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一早来取牒书,却破天荒地撞上殷宗还未起身。他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殷宗这才姗姗来迟,把东西交给他。
高铭收好牒书,关心地问:“主公是否抱恙?可要请大夫来瞧瞧?”他猜殷宗可能病了,不然怎会迟迟不起。
殷宗面庞闪过一丝尴尬,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不用,本座昨夜……睡得晚了些。”
“原来如此,”高铭了然,好心劝道,“虽然公务要紧,但主公也要保重身体。”
等到高铭离去,殷宗找曹管事取了瓶消肿化瘀的药膏,然后匆匆回到寝院。
罗帐香帷,熏笼玉枕。
偌大卧房静谧无声,但空气中充斥着浓烈又霸道的男人气味,只见床边裙衫乱堆,绮罗凌碎,像是被谁粗暴地扯破,随手扔在那里的。
撩开纱幔,只见床榻凌乱,锦褥上浮着轻红腻白。
茟奴蜷缩身体睡在里侧,腮边泪痕未干,怀里紧紧拥着羽衾,香肌薄露红痕齿印,可见前夜受了不轻的折腾,眼尾都哭红了。
殷宗刚刚沿床坐下,她就惊醒了,睁眼见到他,下意识往后退缩,惶恐又委屈。
“主公饶了奴儿——”
茟奴实在是怕极了。自幼在章台街耳濡目染,她以为自己是懂男女之事的,根据姐姐们的说法,这种事也许是痛苦的、煎熬的,但也可以是欢愉的、快乐的。
她曾经设想过,如果恩客是肮脏恶丑的男人,她就闭眼屏气,硬生生捱过一遭,但燕歌告诉她,如果遇上风流俊俏的郎君,一定要主动一些,讨得郎君欢心,他们温柔以待,她也能乐在其中。
殷宗当然不是那等肮脏恶丑的男人,他容色出尘,俊美矜贵,单凭外表就成为无数女郎的春闺梦里人,并且他还文韬武略、坚毅强悍……堪称完美无缺。
茟奴知他有几分喜欢自己,这种喜欢也许是出于对她的怜悯,也许是因她有几分颜色,又或者是他很享受豢养宠物的感觉……无论是哪一种喜欢,茟奴都很庆幸,也很知足。至少他现在没把她当作随意践踏的野草,即便他视她为一件物品,但人对自己喜欢的玩意儿总有几分真情实感,不管是不是施舍,他确实对她还不错。
他总是喊她“小奴儿”,她也从未生出过为奴为婢以外的妄想,反而牢牢记住他给予的恩情,并且愿意倾尽所有去回报。所以,茟奴在得知殷宗主动派人接她的娘亲弟弟来京团聚之后,感激的同时愈发坚定了报恩的心。
身无长物的小奴,唯有以身相报。
她想起燕歌教的,自己要主动一点,郎君会很喜欢。
可惜燕歌不在,不然一定会说她的想法太过天真,有些人是不可招惹的。天下男人千差万别,况且殷宗绝非常人,岂能以常理判断之?
她主动亲吻他的唇角,像是打开了上古禁咒,霎时洪潮汹涌,瞬间被他铺天盖地的气息携裹。
茟奴从前只会“纸上谈兵”,待到真正上了“战场”,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娇弱如她,宛如误入虎口的稚鹿。
逃不掉,跑不了。
猛虎被勾起胃口,却没有着急吞食,而是把猎物按在虎爪下戏弄。稚鹿一心讨好,勉强按捺住害怕,温顺在其掌下求宠,任随其捻磨。很快,猛虎不再满足于这样望梅止渴的戏弄,终于打算拆骨入腹,稚鹿当然无处可逃,主动献吻亲昵,弱弱哀求下口轻一些,但是她低估了嗜血野兽的强悍,她根本无法承受,于是瞬间就哭了,喃喃求饶。但是尝到血的凶兽绝不会就此放弃,反而因为猎物的臣服更加兴致蓬勃,愈发凶猛。
茟奴觉得燕歌她们说的既对又不对,痛楚和欢愉并非是割裂的,而是交织在一起,如两团相互缠绕的丝线,理也理不清。
强悍凶兽不知疲倦,一整夜茟奴勉力承受,到最后眼睛肿了嗓子也哑了,快要天明时猛兽终于“大发慈悲”放开她,她转头就昏昏睡去。
这会儿醒来就见到殷宗杵在跟前,还目光灼灼的,茟奴顿生惧意。
殷宗见她对自己避如蛇蝎,不由得沉了脸:“过来。”
茟奴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然忤逆他,一边拼命摇头,一边裹紧了羽衾,防他跟防狼似的。
殷宗一阵气闷,索性伸手去捉,连人带衾拖进怀里。茟奴反抗无力,眼睁睁看他像剥粽子般把衾褥扯开。
“别动。”殷宗解释,“我看伤着没有。”
“不行……”茟奴香靥凝羞。
殷宗后颈腾起热浪,面庞维持着一贯的淡然,口气再正经不过:“我给你上药。”
“奴儿自己来。”茟奴想接过药瓶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他把药膏抹在指尖,随即盯住自己不适的伤处。她害羞不已,伸手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急得又落下泪来。
“有什么好哭的。”殷宗实在不解她的羞怯从何而来,“难道我没看过?”
“……”茟奴羞愤欲绝。
她是章台街的“奇货可居”,并非只有一张美人脸那么简单,弱骨丰肌,纤秾合度自不必说,就连发丝到脚趾都宛若精雕玉琢,好像受造物天神眷顾,如雪丘冰魄,纯净无杂。殷宗从前惊鸿一瞥便魂牵梦萦,昨夜终于得偿所愿,可谓爱不释手,却是过了些,好比疾风骤雨,打碎海棠。
浓云山雨之后,只见玉莲微翕,梨残檀秾,露蕊烟丛,雪丘丹颤。
原本殷宗是真的打算只上药的,只是艳景靡靡,堂堂大司马也抵不住温香软玉,最后食言了。
鸳鸯双飞情婉转,晚波绣烛摇锦帐。
梦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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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鄯善使团启程离京。
天蒙蒙亮,阿泓一行就动身了,刚刚走出四夷馆,宫里派来的小黄门到了,奉皇上的旨意赐予鄯善王子赠礼。
接过礼谢过恩,阿泓等人正式出发,没走两步又遇上了东方枢。他骑在马上冲阿泓笑,大大咧咧露出两排白牙,仿佛很幸灾乐祸的样子。
阿泓一双绿眼睛都要翻到头顶,哼道:“专门来送我?”
“明知故问。”东方枢也回赠他一个白眼,指着马鞍一侧挂着的几个酒坛说,“我压箱底的鹤殇酒都带来了,够意思吧?”
“不嫌我牛嚼牡丹?”
“随你折腾,本公子今天舍命陪君子!”
两人打马结伴而行,阿泓往身后张望一番,再不见其他人影,不禁面露失望。
京都城外,五里驿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阿泓竟主动劝东方枢回去,“好了就到这吧,你也回吧。”
东方枢指着前方驿亭:“去那儿把酒喝了。”
只是亭中早已有人,见他们靠近,皆含笑望来。
为首的男人玄衣鹤氅,身姿如松,正是殷宗,高铭和茟奴也在。
阿泓眼睛一亮:“你们怎么在这儿?”
“等你。”殷宗脱掉鹤氅,略微挑衅地看着阿泓,“不是要同我赛一场?”
一旁的玉狮子好像听得懂话,噗嗤扬蹄,蠢蠢欲动。
阿泓撸起袖子,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来!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
于是二人上马,高铭负责发令,其余人当观众,见证一场神驹对决。
“驾——”
“驾——”
随着高铭一声令下,玉狮子和步景如离弦的箭“倏”地射出,马蹄飞影,很快连人带马都变成两个小点。
东方枢伸长脖子张望,直到看不清人才回过头问高铭:“你觉得谁会赢?”
高铭微笑:“应该是阿泓。”
“哎哟喂,悔死我了悔死我了!”东方枢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该被殷逸非忽悠,随随便便把这么一匹宝马出手,现在反倒便宜了那个小狼崽子!”
他神情浮夸,茟奴见状忍不住笑了一声,惹得他看过来。
“我损失如此惨重,茟娘你竟还笑话我?”
“东方大人误会了,奴家没有取笑您。”茟奴顿时惶恐,也不敢笑了。
“逗你呢。”东方枢冲她眨眼,“美人笑隔盈盈水,你就要多笑,我们看着也赏心悦目。”说着掩嘴小声,“千万别学姓殷的那块臭石头。”
很快两马又跑回来了,果然如高铭所说,阿泓的步景领先一个马身,抢在殷宗之前到了终点。
“我赢了!”
阿泓握拳在空中挥舞,笑容恣意张扬,一双绿眸神采奕奕像是两粒宝石。
殷宗看着他,坦然认输:“是我输了。”
酒已备好,几人在亭中喝过酒,使团就要接着赶路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阿泓抱了抱高铭,他拍着阿泓肩头叮嘱路上小心,然后阿泓又抱了抱东方枢,东方枢一脸嫌弃,但也很认真地祝愿他们此去平安。
接着,阿泓朝茟奴走来,茟奴取出一个香囊送给他。
“咦?我记得你之前做的不是这个样式啊?”阿泓纳闷。
茟奴有点尴尬:“啊,那个……做坏了,这是重新做的。”她也不敢说当初的香囊已经被某人占为己有了。
“谢啦!”阿泓笑纳,张开双臂也想抱一抱茟奴。
殷宗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手腕把人拖开。
“你干嘛?”阿泓歪头,审视的目光看他,狐疑又惊讶,“莫非——我没先抱你,你不乐意了?”
高铭忍俊不禁,摇着头暗暗叹气。都说半大小子愁死老子,这个小狼崽子哪儿懂什么男女大防,彻彻底底的少年心性,完全不知自己给旁人添了多少堵。
“过来,我有话给你说。”殷宗把阿泓带到一侧,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一张舆图,“阿泓,此番回鄯善,我需要你做件事。”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阿泓随着鄯善使团远去,一并带走了笑意,只留下离别惆怅。
东方枢有感而发:“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唉——”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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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殷宗带着茟奴回到大司马府之时,只见门口停放马车,奴仆正在搬运箱笼,殷宗瞥见马车上的“萧”字印记,变得眸色阴沉。
在旁指挥的曹管事一见殷宗,急忙拾级而下:“主公,萧夫人来了。”
萧夫人是谁?茟奴一开始是懵的,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殷宗的母亲好像就姓萧,是兰陵萧氏的贵女。
果然,殷宗进府就在正堂见到了母亲。尽管萧夫人已年过四十,但姿容绰约,气质清冷,任凭谁见了也要赞一声绝代佳人。
“母亲怎么来了?”殷宗待她却并不热络,没有什么母子相见泪涌的戏码,反而像是见到不速之客。
“呵,”萧夫人冷笑,“我再不来,恐怕稀里糊涂当了婆母都不知道!”
“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殷宗,谁给你的胆子私下议亲!”
太难写了!我尽力了,大马儿还有存货,但我枯竭了。
PS:周日休息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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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十七章 伤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