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章 惊鸿影

茟奴归家已经好几日了。

阿泓说风就是雨,那天一听茟奴想赎身脱籍,拉着她就去找府衙管事的人。殷宗这个老虎不在城内,他俨然猴子称霸王,揪来衙门里正在办公的功曹,命他马上拟书盖印。

功曹为郡太守主要佐史,掌管人事以及郡内下县政务,权力颇大,平时是个普通人招惹不起的官老爷。但如今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他的两位上峰皆是下场凄惨,特别是严胖子竟被剥皮抽筋,吓得底下这群人战战兢兢,各个夹紧尾巴只求保命,对殷宗及其身边人言听计从。功曹史一见这位小狼王就腿肚子打颤,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也把自己剥皮做成灯笼,听他说明来意连忙点头答允,马上命人翻找名册,而后墨笔一勾,把茟奴姓名从贱籍册上划掉,再重新登记良民身份,还为她制了新的身份文牒。

前后不过一刻钟就办完诸事,功曹如此雷厉风行,让阿泓很是满意,夸道:“你这人不错,小爷记住你了。”

“多谢少将军夸奖,都是下官该尽的本分,不值一提。”功曹擦擦额头的汗,谦虚得不行,心道您可千万别惦记上我!千万别!

茟奴拿到新的文牒还犹如做梦一般,整个人呆呆愣愣的,看得阿泓一阵好笑。

“高兴傻了?”阿泓围着她转圈,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悠,“说话呀。”

茟奴这才回过神来,把文牒打开瞧了又瞧,抬眸眼中已是泪汪汪的:“多谢……谢谢你,大恩大德,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才好。”

阿泓最享受的就是这种被人感激甚至崇拜的感觉。他豪气挥手:“嗐,什么谢不谢的,不过小事一桩。对了,你不是说想回家吗?走吧,我送你回去。”

茟奴随他走了几步,突然一顿:“我就这么走了,主公那边——”

阿泓难得自己做主,自然不肯让殷宗来指手画脚,道:“没事啊,大不了等他回来我给他说一声,堂堂大司马,总不至于连给这种小事也要问东问西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茟奴自然没有怀疑:“那就拜托你了。”

吴城郊村,天蒙蒙亮茟奴就起床了,轻手轻脚地摸去厨房烧火。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连火也打不着,到现在渐渐有模有样,她觉得自己终于从飘忽不定的云雾里落下来,脚踩实地,心头也踏实了。

得偿所愿,一切都很好……茟奴望着灶膛里的火苗,有些出神。

“阿茟,”平娘走进来,边挽头发边说话,“又起这么早,快回去再躺会儿。”说着来抢她手中的柴禾。

“我睡不着。”茟奴可不同意,找了个理由赖在厨房,“想吃阿娘煮的菜豆粥,这才早早起来烧火的。”

她从小到大难得说想要什么,懂事得让人心疼。平娘一听她想吃菜豆粥,立马系上围裙,“诶,这就给你做。”

菜豆粥其实就是豆饭藿羹,把菽豆捣碎和野菜掺在一起煮,就成了饥荒之年百姓的口粮。茟奴幼时家里光景不好,常吃这种饭,没想到如今倒还念念不忘起来。

如今家里条件尚可,平娘又是个巧妇,从陶罐里舀了一大勺白白的膏脂,同粲米、菽豆和菜干一起煮,煮至粘稠浓郁,放盐同胡麻油,瞬时香气四溢。

茟奴端着热水去弟弟房里,章良已经起来了,身穿厚实棉衣仍显得身材单薄,他正在收拾纸笔,一会儿要去书塾。原本家里是不可能供他进学的,但他身子弱做不了活计,要是再没有点东西傍身,以后怎么办?三年前是茟奴拿主意要弟弟读书认字,不求他做官封侯,将来至少也能当个账房先生,有口饭吃。从那时起,茟奴每月捎回家的钱都更多了,专门替章良交束脩、买纸笔。

母子俩起先以为这些钱都是茟奴当跑腿丫头赚的,直到一年多后才听说,她被老鸨看中悉心调|教,不久之后就要作为花魁挂牌接客了。

“阿弟,洗把脸去吃饭了。”

章良收好东西,一边洗脸一边打量茟奴,见她布衣荆裙,乌蓬蓬的头发只拿丝带系着,连根银钗都无,同之前在章台街穿金戴银的打扮截然不同。只有那张面庞毫无变化,芙蓉依旧。

茟奴察觉到他的视线,莞尔一笑:“怎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有灰?”

章良点头:“有,在这里。”说着少年郎迎面过来,拿手中湿帕帮她轻轻擦拭。

“哦,可能是刚才烧火没注意弄上的。”茟奴归家后脸上笑容多了起来,言语也很轻快,“阿娘煮的菜豆粥可香了,你快去趁热吃。”

章良出门以后,就只剩母女俩在家。前年家里买了几亩薄田,赁给村里其他庄稼户在种,每亩只收两袋粮食当租金,刚好够家里的口粮。虽然能够吃饱穿暖,平娘还想多给儿女攒钱,平日便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茟奴陪她一起做,但她手艺不好,绣朵花都歪歪扭扭的。平娘见状笑道:“不像花,倒像根狗尾巴草。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你做,仔细扎破手。”

“我就是没怎么练过才绣不好,所以要多练练。”茟奴倚着平娘撒娇,“阿娘教我——”

“好好好,教你。想做个什么?”

“绣个香囊吧。”

晌午的时候,茟奴去给章良送饭。书塾在村子另一头,从家里过去要走一炷香的功夫,期间还要过一座石桥。深秋时节天气已经冷下来,茟奴担心章良吃了凉掉的饭食生病,提着竹篮走得飞快,过桥之时裙袂翻飞,犹如惊鸿照影。

“瞧,那个就是章家女儿。”

“模样儿挺拔尖的,都长这么大了啊。”

“可不是!章大关死了就卖去章台街,一晃七八年了,前一阵儿还听人说她贵得很,普通男人睡都睡不起。”

“那她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啊。做皮肉生意的,保不准有什么脏病。”

……

桥下一堆洗衣裳的老妇人小媳妇,聚在一处总是说些口舌是非,见到茟奴也不例外,总要嚼些舌根,只是有些揣测未免太过恶意。

只言片语飘进茟奴耳朵里,她置若罔闻,甚至不去看是谁讲了浑话,反而愈发加快了步伐。并非是她完全不在意旁人的议论,只是她刚刚回家,不愿惹出事端来,横竖嘴长在她们身上,长舌妇们想说就说,说久了无趣自然便作罢。

跟方才遭到女人们的仇视不同,茟奴在书塾完全是另一种待遇。知慕少艾,乍闻外头来了绝色佳人,一群读书郎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就连教书的先生都未能免俗,悄悄打量。

——惊为天人。

章良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来到茟奴跟前,脸色有点不好:“阿姐怎么来了?”

“晌午做了胡饼,特意给你送来。”茟奴浑然不怕外男打量,把竹篮上盖着的厚布揭开,香味扑鼻而来,“还是热的呢,快吃。”

身后同窗的窃窃私语委实聒噪,章良阴沉着脸扯着姐姐往远处走:“我们那边去。”

二人去到一颗柿子树下,章良吃着焦香的胡饼,余光瞟过远处偷看的男子,一时难以下咽。茟奴不明所以,瞧他表情以为噎住了,连忙取出一盅茶水:“慢慢吃,先喝口水。”

她殷勤照顾弟弟,浑然不觉自己在这偏僻乡野惹来多少关注和觊觎,章良极度讨厌他们的眼神,那种垂涎欲滴的神态令他作呕。他胡乱吃了两口就把饼塞回去,伸手接过竹篮。

“我一会儿再吃,你回去吧。”

茟奴不疑有他,叮嘱了几句便准备回家,章良忽然又喊住她。

“阿姐。”

“嗯?”茟奴回头。

“你以后别来给我送饭。”章良沉着一张脸故作老成,编了个理由,“太耽误时辰了,你不来我还能多练两张字,以后我自己带干粮。”

“哦……好,那我走了。”她如常微笑,却难掩眸中失落。

章良当作没有看见,提着竹篮回了书塾。

一个月后,殷宗终于回到吴城。处置完余姚县的事以后,他又依次去了豫章、九江等郡视察,不得不说有了严崇作为前车之鉴,其余郡县的官员都老实听话得紧,让他省了很多功夫,查问情况畅通无阻,底下的人对巡察刺史一行毕恭毕敬,绝不推诿反抗命令。殷宗也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要这些官员手上没有沾染无辜人命,自愿捐出家产充公,他并不过多追究。与此同时,他借调来的兵马返回驻地这个由头,把大批银钱藏于装着粮草辎重的马车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扬州,途中再由东方氏出面联络各家商号,用钱置换冬衣棉鞋和粮食,如此一来,等到了京城这批银钱早已“查无痕迹”,而北地的将士们也能安稳度过今冬。

此番回来,殷宗打算只稍作休整,接着就率人马回京述职,年关将至,北方多地已经降雪,耽搁太久唯恐困在路上。入城已是傍晚,尽管南方冬季少雪,但天气十分湿冷,浸得人里衣都是冰寒的。

府衙这里,功曹率领一众官吏为殷宗等人接风,许是因为此行顺利的缘故,殷宗赏脸吃了一顿饭,但拒绝了接下来继续饮酒赏曲的邀约,径自回去寝院。

他依旧不喜吴城这种纸醉金迷的氛围,太多的美酒佳酿和软玉温香,只会让人的意志越来越薄软,最后不堪一击。他走路步伐迈得很快,一方面是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他不屑久留的环境,另一方面,似乎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隐秘,暗中促使着他快一点。

寝院就在眼前,殷宗放缓脚步,心里反而腾起一种期盼和渴望。这种心情就如他同曾经驯养小鹿,给它喂食喂水,小鹿便十分依赖亲近他,每每他去看它,鹿儿都会撒蹄子欢快朝他跑来,伸出舌头舔舐他的手。

这里当然没有小鹿,但有个比鹿还柔弱的人。

殷宗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笑意,开口唤道:“小奴儿。”

《我挨打的那些年》作者:阿泓

马儿:我的小奴儿呢???

小狼:赎身啦,回家啦,皆大欢喜啦!

马儿:老子让你欢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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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章 惊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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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奴儿
连载中醉酒微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