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章 救命恩

“小奴儿,过来。”

茟奴从章良房里出来,冷不丁听殷宗喊自己,示意有话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殷宗大步朝前一直走,茟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两人在乡道上同行,惹来村民驻足打量。

直到走至临河的一块空地上,殷宗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茟奴。

茟奴顾不上喘气,紧张地问:“主公有何吩咐?”

从前见她多是盛妆华服,美则美矣,但始终是为了讨好男人而故作妩媚。此时她只是布裙荆钗的村姑,却依旧姿容婉丽,甚至有种天然去雕饰的惊艳美感。美中不足的是,一张芙蓉面带了伤痕,像是被谁辣手摧花。

殷宗伸手抚上她受伤的脸颊,眼含怜惜,开口却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挨打不知道还手?”

茟奴被他摸脸吓了一跳,但没敢躲开,更不敢抬眼看他,喏喏回道:“还、还了手的,我还拿匕首刺了他。”她本能地讨好他,“多谢主公送的防身匕首,多亏了您。”

殷宗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是么?刺了哪里?”

提起这个茟奴很是懊恼,“本来想刺他胸口,但他躲开了,只划伤了肩膀。”

殷宗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来回摩挲,待到那种肌肤的滑腻感深入骨髓,这才缓缓收手。

“委实太弱了些。”他转而握住茟奴纤细的手腕,“教你几招。”

他以自身为例,让茟奴识别人体穴位命脉。

“这里,”殷宗牵着茟奴的手摸自己颈侧动脉,“人体最脆弱的筋脉之一,一旦破损出血,半刻即殒命,要刺就用匕首瞄准此处。”接着他又拖着她的手放在胸前,“体前最中,是为膻中穴,猛力击之,内气散漫,可致晕厥。”

茟奴像只提线木偶,被他拉着手四处“游走”,不一会儿就把大司马的万金之躯摸了个遍。她一直脑中嗡嗡,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莫非主公中了邪?

“此处,”最后她的手按住男人左胸,他一字字道,“乃是心室所在……”

殷宗说什么茟奴完全没有听清,男人蓬勃强健的身躯已经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再加上此时感受到他胸腔里传出的有力跳动,带得她也心跳飞快。

“若要击倒对方,朝着刚才说的几处使力。”殷宗兀自说着,突然发现她神游天外的表情,“你在想什么?”

茟奴匆匆回神:“没、没什么!”

“专心。”殷宗手臂一拉,她调转身体,直接背靠在他胸口,他把匕首塞进她手里,大掌裹住柔荑,“我教你如何杀人。”

茟奴一听腿都发软,下意识就摇头,“不……”

“不什么不。”殷宗强硬不容拒绝,“万一再遇歹徒,保全自身是其一,伺机杀敌是其二,不是每次都好运能遇上救星。小奴儿你说说,我救你几次了?”

“可、可是,奴儿不敢杀人。”

“有何不敢?你尽管杀,万事有我。”

“那要是杀……杀不死怎么办?”

殷宗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心想她娇弱如斯,杀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最终无奈妥协,叹了口气,“罢了。”

“横竖跟着我,无人敢伤你。”

他随口一言,却让茟奴顿生寒意,仿佛冰棱子从后背窜到天灵盖。

“敢问主公,”她尽量压抑住颤抖的声音,“您说跟着您,是何意?”

巡察扬州行部的差事一完,他就要回京述职,这点茟奴是知晓的,并且他本来就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京城才是他的归属之地,对于吴城,他不过是一介过客。

对她而言,也只该是过客。

“你不懂?”

她的“明知故问”似乎激怒了殷宗,他瞬间敛起了温和神色,眼神变得锐利,仿佛要剥开茟奴看清她的内里。

茟奴当然懂,可正是因为懂,才感到惧怕绝望。从前她困于章台身不由己,如今好不容易脱了贱籍,只想做回乡间野草,难道还是不能如愿吗?原来,那张良籍身份文牒,落在掌权者的眼里,不过是一张随时可废的纸罢了。

可是、可是……可是不甘心啊。

茟奴还想争取一下,她最懂怎么示弱博取垂怜,遂红着眼眶,泫然欲泣地望着殷宗,口气真诚而绵软:“能够侍奉主公是奴儿的福气,只是爹娘对我有养育之恩,家父早逝,如今只余寡母幼弟,孝为人之本,奴儿如何能坐视不理……”

一番借口冠冕堂皇,殷宗却没有耐心与之辩驳,伸手一把捏住她的双颊,扼住喋喋不休的檀口。

“养育之恩难报?”殷宗冷笑,“那救命之恩又当如何?”

他身如山岳倾来,大片阴影笼罩住茟奴,像是织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令她无处可逃。眼前的男人骄如曜日,凛若寒月,可她内心只余惶然。

她迟迟不语,惹得殷宗脸色愈发阴沉,五指加力:“有求于本座之时,乞怜谄媚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你是翅膀硬了?”

脸颊的痛感让茟奴清醒过来,螳臂不可挡车,蜉蝣不能撼树,她也招惹不起大司马。

“不,不是,”她急忙出言否认,摇头间泪珠盈睫,“主公救了奴儿,这条命便是主公的,任凭主公驱使处置。”说罢又担心显得不够有诚意,补充道,“奴儿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她这番直白露骨的讨好表忠正中殷宗下怀,他卸去力道作势收手,手指顺道抚过她的娇唇。

“巧言令色。”话虽如此,殷宗的表情却没有嫌恶,反而眼含浅笑,“你是我的小奴,一辈子都是。”

霜降之后天气骤然转冷,这几日章良在家养病没去村学,茟奴也托了人替他告假。不曾想这天下午,村学师长竟领着两个学子登门拜访。

平娘一阵手忙脚乱,家中又无其他男丁,茟奴只好出来帮着待客。好在这位师长为人正直知礼,只是站在门口说话,不肯进屋就坐,而他身后两个学生则缩肩垂头,规规矩矩站着,迫于师威不敢乱看乱言。

师长表明来意,一是关怀章良病情,二是让身后的两个学生赔罪。原来就是他们在书塾口无遮拦,同章良发生争执,最后还把他关进柴房。

“此二子不修口德,作弄同窗险些酿成大祸,委实顽劣!”师长提起爱徒章良受到的虐待气得胡子翘起,“老夫已对二人小惩大诫,今日特让他们前来当面谢罪。孽障,还不过来!”

两个少年急忙上前,拱手揖礼,深鞠一躬赔礼道歉。

茟奴瞧他们手都被打肿了,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只是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就不再言语,也不给二人好脸色,然后转过脸去向师长道谢。

待师徒三人离去,茟奴关好院门,径直去了章良房里。将养了两日他看起来脸色尚可,但仍咳嗽不断,好在今冬家里早早燃起炭,不至于令他受冻。

“阿姐,咳咳——”

章良刚张嘴唤了一声就咳起来,茟奴急忙跑过去给他抚背顺气。

“没、咳,没事……”章良咳得一张脸绯红,好不容易喘息过来,笑着安慰姐姐,“炭烧得太旺,觉着有点闷才咳的。”

茟奴闻言急忙把窗缝再推大些,冷风卷着旋儿灌进来,冷得她一个激灵。

“阿姐,来捂捂手。”

章良捉住姐姐的手往里呵气,为她揉搓暖手,表情格外认真,“还冷不冷?”

“不冷。”茟奴怜爱地看着他瘦削的清秀面庞,眼眶忽然阵阵滚热,千言万语如鲠在喉,“阿弟。”

“唔?”

“我……”刚起了一个字她忽然改了主意,“师长说你那两个同窗不修口德,他们是不是拿我说事取笑你了?”

章良一滞,断然否认:“没有。”

茟奴看他表情就知自己猜中,微微一叹:“何必为我出头,我本来就是……他们说他们的,你只当没听见就好,受了苦划不来的。”

章良听她这般轻贱自己,心头堵得发慌,“才不是!你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我就是容不得旁人贬低你,看轻你!”

“傻阿弟。”茟奴笑着伸手搂过他,像小时候那样拥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落泪,“我也有世上最好的弟弟和娘亲。”

正是因为太好,才更该呵护,而不是留在他们身边徒增麻烦。人一旦有了家,就有了羁绊,有了念想。茟奴觉得自己似乎变贪心了,从前她只想赎身回家,可现在她还想要更多,想要平娘不再操劳,想要根治章良的病,想要不埋没阿弟的天赋,让他一展所长……可是她太弱小了,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实现,现在光是药钱都能压垮这个家。

她是野草,撑不起风雨,但她可以躲在大树底下求生,而如今不正有一颗参天伟树愿意庇护她么?

吴城十年没有下过雪了,这日清晨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一大早,平娘就送茟奴从郊村前往官道驿亭,她将在那里等候殷宗,然后跟随大司马一行回京。

雪越下越大,母女二人到达驿亭的时候,天地间已铺了一层薄白。茟奴解下头巾,为平娘扫去身上落雪,“阿娘快回去吧,待会儿雪积厚了更不好走。”

平娘哭了一宿,此刻眼睛肿得像核桃,“京城那么远,阿茟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阿娘您放一百个心吧,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明年开春雪化,我就托人回来接你们,到时候咱们一家在京城团聚。”茟奴故作欢快,表现出对新生活的期盼,“等我先去那边熟悉了,才好安顿你们不是?”

平娘没什么见识,也分辨不出她话里的真假,见女儿信誓旦旦的模样自然相信,点了点头,但仍有忧虑,“那个什么马大人,你就这么跟着他……始终是无名无分。”

茟奴忍俊不禁,“是大司马大人,他不姓马的。”她不愿平娘再添烦忧,半真半假编了段话,“阿娘你莫要杞人忧天了,我还是清倌就跟着主公了,他待我……总是不同的,将来我的日子不会差,您放心。”

“唉——”

平娘也知茟奴的过往注定了难觅良人,不敢奢望她还能嫁给好人家做正经娘子,说起来给富贵王孙为姬为妾也许还算个最好的归宿吧。她不舍地抚摸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庞,“初见你只有这么一点儿,裹在襁褓里小小的,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阿茟,都是为娘对不住你,望你往后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母女二人尚在话别,官道上来了一列队伍,銮铃作响,很快就见一辆四辔双辕马车停在眼前。青幔帷裳毫无动静,车中之人并未露面,但茟奴知晓来人是谁。

“阿娘,我该走了,您保重。”

离别既成定局,纵然再是不舍,茟奴也狠心松开了平娘的手,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然后另外有人递给平娘一个装满银钱的匣子。

宽大的车辕辗过积雪,留下几道深深辙痕。茟奴刚进来就感觉里外是截然不同的季节,外面寒冬凛冽,车厢内却暖如煦春,殷宗则只穿了一件圆领长袍,狐裘扔在脚下。

“奴儿见过主公。”

“嗯。”

茟奴跪在门口向他行礼,然后解下被雪浸湿的棉氅,小心翼翼叠成一团放在角落,不敢污了厢内地褥。

殷宗从她进来就盯着她,见她鼻尖冻得通红,眼尾也泛着哭后留下的绯色,娇颜竟似雪绽桃花,平添几分妩媚。

娇气,爱哭。殷宗心想。

“过来。”

他唤茟奴靠近,一股脑儿把人按进怀里。

“知你难受,准你哭一会儿,小声点。”

换地图啦,小野菜在新的地方也会茁壮成长的!

大马儿:带走,养大,然后嗯哼—

小奴儿:害怕,害怕,还是害怕(哭唧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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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十一章 救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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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