冒犯,还望海涵,就当老夫没提过罢。”说完摇头轻叹,很是惋惜。
“郑女郎,方才我弄疼您了吗?”房间里,茟奴洗干净手上血污,小心翼翼帮郑召芸换上衣裳,语气忐忑。
“都说了别这么见外,喊我阿芸。”郑召芸冲她感激一笑,“阿茟,谢谢你,一点都不疼的。”她说的是实话,缝合之前用了麻肌散,所以只感觉到有东西扎穿皮肉,但却没有痛感。
茟奴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刚才真怕缝不好。”
“缝得不错,针脚细密,看得出来你女工很好。”郑召芸还有兴致说笑,真心夸赞,“阿茟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明明是纤弱易折的娇人儿,却有着非同寻常的胆魄,且不说春日宴的捉虫抓蛇,那都是稚儿戏弄,不值一提。最令人惊叹佩服的是,她居然不惧伤口血污狰狞,竟敢动手处理缝合,若是换个其他贵女来,早就被血淋淋的场面吓得痛哭流涕了,哪里还拿得起针剪。
“这不算什么,从前我也做过的。”茟奴倒不觉得缝合有什么难,想当初她在勾容县就给伤兵治过箭伤,甚至更早,殷宗受伤也是她处理的。她觉得今日自己只是做了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反而郑召芸能做出那样的机弩,让她佩服得不行,道:“阿芸你才厉害,会机关术,还可以造出那些东西,我……我很羡慕。”
不仅是羡慕郑召芸的聪慧敏捷,还羡慕她有一技之长,更羡慕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羡慕我作甚,你这般好。”郑召芸牵起她的手,“长得美性子好,温柔体贴,还擅医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二女相互“吹捧”,后来齐刷刷地笑了,声若银铃。
傍晚回府,茟奴有些心不在焉,殷宗则若有所思。
月彩投窗,画屏灯照。
一场**之后,殷宗把茟奴揽进怀里,紧贴自己胸膛,大掌搭上细软腰肢,缓缓摩挲。
“主公,”茟奴喘息尚未平复,整个人都散发着软媚春情,她轻咬菱唇,怯怯开口,“奴儿吃不消了……”
他年轻康健又是武将,筋骨格外强悍,这不仅表现在对阵杀敌方面,连床帏之事也是如此。日日不落空,夜夜至三更。更有甚者,遇上他没有朝会或要事的清晨,茟奴往往尚在酣睡,迷糊中就赴了一场巫山,最后几乎都是哭着醒来的。
偏偏殷宗十分“恶劣”,最喜晨曦微亮穿过窗棱照进寝房的时候,故意撩开帷帐让光透进来,照得什么都“纤毫毕现”。
雪波伏浪,菡萏破水,新荷弄蕊。
茟奴不知其他男子是否也会如此频繁索取,但她曾在章台街见过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恩客,无一不是形销骨立,双目无神,病体枯槁一看就命不久矣。同时她也听姐姐们说过诸如“房事节制”之类的话,或者是暗地讥笑谁谁“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本钱小”……
于是她委婉提醒过殷宗,希望他保重身体,哪知却像拔了老虎胡须,惹得他“变本加厉”,让她一整晚都没睡上个囫囵觉。
“小奴儿。”
他简直是在“刑讯逼供”,磨牙森森的口气。
“银样镴枪头?”他冷声威胁。
她咬着自己手指,含泪摇头:“不是……”
“你给我说说,何为本钱?”
“呜呜,不知道……奴儿不知……”
“不知?呵呵。”每每此时他眉目邪肆,“我有本钱没有?”
她忙不迭肯定:“有的有的!”
“本钱如何?嗯?”
……
在被“收拾”过几次以后,茟奴便学乖了,乖巧任其索取,趁他心情尚好之际撒娇哀求,遇上他“大发慈悲”,她就能睡个好觉。
“怎么又吃不消了?”殷宗闻言皱眉,顺势在柔软娇躯上捏了一把,半是叹气半是无奈,“娇弱。”
“白天外出有些疲累。”茟奴讨好地亲他下巴,“改日奴儿好好服侍您。”
她想先糊弄过去这一关,哪知殷宗却不上当,拉长声调反问:“改日——是哪日?”
“就、就是……”
她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殷宗顺势翻身把人困在底下,刻意逗弄:“择日不如撞日。”
茟奴这下再也绷不住:“奴儿错了,您饶了奴儿……”
殷宗缓缓低头,像是要吞掉猎物的猛兽,吓得她闭上了眼。
轻轻一吻落在唇上,蜻蜓点水般,随即身上一轻,殷宗竟没有继续,只是把她抱进怀里。
“小奴儿,”他贴着她的耳朵低问,“奉翁想收你做个女弟子,你愿不愿去?”
其实他早该察觉的。
她是他的小奴儿,却不是被豢养的小鹿,她也有自己的喜好,或者说得更华丽高尚一些,兴许是跟他的理想抱负一样的东西。
初见那夜,她替他缝伤;在勾容县,她照顾病患;在白马寺,她为他包扎伤口;还有侍奉笔墨之际,她总是对药典书籍很感兴趣……
虽然她从未提起,但她可能,并不想只做小奴儿。
《驯马日记》
小奴儿:嘤嘤嘤,再这么啃下去,菜苗苗都要秃了……能不能别总逮着一棵野菜薅?要不您换个口味?
大马儿:换什么换,马就是吃草的!长不好,多多浇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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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六十二章 机弩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