茟奴一曲唱罢，去给众人斟酒。
只见阿泓四仰八叉地平躺着，抬手遮眼，半晌没有动静。她以为他喝醉了，正说改换醒酒汤，却听他喃喃开口。
“以前我阿娜也常常唱歌给我听。”
茟奴问：“阿娜是谁？”
“是母亲的意思，”阿泓坐了起来，眼角泛红，嘴角却含着笑，“阿娜生得很美，比你还美。”
原来是想娘亲了。茟奴感同身受，尽管她在养父母膝下承欢时间不长，但总忘不掉一家人其乐融融相处的时光，即便如今身在京城，她仍经常思念阿娘和阿弟，惦记他们过得好不好。
“我知道她很美。”茟奴莞尔一笑，“看你就知道，你肯定长得很像她。”
她眼神专注表情真切，阿泓难得露出一丝羞赧。
正说着话，府里的伎妾回来了，诸位美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形状各异，有蝴蝶、金鱼、蜻蜓等。
“郎主您看！”
美人一拥而上，围着东方枢要他瞧花灯。东方枢懒懒抬眸：“有什么好看，不就是灯么……”
“不一样的！郎主您仔细看，灯会自己动。”
原来这些花灯看着寻常，用材也不见得多好，但胜在制作之人心思灵巧并且画工极佳，不像别人做一整个的鱼虫形状，而是分开一段段拼凑起来，中间特意留出空隙关节，随着提灯之人的动作，花灯自然也活动了起来。
于是蝴蝶振翅、金鱼摆尾、蜻蜓点水……栩栩如生的花灯令人爱不释手，就是价格略高，好多人都望而却步。惟独巨富东方氏养着的这群女子不缺钱，豪爽统统买下。
经她们这么一说，东方枢才注意到关窍，顿时生出好奇：“诶，真的会动！你们哪儿买的？”
“摊子就在桥头，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在卖。”
茟奴也觉得这些花灯新奇，盯着一直看，殷宗见状起身牵过她。
“走。”
阿泓后知后觉：“啊？去哪儿？”
“买灯。”
今晚出乎郑召芸的意料，一开始因为她的花灯定价太高，好多人来问过价便摇头作罢，眼看这批灯要落个“无人问津”的下场，她正犹豫要不要折价出手，忽然间来了一群红粉佳人，见到这些灯爱不释手，问过之后连价都不还，把灯全部买走，一盏也没落下。
郑召芸捏着沉甸甸一袋银钱还有些发愣：“我该不是在做梦吧……真的卖出去了？”
“真的！”侍女也欢喜，“女郎做的灯那么好，当然好卖。”
“我还是觉得像做梦，要不你掐掐我？”郑召芸拍了拍自己的脸。
侍女惶恐：“奴婢不敢！”
既然钱已到手，主仆二人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不料摊子来了几位贵客，三男一女，正是殷宗他们。
“灯呢？没有啦？”阿泓见到空荡荡的摊位，有些失望。
侍女定睛打量来人，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方才在酒楼才议论过的人，竟转眼就跟女郎面对面！
阿泓见状皱眉：“发什么呆？小爷问你话呢！”
“这位郎君，”郑召芸扯回侍女，薄纱遮掩下的脸庞仍旧浮起笑，“对不住了，花灯刚好卖完，我们准备打烊了。”
这下不止阿泓，茟奴也露出一丝失望神情。
“再做几盏。”突然殷宗开口，眼神越过二女落在后面的竹篾明纸之上。
“这……”郑召芸愣了愣，正要开口回绝。
东方枢适时帮腔：“反正你有现成的材料，就再做几盏嘛，我们可以加钱。”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言不合就砸钱乃是东方公子的惯常手段。
一听加钱，郑召芸瞬间改了主意：“行！包君满意！”她抽出细长条的竹篾准备开始编，“想要什么样式？”
其他人闻言还在想，殷宗不假思索。
“鹿。”他垂眼看着茟奴，眸子溢出缱绻，“一只乖巧小鹿。”
郑召芸刚巧透过幂篱觑见他的神情，暗道冤大头来了，故意叹气：“这个很难啊……”
想殷宗是何等人物，岂会不懂这些商贾伎俩。他转过脸来，目光瞬时变得冷漠：“开个价。”
“两倍价钱。”郑召芸视若无睹，大大方方地狮子大开口。心想此时不敲竹杠，更待何时？
阿泓也想好了要什么，道：“给我扎个狼头的，表情要凶一点，耳朵要会动。”
郑召芸面不改色，坐地涨价：“这个更难，三倍价钱。”
阿泓表示无所谓，指着东方枢道：“行，他给。”
东方枢：“……”我上辈子欠你的是不是？！
想了想还是忍下这口气，小狼崽子都要回鄯善了，送他个礼物而已，罢了罢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就是憋屈。
“小娘子呢？想要个什么？”郑召芸忽然问一直没开口的茟奴。
茟奴听她不断涨价，心生犹豫：“我还是不……”
“买二送一，这个是送的，你不要就算了。”郑召芸瞧出她的顾虑，故而这样一说。
“不要白不要，阿茟你快说。”阿泓在旁鼓动。
茟奴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那就做匹马吧。”
东方枢倒是没有要求做什么，只是很感兴趣郑召芸要怎么编花灯，索性在她身边蹲下来，一边看她弯折那些竹篾，一边同她说话。
“这个做的是什么？”
“鹿角。”
“那这个呢？”
“……尾巴。”话多。
“现在呢？”
“……自己看！”聒噪。
东方枢滔滔不绝，郑召芸十分嫌弃，脸色也很不耐烦，不过被幂篱挡住了旁人看不见。
东方枢又问：“你出来做生意为何还要遮面？”
“貌丑，怕吓到人。”郑召芸冷冷道。
“这样啊……”东方枢见花灯雏形初现，佩服眼前人的心灵手巧，有心亲近，“还未请教女郎如何称呼？”
郑召芸深吸一口气：“姓凡。”
“哪个凡？顺阳范郡还是上党樊氏？”
“是很烦的烦。”
花灯终于做好，银货两讫，郑召芸果断收摊走人。茟奴提着那盏马儿花灯，殷宗则拿着小鹿花灯。
东方枢看着二人的模样：“怎么有点别扭……知道了，灯和人不搭，你俩得换一换。”于是殷宗和茟奴交换了手中的灯，这下东方枢觉得顺眼了。
阿泓兴致勃勃地摆弄着花灯上的狼耳朵，抬眼见东方枢两手空空，问他怎不给自己买一盏。
“家里灯多得是，没什么意思。”东方枢摆摆手，转而露出一丝傻气的笑，“做灯的人倒还挺有意思。”
“走吧。”
殷宗一手提灯，一手从善如流地牵起茟奴。男人的大掌温厚有力，把一只纤手牢牢包裹在里面，茟奴也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任由他牵着往前走，不问去处，不问归路。
阿泓玩够了灯，这才抬头看向并肩走远的两人，后知后觉地说：“瞧着还挺般配的嘛。”
也不知是在说那两盏灯，还是说那两个人。
无端月色|欲遮春，天教月上宫桥柳。
殷宗和茟奴回府已过三更，在外玩耍一夜，二人衣袂染尘，于是各自沐浴更衣。待到茟奴收拾妥帖出来一看，殷宗卧房的烛火还亮着，门也没有关。
她思及今晚殷宗饮了酒，于是进去问：“主公是否要用醒酒汤？”
宽敞的卧房其实有三间，其中最里面的一间放拔步床，作安寝之用，外面挨着的这间则是个内书房，殷宗经常在此看书。这会儿他正在案桌前铺陈纸墨，好似准备写字。
“过来。”殷宗招手示意她过去。茟奴走近，正担心是不是又要让她习字，却听他开口说道：“明日高铭要去驿站递送文书，可顺带帮你捎一封家书回去。”
茟奴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让自己给娘亲弟弟写信，顿时欢喜不已。
“多谢主公！”
原本茟奴有很多话想告诉平娘和章良，可是当她提起笔，却忽生近乡情怯之感，不知该怎么下笔。
殷宗见状问：“怎么不写？”
“奴儿……”茟奴赧然，“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就先报个平安。”殷宗失笑，过去握住她的手，“其他话可以当面慢慢说。”
茟奴只觉得今晚的惊喜一个接一个。
当面说。意思是他会安排平娘母子进京？
茟奴直愣愣看他，杏眸纯澈，娇憨如鹿。
殷宗从后揽住她，把人圈于胸前，紧紧贴住少女后背，握着柔荑教她落笔。
她的鼻尖尽是他身上冷松般的清冽气味，耳畔是他灼热细密的呼吸，还有后背的躯体，高大、强健、可靠……
殷宗一边怀抱温香软玉，一边替她写家书，很快就写完了。他施施然搁笔：“记得明日拿给高铭。”
“主公。”
还没等他松开，茟奴就转过身来，抬臂轻轻环住他的腰，仰望着他。
“奴儿想……”她轻咬菱唇，羞涩娇媚，“服侍主公。”
殷宗一怔。
还不等他开口，她踮脚够到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满搦纤腰，方当笄岁。
怯雨羞云，举措娇媚。
与解罗裳，盈盈葳蕤。
乞郎垂怜，共入鸳被。
明早7点（重要的事说三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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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十六章 买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