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夫人的兴师问罪，殷宗要娶妻的消息在府中不胫而走。
主院这里，绛珠向茟奴打探：“主公要娶谁家女郎？”
茟奴摇头：“我不知道，主公没说过。”
“这样啊……”绛珠有些失望，但因为太过好奇，忍不住猜测起来，“主公看上的肯定是名门贵女，就是不知会是哪家的？”她知道茟奴对京城世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又去问翠微，“你说会不会是窦小女郎呀？”
翠微一向口风紧，听了没说什么。反而茟奴听她提起不认识的人，好奇追问：“窦小女郎是谁？”
“窦丞相之女，京中第一贵女美人！”绛珠兀自猜得起劲，“咱们主公这等英雄人物，要娶就娶最好的。”
茟奴点头表示赞同：“是很般配呀。”
见二人讨论得起劲，翠微说道：“好了，都别瞎猜了，主公的婚事自有萧夫人操持，我们只管做好分内事，别惹了夫人不快，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绛珠也深知萧夫人脾性古怪不好伺候，吐吐舌头噤声。
几女继续洒扫整理屋子。翠微偷偷打量茟奴，却见她神色如常，并未因殷宗的婚事而悲愁怨怜。翠微惊讶，觉得她太过平静了。
除了好奇，茟奴也确实没有太多其他情绪。她颇有自知之明，章台街养大的娇奴，难道还能奢望嫁个好人家当正头娘子？伎妾奴婢而已，生死都是主人一句话。她是货品，是玩物，是紧紧依附大树的藤蔓，就算殷宗待她略有不同，那她也不可忘了身份，生出什么痴心妄想来。
不过她还是略略担忧，将来新妇进门，会怎么处置她这种奴婢呢？她最不愿的就是被发卖出去，辗转几手，谁知道最后会流落到什么地方。但茟奴也不奢求留下，倘若放还自由之身……那最好了。
还不等茟奴想个明白，萧夫人派人传话，召见在主院服侍的婢女。
萧夫人的居所叫静清斋，遍植松竹四季常青，却找不到一盆花，处处都透着清冷，与主人的气质如出一辙。茟奴和绛珠翠微跟着传话的嬷嬷一路过来，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夫人，人带来了。”嬷嬷在门外恭敬禀告。
很快，屋内传来一道淡漠的女声。
“让她们进来。”
宝鸭金猊，冷香氤氲。萧夫人端坐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进来的三个娉婷女子。
来之前翠微就特意叮嘱过绛珠和茟奴，萧夫人出身世家很重规矩，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恰当的举止。于是三人进来后低头垂眸，老老实实跪下磕头。
“奴婢叩见夫人。”
萧夫人打量着三女，心想着嬷嬷从府中管事那里了解到的事，不由得蹙眉，仿佛见到了狐狸。
“哪个是茟奴？”
茟奴听她唤自己，连忙应声：“启禀夫人，是奴婢。”
“抬起头来。”
茟奴听话地抬起头，眼帘低垂，并不敢直视萧夫人。
萧夫人有些意外，三女之中，此女虽说生得最美，但看起来年纪也最小，说是出身烟花之地，通体气质却不狐媚，反而透着些纯稚，莫名让人心头一软。
在东海郡惊闻殷宗与荥阳郑氏议亲，旁人都来萧家恭贺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却还蒙在鼓里，萧夫人当即气得火冒三丈，立刻杀上京城，打算当面质问逆子。后来又听府里的人说他去扬州一趟，竟带了个来历不甚干净的女人回府，甚至还放在主院，日夜贴身服侍。萧夫人愈发胸闷气短，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下了九泉去见亡夫。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她马上命人把那女人找来，打算看看是何方的狐狸精，到底有几分道行。
可是这会儿见了茟奴，萧夫人倒迟疑起来：“你真是茟奴？”
茟奴不懂她为何还要问一次，懵懂点头：“奴婢就叫茟奴。”
再三确认过人没找错，萧夫人挥挥手，嬷嬷意会，带着绛珠翠微退了出去。
只有自己单独被留下来，茟奴显得很紧张，神态也怯怯的。萧夫人见状，本来冷厉的口气莫名其妙软了几分，问道：“给我说说，宗儿和你是怎么回事？平时你们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尽管母子关系淡薄，但萧夫人对亲生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是殷氏和萧氏共同孕育出的明珠，又几乎是在宫里长大，受那个男人的教导，骨子里与寻常的王孙子弟不一样。他更加傲气，甚至是傲慢，看什么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世人皆为蝼蚁。就连从前他初长成人梦遗，萧夫人按照世家的习惯，欲寻两个良家子放他房里，哪知刚提了一句，便被他不屑拒绝。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少年殷宗并不像同龄人那般为此雀跃，竟然冷冷反问，“难道母亲希望我耽溺情|欲，若是坏了根基，如何建功立业？”世家中多的是沉迷此道的子弟，早早被掏空了身子，别说建功立业，寿数都有限。
萧夫人未料会遭到拒绝，他言之凿凿，但她仍觉得有哪里不对：“说的好似我有意让你误入歧途……既然你知晓其中厉害，自己注意节制便是了。”
但是殷宗仍然拒绝，口气毫无转圜余地，惹得萧夫人大怒。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没有？！”
殷宗淡淡回道：“身为人子，我自然敬重母亲您。但是，这并不代表您可以做主我的事。”
不仅是这件事，后来他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萧夫人提过几次，皆被他全盘否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母子二人数次不欢而散，关系也越来越僵，甚至一年都见不上两面。
其实萧夫人对殷宗和茟奴的关系还是存疑的，混小子傲成那个样子，多少名门贵女都入不了他的眼，说个亲活像要玷污他似的，他能看上区区奴婢？
但事实往往就是出人意料，茟奴听她这般问，念及她是主公的母亲，自然不该隐瞒，于是把在扬州的事如实道来，还有自己为何跟着殷宗来了京城，以及在京里殷宗都带她做什么了……
萧夫人越听越惊讶，这是她儿子吗？英雄救美都好说，竟让她骑玉狮子，更别提什么照拂她家人，还上元节同游、买灯……她简直怀疑殷宗被什么妖物附了体。
“你——”萧夫人忽然开口，“是否完璧之身？”
乍闻此问，茟奴脸颊一热，怯怯摇头。
萧夫人又要一口气上不来，抚着胸口再问：“是……宗儿？”
茟奴娇靥凝羞，轻轻点头。
萧夫人一阵眩晕，支着头昏昏然，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随先夫而去了。
瞧瞧这个殷宗，干的是人事吗？放着良家子不要，贵女也看不上，偏偏挑了个章台女子，还以为他眼光多高！还有，这个茟奴才十六岁，生得一副纤弱娇怯的模样，这般软嫩，亏他下的去口！
傍晚殷宗回府，进了主院却不见茟奴，喊来绛珠翠微一问，得知她被萧夫人留在了静清斋，至今未归。
殷宗拔腿就去了静清斋，大步疾行，脸色阴沉仿若风雨欲来。守门嬷嬷见他，正要进去通传，却被他抢先一步径直入内，“闯”进正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殷宗定睛，恰好看见茟奴放下药碗，唇边还有药渍。而萧夫人则在一旁盯着，美丽的脸庞是一贯的冷漠。
茟奴刚喝完药就撞上殷宗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他眸光一凛，两步跨到面前，伸出手掌猛地掐住她双颊。
“吐出来！”
他一边催茟奴把刚喝的药吐掉，一边转过脸去质问萧夫人：“你给她喝的什么？！”
萧夫人瞧他急火攻心的模样，反而勾起唇角，慢悠悠吐出三个字：“鹤、顶、红。”
“你！”
殷宗骇然，目龇牙咧，见茟奴迟迟不吐，竟打算亲手替她抠喉。
“主、主公……”他一来就出手，茟奴险些被他掐晕过去，见他情绪如此激烈，赶紧挣脱开来，急忙解释，“您误会夫人了！不是鹤顶红，也不是其他毒药。”
“当真？”殷宗狐疑。
“真的，夫人仁善，请郎中来为奴儿诊脉，还赐了奴儿补身的药。”
殷宗这才缓缓松手，把茟奴拉到身后，抬眸看向萧夫人：“多谢母亲。”
自从儿子成年，萧夫人鲜少看见殷宗失态，况且他那般喜洁，刚才竟然还想亲手帮茟奴催吐，维护如斯，她要是再察觉不出什么就白当这个母亲了。
“茟奴你下去。”萧夫人发话，“宗儿留下，有话问你。”
茟奴退下，房里只剩母子二人，气质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母亲有何吩咐？”殷宗只想有事快点解决，故而主动开口。
“谁敢吩咐你堂堂殷司马，横竖你眼里是没我这个母亲的。”萧夫人冷哼，刺他几句，见他并未顶撞，这才发问，“那个茟奴，你打算如何处置？”
殷宗皱眉：“我自己的事，不劳母亲费心。”
“荥阳郑氏家风清正，听闻郑小女郎虽颜色寻常，但端庄知礼，你既然有意求娶，就不要在婚前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萧夫人挑眉，“你要是觉得不好处置，把她交给我。”
公卿王侯家的儿郎，谁在婚前没几个爱妾美婢？但倘若要和世家联姻，那就得给足女方面子，婚前把后院收拾干净，这才能迎接新妇，否则这亲不成也罢，世家贵女不愁嫁，谁愿意一进门就有一堆小妾通房的？要是还有庶子庶女，那就更不愿嫁了。
“谁说我要处置她。”对于母亲妥协的口吻，殷宗并不买账，“她就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
原本以为他如此“忤逆”，又要惹得萧夫人大发雷霆，没想到萧夫人竟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眼神浮现些许玩味。
“太常卿郑裕乃九卿之首，大司农郑当时掌理贡赋，你选郑家结亲，八成是另有目的，不过——”
“凡事算计，以为自己掌控一切，殊不知这世间之理，乃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人间清醒萧夫人
自以为是殷司马
无欲则刚小野菜
所以将来谁被虐很明显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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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十八章 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