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章 摘香兰

朱墙碧瓦,鸱吻雕檐。

椒房殿,唐蘅和一众内侍都守在门外,姬太后单独召见了姬暄。

李彻在华林园差点遇袭的事让姬太后十分愤怒,尽管姬暄再三解释这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意外”,况且最后是殷宗亲手猎杀了蛰兽,甚至还受了重伤,所以,即便这场春日宴安排得不够周全,出了纰漏,但看在殷宗救驾有功的份上,不宜追究。

“不宜追究?”姬太后冷笑,艳丽的面庞露出恨意,“那什么时候才该追究?是不是要等他们害死彻儿,李氏江山易主,本宫才能追究!”

姬暄皱眉:“太后不该说这些话。”上位者更需谨言慎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让人反复揣摩,一言不慎便引起掀然大波。

“那该说什么?我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三跪九叩谢他殷宗救了我儿?!”姬太后越说情绪越激动,甚至开始指责姬暄,“你是我姬家人,怎么帮他说话?他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个“又”字,暴露出姬太后其实疑心已久。姬暄这个御史大夫,当得太顺利了。

“臣确实与殷司马做了笔交易。”姬暄面不改色地承认,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难堪,“但是,臣并非是为了自己。先帝故去留下偌大江山,彻儿又患了怪疾无法言语,我知你忧虑,更知你辛苦,我只是想帮你。”

他垂眸失落,低叹一声:“阿姊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没有这么多戾气。”

二人乃同胞姐弟,仅仅相差六岁,自幼便感情深厚,在姬暄幼时的印象中,姐姐是个明媚活泼的少女,而非如今戾气横生的多疑太后。

姬太后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头发酸,强忍着眼眶中的灼意,缓缓把脸别开,冷冷道:“从前是本宫不知人心险恶,吃一堑长一智,宁我负天下人,也不要天下人负我。”

“那——”姬暄忽而抬眸,清风朗月的姿态,好似洞察万物的神祇,“谁曾负你?”

姬太后沉默不语,姬暄却一言道破。

“是先帝,还是窦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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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林园的风波渐渐过去,春日美好不可辜负,京中贵女们的交际又渐渐活泛起来,相互邀约上巳节游玩。

竟然也有请帖送到大司马府,点名邀请“萧氏茟娘”。萧夫人拿着请帖一边看,一边点评。

“此帖写得敷衍,可见不是真心邀约,只是顺手喊些人作陪,不用理会。”

“梁小女郎……少府铜丞之女?帖子倒是亲写的,但此女太过圆滑,与人交往重利不重义,婉拒了罢。”

“这个倒有意思。”萧夫人打开一张红销金帖,眉梢挑起,“茟奴,窦小女郎请你上巳节去翟泉玩,你去不去?”

“啊?”茟奴尚不知那些请帖都是写给自己的,闻言难以置信,“怎么会请奴儿呢?是不是弄错了?”

自从那日萧夫人发话,茟奴每日都来静清斋学规矩,说是规矩,其实并非什么磋磨人的手段,而是萧夫人见她本性纯稚,虽然还算聪敏,但仍缺了几分心机手段,是故有意调|教。

“未曾弄错,就是请你的。”萧夫人捏着请帖,见末尾那句“幸勿他辞”,唇角扬起,“这个京中第一贵女,当真有些意思。”

窦庆位尊权重,以窦涟漪的身份,实在没必要纡尊降贵讨好萧氏,况且三公之间关系本就微妙,若说巴结大司马府更是无稽之谈。但窦涟漪对萧夫人格外有礼,挑不出一丝错来,甚至这份礼数还“爱屋及乌”,竟照顾到了茟奴头上。

京中第一贵女聪慧机敏的盛名在外,萧夫人当然不会以为窦涟漪是个绣花枕头,既然名副其实,那她应该已经洞察了茟奴的身份并非什么兰陵萧氏的女郎。即便如此,她仍主动与茟奴交往,意欲何为?

骄傲如窦小女郎,总不会和一介奴婢“意气相投”吧?

话说回来,自从春日宴后,荥阳郑氏那边没了什么动静,殷宗好似也不急,传闻中的议亲好像就真的是说说而已,萧夫人正好乐见其成,重新为儿子物色起新妇来,抛开窦庆之女这一点,窦涟漪无论从相貌还是才学来说确是个极佳人选,况且看她态度,可能也有此意……萧夫人兀自想着,又看了眼茟奴,忽而一叹。

茟奴不知萧夫人为何叹气,还在纳闷这份请帖:“也许是奴儿当日帮窦女郎捉了虫……夫人,这样的邀约,奴儿该如何是好?”她一介小奴,哪儿得罪得起世家贵女,故而很是担忧。

“赴约吧。”萧夫人帮她拿定主意,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淡淡的,“你回个帖。”

晚间殷宗回府,茟奴给他说了此事。

“窦氏女?”殷宗略微诧异,怀疑起窦家人是否有什么企图,“她为何请你?”

茟奴也不清楚,于是把春日宴的事简单说了说,猜道:“也许窦女郎打算当面言谢,还一个人情?”虽然捉虫只是小事一桩,但世家贵女讲究礼节,还有就是不肯欠人情。

殷宗对窦涟漪毫无印象,只是依稀记得窦丞相膝下有一嫡女,据说很受宠爱。总归这是女儿家之间的约请,他没什么好插手的,况且他也自觉有些亏欠茟奴。

忆及初见那夜,他负伤在身,只能交给她来处理,他见她把缝合伤口、擦拭血污这些事做得游刃有余,还曾在心中感慨如她这般稚嫩年纪,若是生于京中豪门世家,大概还是个日日赏花扑蝶的娉婷娇女,哪儿能这般“能干懂事”。

如今二人关系亲密,殷宗越是见她温顺体贴、善解人意,就越觉得心疼。

正是由于无人倚仗,才不敢任性骄纵,而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身边每一个人。她从来不向他提任何要求,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其他,他给什么她就要什么,还总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她也没有表露过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来京至今从未说过想去哪里玩耍,仿佛就是一只他豢养的小鹿,乖乖待在园子里。

“去玩罢。”殷宗轻轻抱住她,“不要总是拘着自己。”

茟奴乖巧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两人温存一会儿,殷宗松开怀抱,垂眸见她又是粉面含羞的模样,想起她描述的在园子里抓虫的场景,不觉好笑,于是打趣:“没想到胆小如鼠的小奴儿,竟有徒手抓虫的气魄,佩服佩服。”

茟奴喏喏解释:“幼时常在田地里见蛇虫鼠蚁,抓习惯了就不觉得害怕。”

“不怕虫蛇,却独独怕我?”殷宗含笑,捏着她的柔荑摩挲,意有所指,“怎不敢替我捉身上的‘虫’?”

“主公身上哪里有虫?”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殷宗笑语:“怎么没有?会动还会钻——”

茟奴一听羞得耳根绯红,磕磕巴巴:“那、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他尾音上扬,语调轻佻。

“哪儿、哪儿有这样的虫……”茟奴被他逗得泫然欲泣,湿漉漉的眼睛含着委屈,“才不是什么虫。”

“不是虫,是什么?”

茟奴羞涩不语,低着头徐徐后退,而殷宗步步紧逼,最后把人逼到床榻跟前。他忽然倾身,茟奴吓得往后一跌,直接仰倒在床上。

他身躯倾覆过来,手臂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地“逼问”。

“是什么?嗯?”

灼热的呼吸洒在茟奴面颊,他一双眸子似星光流波,愈发令她面红耳赤。

“呜——”茟奴被逼急了,捂脸嘤嘤,索性一股脑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是蟒!作弄人的巨蟒!”

殷宗大笑,就势俯身而下,衔住娇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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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周朝起,每逢三月的第一个巳日,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招魂续魄,拂除不祥。于是人们在这一日都要到水边持兰草洗濯身体,驱除疾病,后来上巳节渐渐变成了青年男女约会游玩的日子,他们往往相互赠花,甚至还可能就此私定终身。

殷宗记得自己在很多年前见识过上巳节的盛况,那时他刚封侯没多久,只有十六岁,上巳节那日进宫面圣,先帝见了他很是惊讶,问他怎不出去游玩。

“纨绔猎艳,男女淫谑,与我何干?”少年殷宗很是傲慢,一心只有建功立业,压根不屑什么儿女情长,反而很鄙夷那些借着此日名头,行猎艳之行的纨绔子弟。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个孤寡老叟一般。”先帝无奈摇头,笑道,“知者乐水,仁者乐山。逸非,唯有阅尽世间万事万物,胸怀方能豁达。”说罢他放下御笔,唤人服侍更衣,“朕带你四处走走。”

于是先帝微服,带着殷宗去了洛水河畔。河边满目繁华,钿车争道,于是二人下来步行,只见极目望去熙熙攘攘,青年男女相携同游,人人手持芳兰芍药。

殷宗没走几步就被人“偷袭”,他眼疾手快抓住“暗器”,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兰草,循着掷来的方向看去,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郎,正殷切切地看着他。

还不等他作出任何回应,又有接二连三的泽兰香蕊朝他抛来,很快他就“应接不暇”,连肩头都是兰草。

先帝看得哈哈大笑:“古有潘安掷果盈车,今有逸非投兰满怀——”笑声未落,忽然又飞来一枝花,正中先帝胸口,他下意识一接,抬眼望去,只见一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猛抛媚眼。

这下轮到殷宗捧腹大笑,先帝面露赧色,最后抱拳婉拒:“某已有家室。”

待到两人摆脱了那些“狂蜂浪蝶”,先帝同殷宗来到一处略显僻静的石滩。

“逸非,”先帝目光放远,落在悠悠河面上,问道,“可曾想过娶妻?”

殷宗摇头:“暂无此意。”

“那——可曾想过将来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妻?”

将来?殷宗考虑片刻,不假思索回道:“娶妻娶贤,新妇须得出身名门世家,孝敬侍奉长辈,能够操持庶务……大概就这些。”

先帝瞥他一眼,摇头叹息:“你啊,果真太年轻了。”

遥江接海,芳草连天。

“逸非,你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倘若她也钟情于你,那便是世间最两全其美之事。”

殷宗蹙眉,心想自己岂是耽于儿女情长之辈?正欲开口辩驳,却见先帝竟一脚踩进河滩,摘下一束绚烂香兰,回头之际面露浅笑,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年,对上殷宗不解的目光,略不自在地解释。

“难得出来一趟,带点东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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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宗送茟奴到了翟泉,再三叮嘱她今日人多手杂,定要多加注意,然后专门留下两名亲卫负责保护安危,除此而外,绛珠翠微也陪着来了,还有三四个杂役马夫,完全营造出一幅贵女出游的排场。

钿车之内,香髻翠鬓的茟奴乖巧点头:“奴儿省得了。”

“你先玩着,我办完事来接你。”殷宗在她腮边落下一吻,“我们去洛水,我给你摘香兰。”

说罢他先下了车,骑上玉狮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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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记》作者:一棵小野菜

怪虫生男子,伏草夜绵绵,

素手触惊蛰,昂首欲寻食。

三寸忽暴涨,尺蠖化巨蟒。

钻缝且入洞,藜藿哭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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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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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五章 摘香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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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