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章 洛水边

殷宗如约前往翟泉接茟奴。

他远远看到府中车舆停在阁楼外面,还有家里的侍卫婢女也在,惟独不见茟奴,顿时生出不悦,瞬间冷脸。

他下了马大步过去,抬步径直入内。而丞相府的侍从不认得他,见状急忙阻拦,气势汹汹的样子,甚至出言不逊:“大胆狂徒无赖!知不知道里面是……啊!”

话音未落,殷宗扬手一挥,一马鞭抽翻来人,只见侍从倒地不起,捂着胳膊哀嚎。

他冷眸斜睨,杀意森森,大有谁要再敢阻拦,就让他人头落地的架势。

翠微见状急忙过来唤了声主公,解释茟奴和窦女郎二人单独在阁楼之上饮茶,故而打发了一众下人出来。丞相府的侍从这才知晓眼前威仪棣棣的年轻郎君便是声名赫赫的大司马,急忙跪地讨饶。

既然楼上只有女眷,殷宗倒也不好冒然进去,于是命翠微上去传话,请茟奴下来。

“主公。”

只是外头这番动静早已传到楼上,茟奴探出半边身子,朝着殷宗喊了一声。

殷宗循声抬头,见她趴在栏杆上向自己挥了挥手,他冷峻的脸庞浮起笑意:“我来接你。”

茟奴应声:“马上就来。”说着回头向窦涟漪抱歉地笑了笑,“妾该走了,今日多谢女郎款待。”

窦涟漪方才也居高临下看见了殷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一如既往地似天上曜日,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可他却看不见皎洁明月,独独照耀着一株草芥。

二人眉眼相视,郎情妾意的样子让窦涟漪愈发憋闷,只觉碍眼至极。但她仍旧维持着贵女端庄的姿态,微微颔首:“慢走,不送。”

楼下,殷宗见人下来便伸出掌去,茟奴从善如流把手搭进他的掌心,随即二人十指交握,他紧紧牵着她登上钿车,不曾回头。

“今日只有你与窦氏女在?”车厢内二人独处,殷宗抱住茟奴先在香腮啄了两口,想起翠微说的二女单独饮茶,心中泛起异样,故而一问。

茟奴的脸颊又泛起绯色,羞答答回道:“嗯,窦女郎专程谢我帮她……唔,赶走虫子。”她故意换了个说法,害怕自己再讲“捉虫”,又会被男人戏弄。

“就这些?没讲其他的?”

殷宗一向对女人间的往来交谈没有兴趣,也不会打探,但今日东方枢听他说茟奴前往翟泉赴窦涟漪的邀约,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继而意味深长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两遍,笑得不怀好意。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风流的东方公子诗兴大发,摇着折扇打趣好友,“逸非兄如今是家里家外,桃花盛开啊。”

殷宗蹙眉:“什么桃花,不知所谓。”

桃花运啊,臭石头。

东方枢腹诽,存了些看好戏的心思,故意问道:“你说窦女郎为何要约在翟泉呢?难道是想跟茟娘订一个翟泉之盟?”

《左传》有载:公会王子虎、晋狐偃……盟于翟泉,寻践土之盟,且谋伐郑也。

殷宗凝眉沉思,正在探寻其中深意,东方枢见他平素多智近妖,惟独在男女之情方面甚是迟钝,不由得捧腹大笑,“好心”提点。

“翟泉之盟,共谋伐郑,郑——”

殷宗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心想绝无可能,把脸一黑:“无稽之谈!”

他连郑氏女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更与窦涟漪素不相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如何凑一起?这个猜测简直堪比天方夜谭。

“不信就算,恕不奉陪。”东方枢广袖一挥,潇洒迈步,“我去洛水寻美人也——”

茟奴听殷宗这样问,想了想道:“其他也没什么,窦女郎讲了些京中风土人情,问了我平日在家做什么,还约下回再见。”

下回?殷宗狐疑,也许是出于对窦家人的成见,他觉得窦涟漪的行事有些不合常理,常言道无利不起早,她一介贵女竟对茟奴殷勤,透着古怪。

“倘若不想见她,回绝了也无妨。”殷宗不想再多谈旁人,凑到茟奴耳边叮嘱,“我们待会多摘些泽兰香草。”

为何?茟奴眨眼不解,殷宗笑而不语。

洛水春日斜,碧流见琼砂。

今日青年男女相携出游,河岸边热闹非凡,连帏竞野,绚服缛津,还有货郎沿街叫卖香饮果子,商贩也在摊位上高高挂起招牌幌子,老远便能瞧见。

道路拥挤,他们早早就下车步行,一路走来擦肩摩踵,殷宗把茟奴揽在臂弯里,如展翅维护雏鸟的雄鹰。英豪郎君与婉姿丽人的搭配,惹来行人频频打量,无不艳羡二人般配。

到了东方枢的帷帐,意料之中不见他的身影,只有两名东方氏的家仆,向殷宗行礼后说道:“郎主听闻那边柳树下有人卖木鸢,过去看热闹了。”

“木鸢?”茟奴听了一头雾水,“不都是纸鸢么?木头做的如何飞得起来?”

殷宗见她像个孩童般好奇,于是又牵着她走出帷帐:“去看看便知道了。”

河堤新柳,垂丝绦绦。

东方枢远远瞧见树下有个戴幂篱的女子,顿时眼睛一亮,跑着过去。

“烦女郎!咱们又遇见了,真是巧!”东方枢兴致冲冲地打招呼,咧嘴笑得傻气。

郑召芸见是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搭理,故意道:“哪位?”

“啊?那天我没告诉女郎吗?”东方枢笑呵呵抱拳作揖,正式介绍,“在下东方枢,字仲舒。”

“哦,知道了。”郑召芸冷淡不已,挥了挥袖子,“劳驾移步,挡着我摆摊了。”

原来今日郑召芸趁着上巳节游玩的机会,又故技重施,寻了个借口单独来此支摊卖些小玩意,连侍女也没带。东方枢仔细看过这些东西,多是什么竹编鱼鸟,木雕牛马,用料稀松平常,但胜在构思新奇制作精巧,而且基本都是可以活动拆卸的,甚至还有一个驴推磨的小摆件,在磨盘上拧几圈,驴居然就动了起来,好似真的在推磨一样。

东方枢看着这些东西,愈发感慨眼前女子心灵手巧。

“你买不买?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郑召芸对他一点也不客气,心心念念全是买卖。

东方枢刚想开口说全部买下,忽然想起上回买花灯,她一拿到钱就收摊走人,一个字也没跟他多说,害他回去魂牵梦萦到现在。

“我今儿没带钱,什么都买不了。”东方枢眼珠转了转,试着跟郑召芸商量,“其实我家也是做买卖的,我看你摆摊半天也没几个人问津,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做生意要多吆喝,但你们女孩子家家不好喊来吼去的,不如这样,我帮你卖,到时候你分我点赚的钱,多少随意。”说罢他就扯开嗓子吆喝起来,先发制人,生怕郑召芸不答应。

“各位父老乡亲看过来——”

“这里有西域来的好玩意儿——”

“来瞧一瞧嘞——”

果然有好多游人听到就围了过来。

郑召芸扯他袖子,压低嗓子:“你胡说什么?不是西域的玩意儿,都是我自己做的。”

“随意看,喜欢哪个买哪个,不买也没关系,瞧个新鲜嘛。”东方枢一边热情招呼客人,一边转过脸悄悄说道,“我说是西域的就是西域的,反正你蒙着脸,正好假装一下胡姬。好了别说话了,当心露馅!”

郑召芸:“……”

果然无奸不商。

“这个什么价?”一位衣着打扮很富贵的游人拿起摊子上的木鸢问道。

东方枢先是瞟了眼郑召芸,只见她袖子底下伸出一根手指,他点头表示明白。

“一百金。”东方枢面不改色地回答。

客人一听目瞪口呆:“这么贵?!金子做的不成!”

就连郑召芸也吓了一跳,她哪里说一百金了,意思是一贯钱而已。

“客官您有所不知,此物唤作木鸢。”东方枢一本正经,娓娓道来,“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其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说着他双手捧起木鸢,像是呵护珍宝,郑重其事,“这便是墨家机关术所制的木鸢,世上仅此一件,独一无二。”

他学问不俗且机巧善辩,一番花言巧语说得人心动不已,但客人仍有狐疑:“这木鸢真能飞?”

“当然!”东方枢信誓旦旦,不过立即话锋一转,“木鸢飞一日而败,所以只能飞一次,落地即毁。唉,与昙花何其相似!一生绽放一瞬,美哉悲哉——”

他说得天花乱坠又声情并茂,深深打动了这位富贵客人,果断出价一百金买走了“孤品”木鸢。

“给。”东方枢把钱拿给郑召芸,继续卖力吆喝。

郑召芸捧着钱神游太虚,瞠目结舌。

这厮简直……天赋异禀!

东方枢察觉她的呆愣,回头催促:“赶快把钱收好,财不外露懂不懂。”

只见郑召芸蹲下去,在摊子后面的竹筐翻找半天,然后“哐”一下把足足半筐木鸢放在东方枢面前。

“一百金一只,你全卖出去。”

这下轮到东方枢瞠目结舌。

殷宗和茟奴找过来的时候,老远就见东方枢在柳树下卖力吆喝,郑召芸负责收银子。

“逸非,茟娘!”东方枢抬眼就看见养眼的俊男美女,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茟奴看着摊位上的巧趣玩意,心生欢喜,忍不住伸手抚摸。她鲜有显露喜恶的时候,总是像只小鹿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人类世界,如今渐渐胆大起来,殷宗见状欣慰,笑眼眸光浅浅。

一只素手伸来,掌心摊开,里面卧着一只木雕稚鹿。

茟奴惊喜抬眸,对上戴着幂篱的郑召芸,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两个冷冷的字迸出:“送你。”

茟奴如获至宝地拿起,连连道谢。

这时忽然刮起了大风,今日天公不作美,天边乌云积压,雷声滚滚,山雨欲来。

很快就有雨滴落下,游人纷纷跑走,到处寻地方躲雨,商贩们也赶紧收摊。殷宗立即脱下外衣为茟奴遮挡,喊上东方枢先回帷帐避一避。

东方枢眼疾手快把摊子上的东西连包袱皮一裹,拿在手里就跑了起来,急得郑召芸在背后跺脚喊他。

“喂!你拿着我东西去哪里?!”

东方枢回头:“走啊,还傻站着干嘛?跟我去避雨!”

郑召芸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大马儿:我有小野菜吃,香香。

东方一只猪:我爱天边一朵云,就是追得辛苦。

小狼崽子:那我呢?我的CP在哪儿?

酒叔:你不是回鄯善了么,要什么CP,跟骆驼玩儿去吧。

小狼崽子:小爷还要杀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五十七章 洛水边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