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争不休

宣室殿内,几方朝臣争论不休,为的就是赋税一事。

起因是太仓令视察京郊田地以后,根据禾苗长势请教农人经验,再加上各地官府上报的农事情况,得出一个不好的结论——今年极有可能洪涝大旱齐发。

太仓令乃是大司农的属官,于是他赶紧把此事知会大司农郑当时。郑当时得知以后,深知事关重大,召集下属拟定对策,同时上报给窦庆。

历朝历代,基本都是丞相掌理一国财政,于是窦庆拟了几条应对法子,向皇上请旨施行新令,其中就包括增设新税。

赋税乃是国本根基,向百姓征缴也无可厚非,但以史为鉴,多少王朝因“横征暴敛”导致民怨沸腾,志士起义,最终落得个改朝换代的下场。

增设新税一事非同小可,李彻和姬太后也不敢轻易答允,于是召群臣商讨,同时传召御史大夫和大司马入宫,询问他们的看法。

殷宗刚跨进大殿,就见几人面红耳赤,吵作一团。

“孤子寡母,宽其赋税!”郑裕为九卿之首,老人家气得胡子都在抖,“倘若民产子则出口钱,势必致民重困,甚至生子辄杀,何其悲哉!”

原来窦庆提出的新税叫“口钱”①,也就是向孩童征收人口税,三岁至十四岁者,每人每年二十钱。但本朝已有算赋和户赋,两者都是向百姓征收的人口税赋。算赋是十五岁以上男女要缴纳的税钱,每人每年“一算”,“一算”并不固定,有时候是一百二十钱,有时候是八十钱,而先帝时期曾把“一算”最低降至四十钱。户赋则是按户征收,并且按户之大小,人口多少缴纳不同数目。

郑裕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向孩童征收“口钱”,百姓不堪负担,可能生下婴孩情愿溺死,也好过交不上税而遭受刑罚。

少府铜丞梁冀道:“当年先帝平南越,为通东南夷道,遣作者数万开山凿石,千里负担馈粮,费数十百万巨,府库空虚,此后十年休养生息,然,近此六年,殷司马屡率万众击戎狄,斩捕首虏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我军士马死者十余万,转漕车甲之费不与焉!天子损膳,解乘舆驷,出御府禁藏以赡之!”言下之意是打仗太花钱,打了胜仗赏赐将士更花钱,先帝时期打南越就花费百万,休养整整十年才缓过劲来,而近些年由于殷司马的屡屡征战,导致国库空虚,甚至动用了天子私库来支撑。

窦庆适时帮腔:“梁大人言之有理,府库空虚,需得开源节流双管齐下。”

一般来说,大司农掌理国之贡赋,而少府专管皇室财物和天子私库,且由丞相管辖,两者之间泾渭分明,军费、水利、赈灾等都由大司农出钱,而皇室和天子自己的用度由少府出钱。但是现在因为某些人花费甚巨,居然影响了少府供养皇室,所以少府满腹牢骚。不过明面上却不宜指责都是大司马之过,话也不能说得太透,而是抛出一个“开源”的法子,来解决眼下没钱的困境。

梁冀又道:“既要节流,应该先削减花费甚巨的军用。”

光禄勋大夫一听就不乐意的,他是武将,自然站大司马这边,拍案暴吼:“一派胡言!去岁尔等便言是时财匮,将士至今未得禄也!哪里来的花费甚巨?!”

正是由于这群人一直哭穷,军饷拖着迟迟不发,答应赏赐的黄金更是没影。所以殷宗去年才巡察扬州行部,杀贪官剿盐枭,总算弄来一批银钱解了困局。

太仓令忧心忡忡:“倘若今夏洪涝河决,灌梁、楚等地……臣以为应未雨绸缪,自京城凿漕直渠至华阴……”

“修堤凿渠岂是一日之功?”梁冀哼道,“劳工数十万,历二三期未见功成,费亦巨!大司农全权自筹罢,反正少府无钱!”

一直没开腔的大司农郑当时脸色也不太好。太仓令所言非虚,若是不及早打算修建河渠,万一天灾降临,千里良田被淹,饿殍飘零,官府总不能不安置吧?到时花钱更多!但是,郑裕是他的堂叔,明确表示反对增设新税“口钱”,他怎好当众同长辈辩驳?不过这个梁冀什么意思?句句直指大司马,颇有些指责他“穷兵黩武”的意味……其实他还是挺属意殷宗当“乘龙快婿”的,虽然发妻不肯嫁女,说大司马过于凶残,但殷宗本身是数一数二的豪杰,况且他家有钱啊!

难啊难,当官难,当个管钱的官难,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更难!

御座上的李彻托腮看一群大臣吵来吵去,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反正他也说不了话,好好看热闹便是。

姬太后被几人吵得头疼,其实各方说的都在理,但如今不是评判谁对谁错的时候,而是要拿主意怎么充盈国库。她也一时为难起来,于是看向姬暄。

姬暄不疾不徐地开口:“臣赞同丞相所言,开源节流,双管齐下。”

郑裕一听胡子翘起老高:“姬御史!口钱不可征——”

光禄勋大夫也作势撸袖:“你们要饿死戍边将士不成?!”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姬暄递给众人一个安抚眼神,“开源节流之法何其多,且容集思广益,再行商榷。”

窦庆不满他和稀泥的说辞,道:“时不待人,与其磋磨岁月,何不当机立断。”说着朝御座拱手请示,“还请陛下和太后定夺。”

丞相一贯强势,姬暄见状蹙眉,正要出言再劝,殷宗已经大步进来。

“增设新税事关重大,丞相何必操之过急。”

窦庆见他,悠然开口:“事急从权,迫在眉睫的事,尽快解决为好。殷司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司农已是捉襟见肘,莫非你还要反对?”

若说来之前不知窦庆意欲何为,这会儿殷宗却是猜到了七八分。郑裕和郑当时一同位列九卿,如果他和郑家结亲,那就意味着荥阳郑氏同大司马府紧紧捆在了一起,这无异于形成一股巨势,窦庆肯定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于是故意借太仓令之口提出增设新税“口钱”一事。谁都知道郑当时是个爱财如命的铁公鸡,能多收赋税充盈国库他肯定乐见其成。但“口钱”这个名目同时会招致百姓抱怨,如果殷宗赞同,就坐实了军费花销巨大导致赋税不足的说法,民怨便聚于他一身;如果殷宗反对,一来能离间他和郑当时,亲事也许就此搁置;二来国库无钱,军饷俸禄不足,外人只会埋怨掌管军政的大司马无能。横看竖看,这一招使出来,窦庆怎么都不亏。

“兴修水利功绩千秋,本座为何反对?但新税口钱一事,不敢苟同。”殷宗冷着一张脸说道。

“呵,看来殷司马另有良策。”窦庆直接把难题丢给他,“老臣请教。”

殷宗抱手请旨:“请陛下召大行令东方枢入殿,共商对策。”

——————

跟宫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小院民宅这里一片欢愉,其乐融融。殷宗派人接平娘母子上京,特意买了这座小宅安置不说,还拨了一对中年夫妻照顾日常生活。

茟奴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般,这种美梦成真的感觉太不真实,仿佛踩在云端,飘飘然的同时又担心会掉下来。她一直紧紧抓着平娘的手,听章良诉说一路见闻,直到仆妇来禀该用飧食了,几人才惊觉一日光景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太阳就要落山了。

这会儿茟奴终于踏实下来,缓缓松开平娘的手,道:“咱们先用饭吧,一会儿我还要随主公回府。”

平娘之前一直不敢细问,这会儿听她主动提起殷宗,忍不住问道:“大人对你好不好?”

“好的呀。”茟奴不假思索。

“府里的人呢?那些夫人娘子什么的,好不好相与?”平娘又追问,她没什么见识,只是听说大户人家伎妾众多,难免会有争风吃醋,故而担心茟奴吃亏。

“主公的母亲面冷心善,从来不磋磨人的,其他人也都好相处。”茟奴柔声安抚母亲,“再说我要是过得不好,又怎么能让你们都上京来呢?阿娘您就放一百个心罢。”

平娘听她说得在理,这才不再追问,同仆妇张罗摆饭去了。

“阿姐,”等母亲出了屋子,章良才开口,“我听人说,大司马在议亲。”相较于平娘的一知半解,章良一路上京都在向同行之人旁敲侧击地打探,收获许多消息,其中就包括殷宗说亲这件事。

茟奴没想到章良才到京城,竟然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微怔一瞬:“嗯……是的。”

“那你作何打算?”章良忽然一问。

茟奴被他问住,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默然片刻才说:“主公会有安排的。”

“他的安排,是打算让你做外室吗?”章良突然语出惊人,指着屋子道,“买下这处宅院,把你安置在这里,就像养一只金丝雀,兴起了过来逗一逗……阿姐,难道你将来就过这样的日子吗?”

茟奴本想说不是的,她不想像只雀鸟被关在笼子里,可是否认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野草,怎敢轻易许下承诺?

“阿茟,阿良,快来。”平娘在外面喊姐弟俩吃饭,正好打破两人间僵凝的气氛。

“走吧。”茟奴重新堆起笑颜,朝章良伸出手去,“小孩子家家的,别操心那么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章良绷着脸没有笑,但仍把手递了过去,紧紧回握。

“不要总觉得我是小孩子。”

我会很快长大。

①引自《汉书 ·贡禹传》

其他参考了西汉时期的赋税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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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