茟奴明显感受到殷宗变得十分不悦,他刚才和东方枢痛饮积攒下来的些许舒畅惬意,在见到眼前男人之后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鄙弃、不屑的尖锐态度,就像虎豹遇到鬼祟抢食的豺狗,所以举起了利爪,准备随时落下割破宵小的喉咙。
反观唐蘅,即便已当了中常侍,是御前红人,但身上始终保持着宦官的卑微小意,闻言愈发恭敬。
“下官在,大司马有何吩咐?”
他像一块没有棱角的圆石,就算拿在手中也找不到破绽,只能又扔出去。
“唐常侍,”殷宗敛起敌意,如常寒暄,“你缘何夤夜在此?”
唐蘅面容微微含笑,有种如沐春风的温和:“启禀大司马,白马寺诸僧日前共请天竺高僧昙柯迦罗译经,今日下官奉太后之令来此查看,经书已经译好,待寺中僧侣誊抄完毕,下官便回宫复命。”说着他侧开身子,做了一个邀请动作,“大司马可有兴趣入寺一观?”
当初,先帝闻西方有异神,遣郎中蔡秦赴天竺求法,后来蔡秦与天竺僧人摄摩腾赍佛经、佛像回到京都,先住四夷馆,次年诏令另建居所,念及当初蔡秦等人牵白马驮经归来的功德,故把此地命名为白马寺。先帝驾崩之后,姬太后也许是出于思念先帝的缘故,十分信赖寺中僧侣,不仅拨钱扩建寺院,甚至还延请天竺高僧入宫讲经,今日派宫人来此取经也不奇怪了。
唐蘅盛情邀约,殷宗却无甚兴趣,直接拒绝。
“不必了。”殷宗目光越过唐蘅,扫了一眼半掩的寺门,然后开口告辞,“时候不早,本座先回了,唐常侍请便。”说罢一夹马腹,拽缰转身。
唐蘅拢手躬身,深深弯腰:“下官恭送大司马——”
等玉狮子变作黑夜中一个小白点,唐蘅方徐徐直起腰,随侍的小黄门忿忿不平,“大人您是天子近臣,前朝谁不对您礼让有加,大司马也太目中无人了!”
唐蘅不以为然,微勾唇角:“殷氏天骄傲骨不可折。”他转而自嘲,“哪儿像你我这般体魄残缺,人人可踩呐。”说完他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折身返回寺内。
白马寺新建的毗卢殿内,放置了一尊新铸的毗卢佛,佛身底下是三层莲座,莲座之上的每片莲瓣上都有一小佛,共计一千座,加上莲座上另有十二尊毗卢佛,形成千佛绕毗卢的形象,精巧构造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殿内点亮千余盏光明灯,佛光普度,恍如白昼。一个女人正穿梭其中,逐一为灯盏添油。
唐蘅进殿叩拜,唤了声“太后”。
姬太后起先充耳不闻,直至添完灯油才转过身来,只见她约莫三十余岁,容貌艳丽雍容华贵,上挑的眼尾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威厉,令人不敢直视。
她徐徐走至唐蘅跟前,微微抬手,唐蘅则心领神会地用绢帕小心翼翼擦拭掉她手指上沾染的灯油,主动汇报外面的情况。
“方才小人偶遇殷司马路过此地,打了个招呼。”
“殷宗?”姬太后皱眉,“他怎会来此?”
唐蘅跪在地上,一边轻手轻脚地继续侍候玉手,一边低眉开口,“应该就是偶然经过,和小人无意间碰了面。不过小人却凑巧撞见一桩稀奇事,说予太后解个闷。”他语气轻快,“殷司马骑着玉狮子,看着威风凛凛的,其实怀里一直藏着个小东西,还不愿被小人瞧去。”
果然姬太后被勾起兴趣,猜道:“他养狸奴?”
“不是狸奴,是个女子。”唐蘅露出恰到好处的表情,仿佛就是纯粹觉得新奇,“瞧着模样生得不错,眉娇眼怜的,只不知是谁家小娘子……二人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很是般配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姬太后突然问道:“本宫记得,殷宗尚未婚配。”
“是,殷司马及冠已有两年仍未娶妻,连婚事都不曾定下,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好些人都在私底下揣测打趣呢。所以今儿个瞧见殷司马竟带了名女子,小人才会如此惊讶。”
“先帝待殷氏小子一向亲厚,甚至胜过亲子,说来他还曾有意为殷家指一门婚事。”姬太后提及旧事,眉毛上挑,凌厉的眼映着殿内明灯,似要迸出火光,“如今国丧已过,有些喜事也可以办起来了。”
深夜,大司马府的曹管事仍等在门房,他听见熟悉的马蹄声欣然出去,果真见到殷宗归来。
“主公回来了。”
曹管事亲自牵过玉狮子,见殷宗下马后又亲手把同行女子抱下来,不由得心花怒放。再定睛一瞧,那小娘子生得倒是花容月貌,就是……好像年纪略小了一点?
殷宗冲曹管事点点头,随即向茟奴介绍,“这是府中管事的曹叔,有什么事都可找他。”
茟奴屈膝见礼:“茟奴见过总管大人。”
“使不得,老奴这把老骨头哪里当得起什么大人,”曹管事连忙摆手,“同他们一样,喊我曹叔就是。”
“你带她安置,再派人喊高铭来书房。”
一路上殷宗都觉得唐蘅出现在白马寺十分蹊跷,下定决心要弄个明白,于是把茟奴扔给曹管事,自己径直去了书房。
茟奴人生地不熟的,只得仰赖曹管事,“有劳曹叔,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曹管事则很高兴揽到这桩差事,一边引路一边跟茟奴拉家常,“小娘子是哪里人氏?多大年纪了?”
……
初来乍到,茟奴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谁知脑袋刚沾上枕头便眼皮发沉,她勉力撑着不想那么快睡过去,脑中乱七八糟想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北方真冷,越往北越冷,简直冻得人受不了,幸好娘亲阿弟没来,不然怎么熬得住?
以前听人讲“风花雪月”,咏雪诗词也多,总觉得雪花圣洁美好,可是北上这一路见得多了,反而生出一种厌烦来,其实也没那么好看。
京城真大,比吴城大多了,并且不似江南之地处处透着婉约精致,而是一种端庄肃穆的大气,城墙巍峨街道平阔,连斑驳的城门也格外高昂。这里的集市也令人大开眼界,不仅可见南北货物,更囊括外夷四海的珍奇,简直让人眼花缭乱。还有,东方公子的酒舍修得像个神仙洞府,暖融融的让人想一直躺着。另外,京中的建筑都很气派,比如白马寺,比如这座大司马府,尽管不像吴城太守府那般奢靡,可走进来就让人莫名敬畏,走路都得屏息凝气,生怕惊扰了什么。
只是有点奇怪,主公的院子怎么空荡荡的?走进来一个奴婢也不见,也不知该向谁请教活计?对了,主公还没回来歇息,自己不能先睡了……
想着想着,她眼眸阖拢,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四更时分,正是百姓人家沉睡酣眠之际,大司马府却四处燃亮灯火。曹管事轻敲书房的门,报上时辰:“主公,四更了。”
殷宗和高铭说完事已过三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准备上朝,于是和衣在书房浅眠了片刻,这会儿曹管事一喊便醒了过来。
“进来。”
奴仆鱼贯而入,服侍殷宗盥洗更衣,大司马府规矩森严,府中婢女本就寥寥无几,而在外书房伺候的都是男子,殷宗瞧着给自己穿靴的小厮,忽而想起茟奴来,回京这一路都是她贴身伺候,谈不上十全十美,但那份小意讨好让殷宗很是受用。
“那小奴呢?”
小奴?茟奴?曹管事反应过来,急忙回话:“在主院,可要唤她过来?”
主院是他的寝房,安置在那里倒也妥当。殷宗本想叫茟奴过来服侍,但又想到天色尚早,她还总是一副弱不胜风的娇气样,遂打消了念头,“算了,让她睡。以后你拨两个人帮她。”免得做事太多被累病了,又要哭鼻子。
朱子深衣,紫绶金印,殷宗换好朝服,大步踏夜而出,乘车往皇宫去了。
天光大亮,茟奴悠悠转醒,看清头顶青帐登时翻身坐起,匆匆忙忙下床开门。
“娘子醒了。”
哪知门外站着两个婢女,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她们见茟奴出来急忙行礼,自我介绍。
“奴婢绛珠。”
“奴婢翠微。”
二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模样端正举止得体,对待茟奴亲切中带着几分恭敬,“曹管事命奴婢们过来帮忙,请问娘子有何吩咐?”
“帮……什么忙?”茟奴有些搞不清状况,懵懵懂懂的。
她们原本在外院伺候,今晨突然被曹管事调入主院,一时间心里浮起担忧,一是惧怕大司马冷傲,不清楚他的喜好,二是害怕主公带回府中的女子不好伺候,万一是个刻薄骄矜的怎么办?
此刻见到茟奴真容,绛珠翠微发现此女生得秀美婉丽,神色间并不见恃宠而骄,甚至像只迷途小鹿般小心翼翼,不由得松快起来。
绛珠胆子大些,解释道:“曹管事说,娘子只负责服侍主公,院子里其他杂事就交予奴婢们打理。”言下之意茟奴是殷宗的女人,尽管没有正经名分,但到底与寻常奴婢是不同的,哪儿能真让她干活。
茟奴不知此“服侍”非彼“服侍”,还以为二女都是殷宗的贴身婢女,连忙还礼。
“我叫茟奴,初来乍到,还请二位姐姐多多指点。”
绛珠翠微相视一笑。
还真是个可人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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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马日记之打工人小野菜》
小奴儿:别人996,我是007,全年无休,没日没夜,呜呜,想辞职!
BOSS马:辞职休想!这样,加夜班的薪水你随便开。
小奴儿:可不可以轮岗?比如其他人来上夜班……
BOSS马:哦,原来你不想晚上,好说,以后都改白天吧。
于是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马食野菜,津津有味。
小奴儿哭唧唧:我想上的白班,不是这种白班,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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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十三章 白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