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章 云泥别

冬至当日,天子要亲往太庙祭拜先祖。先帝在时,还会在这一天率百官到城郊举行祭天大典,彰显赫赫国威。如今幼帝年少,并不适宜举行大典,故而在太后的主张下,冬至先去太庙祭祖,再到佛寺礼拜。

殷宗既是权臣又是皇亲,论起辈分来还是幼帝的表兄,所以也要同去祭祖。

三更即起,沐浴熏香。殷宗换上爵弁服,玄衣纁裳,玉冠赤舄,愈发显得容色出尘,气势更添几分威赫。

如今都是茟奴贴身服侍殷宗,做事已是游刃有余,她伺候完盥洗更衣,绛珠翠微端来简单朝食,不过殷宗无暇享用,抬腿就出了门。

“主公,”茟奴急匆匆追上去,递过一个小巧竹编攒盒,“路上用些点心。”

殷宗接过,点了点头:“晚些时候回来。”

“奴儿在家等您。”

两人自己不察,外人见状却暗自惊讶腹诽,这哪里像主君和奴婢相处,分明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呀!特别是曹管事,看着“如胶似漆”的两人,脸上褶子都笑出一朵花来。

殷宗今日不骑马,乘车先至宫城阊阖门,等候太后和皇帝的仪仗出来,再一起去太庙。天还没亮,随行的皇亲国戚陆陆续续来到阊阖门外,寒暄问候之际相互打量,皆是神色萎靡,一看就知没有睡够,反观大司马,剑眉星眸精神奕奕,简直不像凡人。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众人手脚早已冻得冰寒,拢着再厚的皮裘都不顶事,只好来回跺脚呵气,雪上加霜的是大家都饥肠辘辘,却连口热水也喝不上。终于,帝王仪仗缓缓出了阊阖门,接着负责此次祭礼的太常卿郑裕亲自前来告知皇亲们可以动身了。

“大司马,”传旨之后,郑裕特意找到殷宗,“可否同乘?”

按照规制,祭礼之时不是所有人都可乘舆车去往太庙,资格不够的只能随仪仗步行,但殷宗地位尊崇,有自己单独的舆车。

太常事重职尊,其位列于诸卿之首,是故太常卿通常由列侯担任,郑裕本是荥阳侯,并且还与大司农郑当时是叔侄,故而在朝中威望很高。

他既开口,殷宗当然欢迎,“太常卿请。”

二人同行,自然免不了交谈,郑裕五十多岁年纪,乃是三朝元老,连先帝也十分敬重他。他捋着下巴一撮山羊须,把殷宗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几遍,越看越满意。

“逸非,”郑裕亲切唤他,摆出一副和蔼面容,“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尚未娶妻?”

“正是。”殷宗点头。

“先帝在时,曾与老夫提起过你的婚事,先帝说,逸非之品貌,须配名门淑女。”郑裕笑眯眯的,“既然如今你仍未成家,便由老夫为你保一桩媒,如何?”

冬至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大司马府给了仆役恩典,特许他们归家探望,同亲属团聚,于是府中家住京城的仆役都告假回去,只留下一些家在远乡,或是无亲无故之人。

绛珠也归家了,主院里就剩茟奴和翠微。两女做完分内活计,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还是觉得该有些过节的气氛,于是打算做些什么。

各地风俗不同,京城在冬至都要喝羊汤、食汤饼,但茟奴在吴城的时候,每逢此节是要吃赤豆饭的,还要喝桂花冬酿酒。翠微听她这么一说,便领着她去厨房找赤豆糯米煮饭。

两女一人烧火一人搅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翠微问起茟奴家中还有无亲人,茟奴告诉她自己的娘亲和弟弟都在吴城。

“真好。”翠微语气羡慕,低眉落寞,“我家里都没人了。”

翠微幼年家乡遭遇灾荒,她随家人逃难上京,一路上父兄和妹妹相继死去,到达京城时只剩下母女二人,可是她的娘亲已经病得很重,拼着最后一口气,翠微的娘选了个看起来十分富贵的府宅,跪求这户人家的主君收下女儿,为奴为婢都行,只要给口饭吃。也许是厄运终于到了头,她们撞上一户好人家,主人同意留下翠微当个使唤丫头。翠微的娘心愿已了,不想再苟延残喘地等死,于是在亲眼看着翠微走进了朱门之后,转身就投河自尽了。

人命实在太贱了,若说茟奴还被卖了几两银子,翠微却是“一文不值”,而她的娘亲更是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茟奴最懂活着的不易,安慰道:“姐姐现在好好地过日子,帮家里人的那份也过好。对了,当初留下姐姐的是谁?主公么?”

翠微摇头:“是夫人,主公的母亲。”

母亲?茟奴惊讶,她好像从未听殷宗提起过父母,原来他的母亲还在人世,那为什么不住在府里?

翠微像是从她表情看出了疑惑,解释道:“夫人出身名门,乃是兰陵萧氏的贵女,如今孀居在东海郡,偶尔才上京来。”

“偶尔……冬节不来么?”茟奴疑问。

翠微这就不知道了,摇了摇头。

从这些只言片语里,茟奴直觉殷宗和其母关系不佳,竟然在年节时也不见面,平素也没见相互问候,可谓淡漠到极致。想着想着,她不禁拿自己做了个对比,虽然她是捡来的,但自幼父母疼爱,长大了弟弟也敬爱她,亲情温暖,她深有体会。

尽管主公和她是云泥之别,单就亲缘一事来看,他比不上她呢。

茟奴默默地想,又有些可怜起殷宗来,看着锅里的赤豆饭,她打算晚上送一碗给他。

夜幕降临,正值万家团圆之际,白马寺却剑拔弩张,卫尉军严阵以待,把寺院围个水泄不通。

毗卢殿内,姬太后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广袖一掷,她凌厉的视线先是扫过跪在地上的侍从僧人,又移到站着的几位权臣身上,勉强压下急躁,“当务之急是寻人,诸位有何良策?”

原来从太庙出来之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来了白马寺礼佛。做完仪式,姬太后打算去毗卢殿添油敬香,但不想有除了唐蘅之外的其他人同行,正好小皇帝此刻表示想在寺里随便看看,于是她就应允了,喊了几个小黄门仔细跟着。

哪知还没等姬太后离开毗卢殿,侍君的小黄门匆匆来报,慌乱不堪。

——皇上不见了。

白马寺占地辽阔,又经历了扩建,有数不清的殿宇僧舍,还有许多园林鱼池分散在各处。李彻是皇帝,但也是个孩子,先是命小黄门陪着自己追逐玩耍,后来又要捉迷藏,藏着藏着……就找不到他了。

殷宗暂未开口,只是打量着毗卢殿内的陈设,盯着那尊新铸的佛像看,眉心微蹙。

“臣已令人关闭寺门,卫尉军的人马正在搜寻,应该很快就有结果。”郑裕这般回话。

“太常卿言之有理,只要陛下还在寺里,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太后无需太过担忧,凤体要紧。”丞相窦庆也在此,他安抚着姬太后,忽然又点了殷宗,“大司马,陛下素来亲近于你,可有告知你他去了何处?”

此话一出,姬太后看殷宗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锋利。

“臣不知。”殷宗坦然处之,“臣方才一直在大雄殿听住持讲经,不曾见过陛下,也不曾见过丞相大人您。”他立即反击,“不知窦丞相之前在何处礼佛?见过陛下没有?”

“本相在天王殿,亦未见过陛下。”窦庆见殷宗这幅刀枪不入的模样,深知暂时无法在此事上做文章,于是转换目标,向唐蘅发问,“唐常侍,你手下的内侍办事不力,打算如何处置?”

唐蘅一直垂首躬身跟在姬太后身边,无声无息的,几乎没有存在感,乍被窦庆指名道姓,他倒是波澜不惊,反而姬太后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回丞相大人的话,”唐蘅微微低着头,一副谦卑姿态,“内侍失职,自当交由掖庭处置,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陛下,故而微臣已经打发他们先去寻人了,若是寻到,恳请太后宽宥,允他们将功折罪,若是寻不到,理当罪加一等,以儆效尤。”

“既然如此,唐常侍身为内侍之首,为何不去寻人?”窦庆今日古怪,屡屡朝诸人发难。

“丞相大人说的是,微臣理应同去。”唐蘅心念一动,好似摸准了窦庆的心思,于是叉手弓腰向姬太后请旨,“娘娘若无其他吩咐,请容微臣先行告退。”

得到首肯唐蘅离去,姬太后也一副不想多言的神情,转身坐下挥手,“诸位请便吧,在陛下回来之前,任何人暂且不得离开此地。”

这是提防有人绑走皇帝的意思,横竖只要把大伙儿都困在寺里,找到李彻只是迟早的事。

殷宗和孔裕等人先行离去,窦庆则在最后,待到众人走远,他忽然一个转身,又回了毗卢殿。

挥退众人,姬太后瞬间卸去凌厉气势,艳丽的脸庞转而浮现出疲累憔悴,她单手支额,抬眼看着大殿中央的毗卢佛,目光哀婉。

“罪孽深重,诸佛不忏……因果报应,这就是报应。”

“青鸾。”

忽闻自己的闺名,姬太后循声看去,见到去而复返的窦庆。恍然间,她仿佛看见当年在江边为自己摘泽兰的英俊青年。他是风雅无俦的贵公子,却毫不犹豫地踩进沼泽,糊了满身的泥,只为亲手奉上那束花,其实她并没有非要不可,不过是心血来潮,随口一提罢了。

一晃十六年过去了,那对在江边海誓山盟的青年男女却并没有结为夫妻,而是一个做了太后,一个当了丞相。

他们时常相见,却只能遥遥相望,如隔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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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一首马儿做梦的诗。

《绮梦》作者:好大一匹马

朱唇口脂香,素手解鸳鸯。

小汗纤肌透,柳沾润花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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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