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很快就把歹人捉住带过来,绑住双手吊在树上,然后用鞭子狠狠抽。
惨叫声回荡在郊野,血腥味四散飘出,茟奴见状既解恨又感觉瘆人,委实后怕得紧,骨头里的寒意怎么也驱散不掉,于是不自觉拱向身边温热的躯体。
殷宗察觉她的靠近,伸手一揽,问:“冷?”
茟奴摇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挨得太近了,她一向对殷宗怕得要命,被他扣在怀里总有种困于虎爪之下的束缚感。她微微扭动肩头,磕磕巴巴开口,“主、主公。”
“嗯?”殷宗注意力都在她发抖的身躯上,心中腾起怜惜,庆幸她遇上的是自己,否则再来个好色之徒,恐怕她的结果更惨烈,随即又怒其不争,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她一个弱女子独自乱跑什么?
“别、别把人打死了……”茟奴轻扯他的衣袖,指向奄奄一息的歹人。
殷宗横她一眼,嗤道:“你倒慈悲。”打死反而便宜了那厮,他原是打算活剐了的。
茟奴嘴唇发抖,怯怯解释,“不是,我阿弟不见了,他可能知道什么。”
高铭一番审讯,把歹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厮竟是书塾一名教习先生,在章台街见过茟奴以后魂牵梦萦,之后得知她脱籍归家,遂陡生歹念。同时高铭也问到了章良的消息,据说白日在书塾和同窗有所争执,然后约定散学之后再去书塾后山,大约是要做个决断的意思。
山中常有野狼出没,茟奴一听着急起来,当即要去书塾后山寻人。
“站住。”殷宗拉住她,转而把人抱上马,“一同去。”
临走高铭请示如何处置歹人,是杀是剐。
“喂狼。”殷宗薄唇吐出二字,随即打马而去。
整个村落倚山而建,书塾后方有块空地,然后就是上山的路,密林丛生山野茫茫,找起人来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茟奴之前已来过书塾一次,这会儿又来,心中担忧无助之感愈盛,一路上都在抽噎。
她哭得伤心,殷宗却心头发堵,想劝慰的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呵斥,“哭什么哭!”
“主公恕罪,奴儿不是故意的,”茟奴抹泪哽咽,“实在忍不住……”
殷宗无奈,顿了顿说:“无论如何,本座都帮你把人找到,这下满意了?”
“呜……多谢主公!”茟奴急忙揩泪。
殷宗脸色转晴,继而吩咐高铭等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茟奴一听“死要见尸”,眼泪又哗哗往外流。
殷宗垂眸瞥见,顿觉方才失言,但刚下的命令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于是把茟奴脑袋往怀里一按,让她靠住胸膛。
“哭小声点。”
高铭在过来之前就发讯召集人手前来支援,此刻众人齐聚一堂,燃起火把。高铭打量过附近地势,像排兵布阵那般各自分配搜寻区域,还问过茟奴她弟弟年岁体貌,今日穿衣样式等情况。
茟奴事无巨细一一告之,接着就看男人们打着火把上了山。她也想去,但殷宗不让。
“老实待这儿。”殷宗的语气不容置喙,转头看见黑灯瞎火的书塾,心头忽然起了个念头,“我们去里面看看。”
一刀劈开把门的铁将军,殷宗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茟奴走进书塾。这个地方不大,但该有的屋舍都有,他们先是经过上课的学堂,发现回廊上贴的有诗作,定睛一看落款竟是章良的姓名。
“胜你多矣。”殷宗一眼扫过,乡野少年文笔稚嫩但颇具灵气,让他有些意外。
茟奴也不觉受到打击,反而与有荣焉,“奴儿愚钝,阿弟不一样,他从小就聪明。”
穿过回廊是宿舍,但通常没有人住,村学收的都是附近村落的学子,往来家去费不了什么功夫,而且农忙时节还要帮家里做活,住在书塾反而不便。殷宗一间间看过,蛛网蒙尘,确实长久无人。
最后是下厨杂院,交了束脩村学也管饭,饭食不算多好,能果腹而已。章良因体弱,素来不敢在外乱吃,所以都是带饭送饭。君子远庖厨,平时除了厨子杂役,先生和学子都是不来这里的。
但殷宗仍是逐一查看,不愿错漏蛛丝马迹,终于发现蹊跷。
一间柴房竟然也要上锁?难不成有金木玉树?
他伸手推了推,锁链撞门哗啦作响,房间里面立马传出回应。
砰,砰,砰——
殷宗当机立断,一脚踹开房门,举起火把一照,只见柴禾堆底下躺着个被五花大绑的瘦弱少年。
“阿弟!”
茟奴激动扑上前,扶起章良取走他塞口的布,“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章良起身,眼尖地发现她鬓斜裙乱,脸颊红肿似是受了伤,甚至还裹着件男人氅衣。
“阿姐你——”
章良大骇,一抬眼又对上陌生男人审视的目光,顿时急火攻心,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转瞬昏死过去。
平娘在家等到深夜,眼看姜糖水都要煮干了,还是不见儿女回来,她正打算敲开左邻右舍的门求人帮忙,乍闻外头人声响动,接着茟奴的身影出现,身后跟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个背着昏迷的章良。
“阿娘快!把阿弟的药拿来!”
家里一阵兵荒马乱,章良被安置到床上,喂水灌药一气呵成,平娘当着外人也没问茟奴为何如此狼狈,而是催着她去房里更衣,一直穿着男人氅衣走来走去,实在不妥。
茟奴一想也是,拜托高铭帮一帮平娘,自己折身回了卧房,留下殷宗一人在堂屋。殷宗打量着农家陋室,眉头微蹙,心道这里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忽然想起这小奴曾向自己说过身世,只是他当时认定她巧言令色、居心叵测,并不肯相信,甚至还出言讥讽。
“尔等章台女子,诉身世飘零,乃是索钞之方。”
起初以为她为了骗取恩客金银,故意编了个可怜身世,没想到她家中竟然真的有娘亲幼弟。幼年失怙,还要卖身为奴,委实可怜。
没来由的,殷宗觉得脸有点疼。
窗下放着一个竹篓,里面蓝红二色的东西格外打眼,殷宗拾起观看,乃是男人所佩戴的香囊样式。他不禁眉心一跳,忽然生出一个猜测。
这个家里除了茟奴就是寡母稚儿,香囊是做给谁的?难不成这小奴还有什么相好?
换过衣裳、重新梳好头的茟奴进屋就瞧见殷宗目光阴沉的模样,手里还捏着她做的香囊。
“主公,”她端着姜糖水过去,“您用一碗这个罢,驱寒的。”
殷宗岿然不动,横眉冷视,直接审问,“给谁的?”
“啊,”茟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自惭形秽女红手艺,“这、这个……”
她吞吞吐吐,愈发让殷宗觉得有猫腻,把脸一沉,满是威胁:“不说?”
“不是不是,”茟奴连忙否认,低头垂眸显得羞赧,“承蒙主公关照,奴儿无以为报,原是打算做只香囊聊表谢意,但是奴女红不好,尽力也只能做成这个样子,主公若是看不上……”
给他的?殷宗一怔,随即滋生出隐秘的欢喜,只是面上不显。
“算你有心。”
他径直收起两个香囊,茟奴见状本想说那个丹红色的不是给他,但又觉得难以开口,犹豫了一下决定作罢。
算了,重新给阿泓做一个。
折腾一夜,终于天亮了。
外出游荡一天的阿泓拎着大包小包,优哉游哉地回来,还没进门就嚷嚷,“阿茟,我买了好多丝线,你快来瞧!还有,村头发生了件大事儿,一个男人赤身露体挂在树上,被狼还是什么野兽啃得七残八缺的……”
话在在嘴边,一只脚跨进院门,猛然撞见殷宗站在院子中央,阿泓简直以为自己见了鬼,把手里东西一扔,故技重施就要跑,转身却被高铭挡住去路。
“阿泓,”殷宗心平气和地唤他,“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不!谁知你是不是想骗小爷自投罗网?门儿都没有!”
殷宗叹气:“不打你。”
阿泓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事关重大,绝无戏言。”殷宗负手在背,表情凝重,“是关于你父亲的。”
阿泓闻言,吊儿郎当的表情转瞬即逝,被一种茫然无措取而代之。
与此同时,昏迷大半夜的章良也醒了,一睁眼看见平娘就说自己饿了。平娘连忙去厨房熬粥,房里就剩姐弟二人。
“阿姐,”章良撑着坐起来,眼下两团青乌,“昨日怎么回事?外头那些是什么人?”
茟奴给他喂水,“昨儿你一直没回家,我就去找你,天色有些晚了,路也不好走,我一不小心跌到了沟里,差点摔晕过去,还好遇上了主公他们,这才把我拉起来,还陪我去找你。”轻描淡写的口气,三言两语带过,只字不提遇到歹人。
章良将信将疑,揣摩她的话有几分真假,但是“主公”二字引起了他更大的关注,“你唤他主公,那他是不是之前你……跟着的那个人?大司马?”
茟奴本也没想隐瞒殷宗身份,点头承认。
“那他怎会来此?”章良还是觉得说不通,“你们真是偶然遇上的?”
“他来找阿泓,这会正在外头说话呢。”茟奴转而问道,“倒是你,昨天是谁把你关在那里的?待会儿我和阿娘去找山长为你主持公道。”
“同窗之间的玩笑戏耍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章良却表现出一幅不愿惹事的态度,“都是小事,他们也是无心之失,我既无事就算了,何必徒增麻烦。”
她没说实话,他也没说实话。
章良天资聪颖,又受师长器重,在村学这个地方颇有“鹤立鸡群”之感,平时偶会遭到同窗排挤,但他都淡然处之,一概置之不理。自从茟奴来过一次,不少人向他打听姐姐的情况,他自是不肯吐露一字,可是小地方是非多,很快就有同窗从其他村妇那里得知了茟奴的出身来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村学里次次考魁首的章良竟有个娼妓家姐,流言蜚语四起,外人也多白眼相向。更有甚者,当着章良的面拿茟奴玩笑,章良气急,差点同他们动起手来。师长素来偏爱章良,当场制止了冲突,可那几人怀恨在心,于是等散学之后就绑了章良把他关进柴房。
章良并非是怕事,只是他顾及茟奴的处境,这才不愿把事情闹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的阿姐生来美丽,却难说恩赐,反而成了一种原罪。
《驯马日记》
小娇奴:今日成就,打脸马儿(啪——)
大司马:疼,真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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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怀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