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春日宴

春和日丽,莺啼绿映。

此等好春时节,京中人家无不郊游踏青,特别是世家贵女宗妇,更是轮流做东宴请,借着春游的机会外出走动交际。自从萧夫人回京,雪片般的请帖递到府上,她也有选择性地赴过几次约,如今也该做东回请了。

不过萧夫人却没有选择大司马府作为宴请之所,而是看中了皇城北边的芳林园。芳林园是前朝始建,最初是皇家私有园林,后来太|祖得了天下,在原有园林的基础上增建殿堂,遍植花木,且开放此园给公卿王侯赏玩,以示其不忘众臣共同打天下的功劳,彰显仁厚。于是这个传统便保持下来,如今只要知会专管园林的官丞一声,便可借用芳林园。

殷宗尚未娶妻,萧夫人就是大司马府的女主人,如今女主人要在芳林园设春宴,府中诸人自然不敢懈怠,于是所有奴仆都要听从萧夫人的调配使唤,连茟奴也不例外,早早被“借”去了静清斋,连晚上都是在那边宿的。

宴请一事,最重要也是最先要敲定的,便是宾客名单。萧夫人派单嬷嬷把茟奴喊来,原本打算让她来写帖子,可是一见她那手不伦不类的字,无奈作罢。

“你怎写成这般?”萧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腹诽就算这小奴出身低微,既然混小子能看上她,应该也是个秀外慧中的吧?哪知茟奴对诗文一知半解,连字也写得像个稚童。

“夫人恕罪。”茟奴凡事先认错,“是奴儿愚钝,奴儿会勤加练习的。”她暗暗地想,萧夫人和主公不愧是母子,连嫌弃她写字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萧夫人再看她写的字,觉得别扭中又透着眼熟,凝眉须臾,迟疑问道:“你这笔法……宗儿教的?”

茟奴承认,萧夫人顿时又是一口气提不上来。这个混账东西好得很!一年到头难得写封信给她这个母亲,倒有闲情逸致手把手教个小奴婢写字,夜夜红袖添香,软玉在怀。

“呵呵。”萧夫人莫名其妙冷笑两声,倒也没有迁怒茟奴,“你看我写,记住这些人名。”

萧夫人亲自动笔,茟奴在旁侍奉笔墨,这件事她倒做得得心应手,勉强抹平了萧夫人几分火气。

请帖写好着人送去各家,接下来便是要择选赴宴的衣衫首饰。萧夫人孀居多年,自然不会妆扮得过于艳丽,但她毕竟身份在那儿,也不能太过简朴,所以追求的是清丽低调又不失贵重。

鸦雏色的宽袖大掖衣,衣缘饰以银线纹绣祥云,行走间流光若隐若现。时下贵女多梳高髻,饰以珍笄五枝,萧夫人看着呈上来的簪钗,一时犹豫不决。

“哪个好?”萧夫人分别拿起象牙簪和白玉笄,征询茟奴的意见。

茟奴在章台街见过不少好东西,自己也穿惯了锦衣华服,对此道也算擅长,道:“奴儿觉得玉笄更好,如意云纹,很衬夫人的衣裳。”

萧夫人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选择,觉得这小奴总算有一样可取之处了。她命单嬷嬷把选好的衣裳首饰收走,其他的却仍是留下来,喊茟奴站到跟前,一样样拿起在她身上比划。

茟奴不知她想做甚,只得像个木偶人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年纪小还是要穿鲜嫩的。”萧夫人选中一匹石榴红的布料,吩咐拿去给茟奴制一套新衣。

“夫人……”茟奴惊讶。

萧夫人仍是那副冷淡表情,兀自挑选华胜步摇,眼皮也不抬一下:“春宴你也要去。”

——————

芳林园以景阳山和天渊池为两大主要景观,在山水间有一座临涧亭,萧夫人宴请的场地就选在此处。

亭中挂满朱色帷幔,用玄色绶带系之,在青绿山水间画出一抹艳色,高堂巨室之中,主居上端,宾列两席,并且又搭起了方帐,帐顶为红,饰云鸟纹,华贵非常,显露出今日无论主宾,皆为京中贵人。

贵女軿车陆续而至,大司马府的曹管事和萧夫人身边的单嬷嬷在入口处亲迎,然后由素衣红袴的侍女引至宴会厅。萧夫人等候在此,见了来人一一寒暄。

茟奴乖巧地跟在萧夫人身后,不像其他侍女那般手持托盘或耳杯,再加上她姿容婉丽,穿着石榴红的诸衧①,头戴珊瑚珠的华胜步摇,看起来比贵女还像贵女。

相熟的命妇同萧夫人相互问好,不由得打探一下此女身份。

萧夫人有意含糊,模棱两可道:“家中亲眷,唤作茟娘。”她这般说,旁人都误以为茟奴出身兰陵萧氏,猜她也许是萧夫人的娘家侄女。许多贵女不禁想到,殷司马如今正在和荥阳郑氏议亲,此时萧夫人带着娘家侄女回京,可能另有打算?

一时间,女眷们都偷偷关注起茟奴来。

与此同时,外面又到了一辆油画軿车,车舆乌黑,前帷绘有朱画,按规制这类軿车只有公主或封君才可用,但从车上下来的人却是窦庆的妻女。

窦涟漪随母亲下车,她生得明媚秀丽,灿若桃花,一路走来姿态端庄,目不斜视,直至见了萧夫人,这才敛起眉眼中三分傲然,大方见礼。

“涟漪拜见萧夫人。”

只见她两掌交叠,藏于袖中,举手加额,弯腰鞠躬,起身时手掌始终齐眉,直至礼毕才放下。整个过程她的背脊都挺得笔直,找不出一丝错处来,举止可谓贵女典范。

萧夫人虚扶一把,嘴里直说不必行此大礼,同时微微点头,一副很赞赏的模样。

紧接着,郑家女眷也到了,郑召芸也随母亲来到萧夫人面前,相较于窦涟漪的郑重其事,她就显得平淡了些,丝毫没有“未婚妻”拜见姑婆的殷勤讨好,只是正常见礼,甚至不太热络。

不多时,宾客到齐落座,春宴正式开始。

春风动树,兰开紫叶,伴随丝竹笙乐,轻歌曼舞,侍女鱼贯,奉上佳肴。

主人帐前有一条鎏金长案,上列漆盘漆杯数十,其中珍馐无数,有臑鳖、脍鲤、鹑鷃、橙枸等等,宾客面前也是淆旅重叠,燔炙满案。

茟奴往耳杯中斟满黍酒,萧夫人举杯,邀众女共饮。

饮过酒,各家宗妇与萧夫人搭话,萧夫人本性清冷,出于礼数客套几句,并不深谈,而那些同母亲前来赴宴的未婚女郎们则不敢乱言乱看,皆是十分拘谨的模样。

萧夫人见状发话:“外头春景正好,小女郎们不必在此拘着,都出去玩罢。”

年轻的贵女闻言如获大赦,纷纷谢过萧夫人,结伴出去了。

萧夫人余光瞥到安安分分跪坐身后的茟奴,对她道:“你也去。”

窦涟漪为京中贵女之首,其他女郎自然也以她马首是瞻,一出来便众星拱月般围住她,问她准备去哪里玩。

“那边有扶桑海、流觞池、姮娥峰、玄武池。”窦涟漪对芳林园很熟稔,如数家珍一般,“我们沿路过去,四处瞧一瞧。”说罢目光看向落在后面的郑召芸,主动喊她,“召芸,你一起来么?”

郑召芸既不耐烦在宴会厅应付长辈,更打心眼儿里不想同这群女郎打交道,但是别人都出言问她了,她倒不好拂了窦涟漪的面子,于是点头说好:“我跟着你们。”

有女郎发现茟奴也出来了,想着她既然是兰陵萧氏的贵女,肯定要交好才对,于是热情邀约:“你叫茟娘是吧?看着你怪眼熟的,跟我们一起玩罢。”

窦涟漪远远看了茟奴一眼,其实早就认出她便是上元节和殷宗在一起的女子,也差不多猜到了她的身份,但是窦涟漪并未点破,只是淡淡一瞥便转过头去。

“走吧。”

——————

宴会还未过半,皇帝仪仗忽然也来了芳林园,此处的官丞吃惊,急忙跪地恭迎圣驾,心中打鼓腿肚发颤,既觉得应该赶快清场驱走闲杂人等,又顾忌里头的女眷各个家世深厚,不是殷司马的母亲就是窦丞相的妻女,谁也得罪不起。

好在殷宗和东方枢也随驾而来,主动告知了李彻此事,李彻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兴致勃勃地比划,意思是过一会儿他也想去春宴瞧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殷宗也不想扫小皇帝的兴,于是答允:“那臣先过去知会家母一声,做些准备。”

李彻雀跃挥手,意思让他赶快去吧。

于是殷宗同东方枢一起去往临涧亭寻萧夫人,李彻则由唐蘅等内侍陪同,坐上辇轿前往飞鸿阁。

走出一截距离,东方枢左右打量,确定只有他和殷宗二人,赶紧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通话。

“殷逸非啊殷逸非,我算是知道之前那支援兵为何从广陵而来了。没想到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窦庆老儿要被气死了吧?你虚晃一枪,放出和荥阳郑氏议亲的消息,让他以为你要推太常卿郑裕接任御史大夫一职,听闻他暗中设了不少绊子给郑家子弟,手里也捏了好些对郑家不利的东西,就等着你举荐郑裕的时候发难……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未雨绸缪,却是为他人做嫁衣,最终让广陵侯捡了便宜!”

开怀大笑过后,东方枢又浮起深深担忧,“不过逸非,我还是那句话,不可与虎谋皮。本来如今就是太后听政,大事也基本由她拿主意,现在又让姬暄来当这个御史大夫,万一他们姐弟二人……岂非只手遮天?唉——”

“我虽不了解姬暄其人,但依他素日行事来看,不是那等蝇营狗苟的小人。”殷宗目光沉沉,推心置腹道,“当初派兵去广陵,我也顾虑重重,担心他临阵反戈或者走漏消息,不过后来他既然信守了承诺,我自当还他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便是让姬暄从偏远的广陵出来,直接进入到帝国权力中心。并且姬太后也会记这份情,皇家最忌讳外戚干政,她已经破例听政,要是再主动提出让姬家人来当三公之一,势必遭到朝野激烈反对。但如果是张禹出面提议姬暄,并且得到以殷宗为首的多数大臣的赞同,足以证明姬暄是众望所归,无可置喙。

先帝故去之后,朝堂局势巨变,丞相窦庆隐有一家独大之意。为了稳定局面,殷宗需要妥协,甚至把御史之权拱手相送,引来姬家人入局,这样至少可以让三公看起来势均力敌,相互忌惮又不敢轻举妄动。

“逸非,你我皆知太后重权,此举虽是迫不得已,但我担心后患无穷。对了,那卷经文已经译出来了,是为毗卢遮那佛咒。”

“据天竺译者说,此咒乃大日释迦为诸众生消灭定业而说,行者虽有诸佛不忏之重罪,如能诚心发露忏悔,如法念诵,亦能消灭,命终随愿往生密严净土,或极乐世界。”

“逸非,在佛前跪念此咒之人,必定罪孽深厚。”

姬太后到底做了何等神佛不恕的恶罪?莫非是……弑君?

两人揣测,皆是心情沉重,一时默然。

不过东方枢很快就调整心情,开始打趣殷宗:“喂,既然荥阳郑氏只是幌子,那你还娶不娶郑家女?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临时反悔不好吧?”

“与你何干?”殷宗顿时冷脸。

东方枢大言不惭:“怎么与我无关?你成婚我要送礼的,还要去喝喜酒!”他虽然吊儿郎当,可心里跟明镜似的,专挑殷宗的痛处戳,“看你娶妻,我也觉得该讨房媳妇了,我喜欢那种温柔体贴的……茟娘就很好!你觉得呢?”

殷宗闻言拳头都捏紧了,转过脸瞪着他,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东方枢今天格外不怕死,昂着下巴挑衅:“你要是舍不得,自己娶了呗。”

原本以为这块臭石头要发飙,哪知片刻后殷宗忽然勾了勾唇角。

“婚姻大事当遵父母之命,家母自会操持,不劳仲舒费心。”

“???”

过了好一阵东方枢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直骂殷宗老奸巨猾,连自己母亲也算计。

他私下议亲的行径必然惹来萧夫人兴师问罪,如此一来,杀上京来的萧夫人对郑家就先不满了三分,京中贵女何其多?只要没过礼,换了人家又如何?以萧夫人的性子,够得挑了。

看来堂堂殷司马的终身大事,任重而道远矣——

① 诸衧,古代女子装束,一种宽袖上衣。

姬哥哥表示很难过,因为大家都不认识他,明明很早之前他就刷过存在感了(只是没有露面

《贺新郎》作者:东方一只猪

红袖帐绡,凤鸾吹箫。

玲珑声飘,馥郁迢迢。

烛红帘摇,粉腻香消。

此夜良宵,可怜奴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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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