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兽师上前阻拦,被蛰兽一掌挥到身上,顿时倒地不起,然后蛰兽朝着主位奔去,巨大浑厚的身躯这样跑起来,踏得地动山摇。
刚刚看见蛰兽烦躁摇头,茟奴就直觉不妙,敏锐起身拉着萧夫人后退,单嬷嬷也挺身而出,把萧夫人挡在身后。果不其然,驯兽师遭袭,生死未卜。
砰嗵巨响,只见奔过来的蛰兽用脑袋顶翻了主位长案,桌上漆盘耳杯哗啦啦掉落一地。茟奴定睛一看,李彻跌倒在案桌后面,衣袍正好被压住一角,动弹不得。
李彻使劲推了推案桌,但是推不动,他转而去撕扯衣裳,同时蛰兽已经嗷呜着向他走来了。殷宗见状直奔李彻而去,但众人逃窜现场混乱,汹涌四散的人潮一时阻挡住他的去路。
千钧一发之际,离得最近的茟奴急忙捡起地上的托盘等物朝蛰兽掷去,打在它的头颈。蛰兽接二连三受到“袭击”,似乎被激怒,于是转过来头来对着茟奴,龇牙噗噗,粗重喘气。
一旁的贵女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个个惊声尖叫。
萧夫人也白了脸,压低声音喊茟奴:“傻站着作甚?快跑啊!”
茟奴充耳不闻,像是被定住了双脚,一动也不动,而且还任由它靠近,牢牢盯住蛰兽,一点也看不出逃跑的意图。
趁这个空档,过来的殷宗一脚踢开长案,扶起了李彻,而外面的卫尉军也已手持兵戈进来,疏散了一众贵人,远远把蛰兽围在中间。
只是茟奴同蛰兽靠得太近了,卫尉军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捕兽会误伤到她。
殷宗刚刚把李彻交给随后而来的姬暄,回头就见蛰兽离茟奴只有一步之遥。
她还是一动不动,双手紧攥衣襟,身体微微发颤,娇颜血色尽失,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
他的小奴儿很害怕。殷宗一颗心仿佛被人攥住,骨痛欲裂。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茟奴抬眸看来,与殷宗四目相对。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饱含祈盼与信任。
殷宗冲她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往后退,自己则握着刀缓步轻移,慢慢靠近蛰兽。
眼看庞大兽首近在咫尺,茟奴开始缓缓后退,尽量拉开距离。而蛰兽亦步亦趋,步步紧跟,直到她退至一块稍微空旷的地方,殷宗忽然出声。
“趴下!”
茟奴闻声果断抱头蹲下,身子顺势一歪,往旁边空地滚了几圈。
殷宗跃上蛰兽后背,踩脊按头,一刀刺进后颈。野兽吃痛嘶鸣,咆哮声震耳欲聋,反掌抓扯背脊上的人,使劲摇晃身躯,癫狂至极。
一人一兽搏斗,场面触目惊心,众多卫尉军见机行事,趁着蛰兽重伤一拥而上,数支枪戟扎过去,捅出无数个血窟窿。
兽血蔓延,恶腥熏天。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激起一片血沫。直到确认了蛰兽已死,殷宗才松开刀柄,从小山似的尸体上走下来,匆匆去寻茟奴。
“怎么样?”
他全身上下都被兽血染红,脸上血路蜿蜒,沿着下颔滴落,硬生生把一张俊美容颜衬得恶比阎罗。茟奴撑地坐起,方才一遭吓得她脱了力,此刻双腿不听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
“奴儿尚好,”劫后余生,茟奴十分庆幸,但见殷宗这幅样子不禁担忧,“您受伤了吗?”
“我们走。”殷宗弯腰,臂膀分别穿过她腋下和腘窝,直接把她抱于怀中,接着走出大厅。
躲在外面的宾客听闻狂兽已然伏诛,纷纷松了口气,感慨劫后余生,心绪尚未平复之际,瞥见殷宗怀抱茟奴出来,皆被惊得不轻。
浴血修罗,半张脸都是未干血迹,一双冷眸透着睥睨无情,再加上通身杀伐之气,吓得好些贵女又要再哭一场。
大司马原本就杀名在外,今日亲眼得见他搏杀狂兽,众人只能赞一句“名不虚传”。
就连郑夫人都扯着郑召芸的袖子小声道:“咱们回家就给你父亲说,这议亲之事暂且缓一缓……”大司马砍起猛兽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万一婚后看新妇不顺眼,索性也手起刀落怎么办?
“都听母亲您的。”郑召芸表面温顺,心里觉得无所谓,只是忽然很同情茟奴。
那么乖巧一只“小鹿”,怎就落到这种恶狼手里?
春日宴潦草结束,卫尉军和仆役收拾残局,萧夫人整理好仪容,彬彬有礼地送客,直道让众人受惊,她深感歉意,改日再亲自登门赔礼。
李彻则由姬暄和唐蘅陪同回宫,他今日虽未受伤,但也吓得不轻,神态恹恹精神萎靡,坐上舆车便靠进小舅舅的怀里。
“请姬大人转告太后,”殷宗抱拳拱手,“今日之事,殷某定会查清原委,给诸位一个交待。”
“辛苦大司马。”姬暄点头,“请放心,在下会把今日情形如实告知太后。”说着看了唐蘅一眼,“唐常侍也会作证。”言下之意是他会在宫里盯着,防止某些人把今天的事添油加醋,故意歪曲。
“多谢。”殷宗懂其话中深意,承了这份情。
帝驾离去,殷宗折回去查看现场,死掉的蛰兽还没拖走,旁边一块白布盖着驯兽师的尸体。
东方枢摇着头迎上来:“死了。”
死无对证。殷宗眸光一沉,思忖片刻,道:“先查一查这群百戏者的底细,既然驯兽师来自西域,四夷馆也许有认识他的人,那边你熟。”
“好,我这就去问。”东方枢果断答应。
“其他事我安排高……”忽然殷宗眉头皱了一下,表情似有痛楚,“安排高铭去办。”
东方枢这才发觉他的肩头还在不断渗血,登时大叫:“你受伤了!”
大司马府。
主院灯烛通明,一盆盆血水自房内端出,一位老者正在为殷宗治疗。兽爪有毒,需要清理掉伤口里的残渣脏污,再刮去腐肉,最后清洗敷药、包扎。整个过程剧痛无比,其痛楚非常人可以忍耐,伤者无不哀嚎挣扎,所以大夫提前知会了曹管事准备人手。这会儿众人严阵以待,围在殷宗和大夫身边,就等着万一他受不住痛挣扎反抗,及时按住他。
不料殷宗不但不挣扎,甚至一声不吭,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但他的额头却不断冒出豆大汗珠,不一会把汗巾都打湿透了。
“好在并未伤及筋骨,好好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大夫名叫张奉,擅金疡科①,武将屡受刀剑之伤,通常都会请他来治。他处理完伤口也是满头大汗,抬袖拭去,钦佩地向殷宗一礼,“大司马心性之坚毅,是老朽平生未见,实在佩服。”
殷宗颔首:“有劳奉翁。”
茟奴回到主院的时候,恰巧遇到绛珠翠微,二女正在说话。
“流了好多血,吓死我了!血水都倒了三盆!”绛珠拍着胸口。
“伤口确实很深。”翠微也觉得骇人,“可见野兽十分凶猛。”
“也不知道伤口能不能长好,万一落下什么病根……茟奴你回来啦?!”
绛珠忽然发现茟奴,拉住她左看右看,“你去夫人那里小半月了吧?我还怪想你的,在静清斋的日子怎么样?累不累啊你?”
换作往常茟奴一定会好好跟绛珠叙旧,但她刚才听二人谈及殷宗伤势,一颗心早就扑到他身上去了,于是只握了握绛珠的手,抬步就往屋里去:“改日再跟你说。”
“怎的不理人啊……”绛珠噘嘴。
翠微倒是了然,微笑劝道:“好了,哪天说话不行?我们去厨下看看罢。”
一进屋,茟奴就看见殷宗赤着上半身,左肩连同上臂都被包裹了起来,地上还有一堆尚未收走的染血白纱。曹管事正在拧帕给他擦拭身体。
她瞬时红了眼眶。
殷宗见她倒是含笑唤了一声:“小奴儿。”
“诶。”她擦了擦眼角,快步迎过去,自然而然去接曹管事手中的帕子,“奴儿来吧。”
曹管事把帕子交给她,识趣地离开,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这下没了外人,茟奴也不想忍着了,一边给殷宗擦背一边默默流泪,憋也憋不住,很快就抽噎个不停。
“怎的又哭?”殷宗拉住她的手,让她停下,“可是哪里痛?”
茟奴摇摇头,泪珠哗哗落下:“奴儿不痛,只是看着主公受伤,奴儿……就想哭,呜呜——”说罢干脆伏在他没受伤的另一侧肩头,使劲哭了起来,简直伤心欲绝。
殷宗既觉得她娇气爱哭,又因她心疼自己而高兴,叹了口气劝道:“莫哭了,再哭……我也哭。”
茟奴闻言惊愕抬眼,一时都忘记抽噎了。
强悍如他,与野兽相搏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竟说自己要哭?
“总算不哭了。”殷宗见到目的达成,凑过去在她脸颊轻吻,尝到些许咸涩,口吻无奈,“娇奴儿,爱哭包。”
茟奴总算平复了心绪,揩掉泪后又殷勤忙碌起来,洒扫屋子叠衣铺床。
殷宗目不转睛盯着她忙来忙去,喜爱极了这番熟悉的场景,竟忽然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愿望来。
“小奴儿。”他突然唤她。
茟奴放下手中物什过去,哭过的眸子自带绯色,凭添几分妩媚:“主公有何吩咐?”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把人拖进怀里,抱在腿上,贴着她耳朵低声问道:“答应我的事忘了?”
茟奴迷糊:“什么事……”
殷宗左手动不了,右臂却如铁箍般捆住她,他在她耳畔低低发笑,嗓音喑哑。
“你猜——”他咬住小巧耳珠,“我要你如何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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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身残志坚大马儿,舍己为人小野菜
① 金疡科,古代指治疗战伤金创类疾病的医学专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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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三章 杀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