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章 怕主公

太|祖建国之初,重臣多军武将侯,常常在庙堂议事之时因政见不合破口大骂,甚至拔剑斗殴,场面一度失控。后来太|祖命人定下朝会规矩,且写入律法,经几代君王励精图治,朝会渐渐形成了如今井然有序的模样。现今是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今日逢十,乃是大朝会。

五更时分,谒者掌礼,百官逐次入宫进殿,将军列侯及其他武将在西列队,向东而立;丞相领文官在东列队,向西而立。

大司马是武将之首,故而殷宗在西队列之首,与他隔空相对的,正是丞相窦庆。

陛下尚未驾临,群臣三俩聚在一起寒暄说话,窦庆则主动找殷宗攀谈,开口就是夸赞:“大司马此去扬州立下汗马功劳,后生可畏吾衰矣,老夫实在自愧弗如。”

“丞相大人言重,为陛下分忧乃分内之事。”殷宗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丞相大人身为外廷之首,凡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都逃不过您的眼,更是劳苦功高。”

“大司马太过自谦矣!”窦庆捋着美髯,“巡察事毕,今日陛下论功行赏,大司马必然拔得头筹。老夫在此先行恭贺大司马得偿所愿。”说罢拱手一礼。

话里打着机锋,殷宗装作不懂,抱拳还礼。

“谢过丞相大人好意,本座也只是尽到臣子本分而已,赏赐受之有愧。”

正当二人隐晦交锋之际,小皇帝同姬太后乘辇而至,常侍手执帜而传警,众人见之敛袖肃然,起敬奉贺。

母子二人于上端宝座落座之后,小皇帝并未说话,反而是姬太后开口:“众卿免礼,坐。”

朝会开始,官员们就朝廷大事进行上奏请示。对一些常务事宜,奏禀之后若无异议,就按规矩和以前的办法处置,倘若遇到急事大事和几方争执不下的事端,则需三公商议后再请天子定夺。只是如今三公之中,除了丞相窦庆是实实在在的,御史大夫张禹年迈患病,已经告病不朝一月有余,而殷宗则是实权在手,惟独缺一个“太尉”之名。

只是小皇帝依旧不开口,凡事都由姬太后询问,不时征询窦庆和殷宗的意见,最后几乎是三人达成一致后,姬太后问一句“皇帝以为如何?”小皇帝点点头,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百官对此场景习以为常,原来幼帝两年前突患怪疾,至今尚未痊愈,口不能言。

朝会散后,殷宗暂未离开,而是与卫尉寺卿和光禄大夫一同商议年末四夷来朝,京城及皇宫的守卫布防事宜。不多时,唐蘅过来传令。

“启禀大司马,陛下召见。”

殷宗随着唐蘅穿过宣室殿,再入金马门,一路往温室殿而去。跨进殿内,和煦暖意扑面而来,殷宗刚解下氅衣,人还没进入内室,忽见鸿羽帐一晃,接着云母屏风背后绕出来一个小小身影,径直来拉殷宗的手。

唐蘅乍见小皇帝出来,几步上前跪下,为他挡住殿外吹进来的寒风,同时命令小黄门赶紧关上殿门。

小皇帝一手拉住殷宗,一手指了指殿门,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唐蘅意会,于是带着其余侍从都退出了温室殿。

人一走完,刚才还端着几分天子威严的小皇帝仰起头,唇角含笑,黑玛瑙似的眼睛直直看着殷宗,目光闪烁期盼。他指了指自己头顶,又在殷宗胸口比划了一下,神色间隐隐自豪。

殷宗看懂他的意思,点头肯定:“长高了。”

小皇帝雀跃,扯着他往内室而去。

温室殿是历代帝王冬日居住的暖殿,建造时专门砌了空心夹墙,墙下挖有火道,火道的尽头设有气孔,添火的炭口则设于殿外的廊檐底下,如此一来,只要在外烧上火炭,热力就能源源不断送入殿内,且不会熏到里面的人。温室殿内部则用椒泥涂满墙壁,能够温除恶气,再在墙上披挂锦绣,地上铺的也是西域毛毯。

暖炕小几上放置了纸笔,方便小皇帝写画,另外还有数样点心干果以及一些泥人木剑之类的器物,像是民间孩童的玩具。

殷宗见状皱起眉头,问:“谁弄来的这些?”

小皇帝指了指殿外,随即拿起木剑挥舞两下,有模有样的。

殷宗了然,定是唐蘅这个谄媚奴颜的东西。他让小皇帝把木剑拿来,略微使劲就折断了剑身,在小家伙惊讶的眼神中淡然开口:“要用就用真的,改日我送一柄好剑来,这等小儿耍事只会让人玩物丧志。”

木剑被毁本来让小皇帝倍感失落,忽然听殷宗说会另送好剑,顿时又欣喜起来,点着头冲他笑。

殷宗也微微扬起嘴角,刚伸出手去,想像从前那般摸摸他的头顶,突然想起眼前的小家伙已是天子,君臣有别。殷宗默默收掌,藏手于袖,换上一副恭敬口吻。

“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小皇帝伸长脖子左右张望,确定了唐蘅等人都已退到殿外,这才拾笔在纸上写下一字,举起递到殷宗眼前,并且竖起一指搭在嘴唇示意噤声。

殷宗见字目光一沉,低声问:“我?”

小皇帝重重点头。

姬太后也乘辇来了温室殿,唐蘅等人跪迎问安,她见状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彻儿呢?”小皇帝的名讳正是李彻。

“大司马在殿内说话,命奴婢们都出来。”

唐蘅这句模棱两可的回话,让人误以为是殷宗下令赶走侍从,谁知道他单独和幼帝相处想做甚?

姬太后把脸一沉:“岂有此理!开门!”

小黄门急忙推开殿门,姬太后怒气冲冲地走进去,正要冲殷宗发难,却见小皇帝正端坐写字,而殷宗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为其磨墨。

姬太后斥责的话顿时堵在喉咙,倒是殷宗见了她,放下手中的墨锭,朝她作揖行礼,礼数周全挑不出毛病。

“彻儿写的什么?”姬太后忍下不悦,踱步过去一看,见小皇帝写的是《中庸》里“子路问强”里的两句话。

——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

君子随和却不随波逐流,独立而不偏不倚,乃是真正的强大。

少年慕强是好事,敬畏强者才会自己也想成为强者,姬太后再不喜殷宗,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强者。所以由他来教小皇帝什么是强,其实比那些老学究更有说服力。

“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殷宗开口,“此强国之道,乃是先帝教授臣下的,望陛下谨记。”

小皇帝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且受到莫大鼓舞的表情。

虽然不便再发难,但姬太后心中不喜,夹枪带棒地说:“本宫差点忘了,殷司马是先帝亲手教导出来的,自是比太学里的先生更有本事。”

“太后谬赞,折煞微臣。”殷宗也不和太后针锋相对,一味谦虚,“陛下方才相问,微臣这才有此一答。臣下何德何能,岂敢自比太傅,属实惭愧。”

既然对方主动避让锋芒,姬太后也不想生出事端,于是揭过这茬,只顾关怀小皇帝。殷宗识趣适时告退,唐蘅送他出殿。

“大司马慢走。”

唐蘅依然恭谨又卑微,殷宗却总是对他不假辞色,这次也一样,眼神冷冷瞥过他,一言不发地走了。

茟奴在大司马府过的第一天还不错。绛珠和翠微不愧是世家教导出来的婢女,一点也没有欺生的行径,不仅待人和善,还很关照茟奴,主动承担了主院的大多数活计,只留给她几样费不了什么力气的。

茟奴心里过意不去,直言不惧苦累,可以再派些活计给自己。绛珠咯咯地笑,“只见过偷懒不干活的,没见过嫌自己不够累上赶着要活计的,茟奴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翠微也笑,安抚茟奴:“你才来还不熟悉府中事务,不如先把几样事做顺手了,再谈其他不迟。再说,伺候主公并非易事,我们都做不来的,只有拜托妹妹你了。”

三女熟悉以后互说年纪,发现茟奴最小,而绛珠翠微都已满了十六岁,故而以姐姐自称。

茟奴听她们这样说,猜道:“姐姐们也很怕主公么?”

翠微不语,绛珠却一副找到知音的表情,“怕得要死!”

殷氏天骄固然是京中贵女的闺梦中人,但大司马位高权重威严赫赫,殷宗本人又冷傲不易亲近,御下更是严厉,整个司马府的人就没有不怕他的。

“我也怕的。”茟奴怯怯开口,“一见主公就不自觉双腿发软。”

绛珠惊讶:“你怎会怕?你不是……”

“莫要妄议主公,当心祸从口出。”翠微打断二人,“咱们别说闲话了,主公应该快回府了。”

冬日昼短夜长,殷宗今天回府比往常略早一些,进门时刚好踩着落日余晖。他先回主院想要更衣,一眼便看见等在拱门的茟奴。

佳人称独立,本自号倾城。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寻常婢女的浅色素裳,硬生生被她穿出一副出尘仙子的模样。

见了他茟奴眼睛一亮,轻迈莲步迎上来,面含浅笑,“主公回来啦。”

嗓音软糯语调轻快,再加上她殷切切的眼神,让殷宗觉得她就是一只被豢养的小鹿,初始防备警惕,但喂熟了便会跟他亲近,盼着同他见面玩耍。

“嗯。”他应了一声,眉眼舒展开来,说要沐浴。

二人前后进屋,绛珠翠微很快在暖间备好了热水,随后她们就退了出去。茟奴服侍殷宗脱下朝服,然后他独自进了暖间。

茟奴小心整理衣裳,忽然掉出一小张纸,边缘并不规整,像是从哪儿裁下来的。她担心是什么重要东西被弄脏,赶紧拾起,只见上面写了个“婚”字。

“小奴儿。”

莫名其妙一个字,茟奴不明所以,刚把纸放回去,冷不丁听暖间里的殷宗喊她。

“主公有何吩咐?”

“进来给我搓背。”

《沐浴诗》作者:好大一匹马

夜来娇女候,沐浴入兰汤。

寄语揩背人,且共戏鸳鸯。

赤龙昂清池,稚奴羞绯靥。

美人素纤纤,玉手御长鞭。

娇儿侍无力,逐浪随水波。

香池荡涟漪,云薄雨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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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章 怕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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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