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登昆山阁，常百乐便被轰响的鼓声琴声吓得炸了毛，幸亏有如是观提前打的符护着，否则得被吵得不敢上山。
他一抬头，天上好大的架势，两帮乐修分列排开，各抱月琴箜篌琵琶唢呐长笛铃鼓笙箫，宫商角徵羽满天乱飞。
常百乐捂着耳朵冲如是观喊，“这什么阵仗啊！”
如是观亦喊，“小的也不知啊！”
踏进昆山阁山门，才细看得这边景况。原来左边一群吹拉弹唱的皆是阳春白雪正典曲乐，另一边则古怪得多，手中琴音又烈又急，还时不时来刺耳的几声炸响，是闻所未闻的曲调。
他们稀里糊涂混进了乐修堆里，如是观一下没留神，竟被人拉去旁边。那人急躁非常，将如是观上下打量一通，“这位师兄是学……二胡的？哎呀，且不管了，来得正好，快快快到我们这儿来。”
常百乐正好奇着这是做什么，就被如是观一并拉了去，买一送一。
这铺天的架势，他们竟也在其中混了个位置。常百乐听得直捂耳朵，站近了，才看明白这两拨乐修好似是在斗法。
如是观纯被拉来充数，解开后背包袱，拿二胡出来随着他们乐声奏便是了。
放眼望去……乐修之中当真是学什么玩意的都有，还有人艺高人胆大，拿了片叶子吹便当是乐器了，这么看来如是观的二胡也不怎么古怪，还怪能上台面的。
常百乐探探脑袋，对面手里的都不知是什么东西，看着稀奇古怪，好有意思。
他跟着晃晃脑袋，这调子还怪讨喜，哼哼两声便记住了。
“哎呀我的天哪，这拉的什么玩意啊。”有个乐修看不下去，手里的琴也停了，跑来撵如是观，“这位师兄啊，不想掺和就别来添乱嘛……你不是对面派来的人吧？”
如是观连忙收了东西，连声道歉，“哪能呢——哎呀，这不是太久不练，手生了么，抱歉抱歉。”
常百乐：“你故意的。”
如是观弯了眼，“总不能真插手他们之事吧，定海针还没出场呢。”
仙音顿鸣，如山倾玉碎，神光铺展，彩云婀娜，青鸟两道而飞，霞辉凝而步履轻。
如是观解释道：“这位是昆山阁如今的阁主，温冷流，论辈分论资历，是乐修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温冷流横眉冷眼，呵道：“胡闹！昆山阁弟子若不能持心修行，还如何以音正道，清净灵台？你们这般争执不下，坏了道心，简直有辱昆山阁之名！”
她一出言，众乐修无人敢争，都偃旗息鼓，一时间昆山阁上下清净非常。
温冷流仙云落地，她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弟子，冷哼声，最终停落在如是观身上。
“闻我君，别来无恙。”
如是观抬袖拜下，“温阁主，多年不见，温阁主风采如故啊。”
温冷流神色微霁，尤其在见着常百乐时弯了弯眼尾笑纹，就好像寻常的慈祥老太太罢了。她命人替如是观常百乐收拾居所，邀他们殿中来叙。
常百乐低声问，“你不是说昆山阁阁主脾气很好么？”
“是很好。”如是观摊手，“但教了这么多弟子，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啊。”
常百乐思索，也是。
昆山阁此地可不一般，处处精致，听如是观说昆山阁便坐落在玉矿上，于是昆山阁殿中随处可见玉柱石橼，仿若仙苑。
就是东西总不好好放，悬在桌沿，看得常百乐总想拨一爪子。
温冷流端坐玉座上，轻轻招手叫常百乐上前，“小友可是妖修，看着是虎妖吧？虎妖好啊，百兽之王，修行亦是坦途。”
常百乐耳朵被摸了把，倒也不怎么讨厌。
“我也算半个长辈，此物便当是给小友的见面礼。”她拉过常百乐的手，在掌心放下一物。常百乐摊开手掌，那是只做工精巧的玉琵琶，注入神念便出仙音，分外悦耳。
如是观失笑，“倒真是讨人喜欢。”
常百乐在旁悄悄回瞪他。
温冷流：“好了好了，我观闻我君这些年羁旅奔波，竟也大变了不少，想必途中自有奇遇。”
如是观：“不敢当，不过走的路多些，心性安定了。今儿个昆山阁好生热闹，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温冷流叹道：“是那些小辈。前些年请了些他国乐修来此，不知如何带起一阵旁门之风，搞起了那什么摇滚，唉，整日吵个不停，不像话。”
如是观：“哈哈……倒也是别有意趣。看阁主这样，似乎也未必全然不喜。”
“我们乐修虽承古制，却也不能一成不变。当年你奏个市井小调都要遭人口舌，如今那些年轻小辈便不忌讳这些了，随他们闹去。”温冷流摆摆手，“我不日便要退让出这阁主之位，但下任阁主的人选，我尚且举棋不定，这才广邀诸客卿归来，助我商定此事。”
如是观犹豫片刻，皱眉道：“您寿不过六百，如何思起退位之事？”
“你看看我。”温冷流笑道，“我之命数已将近，用你这双眼睛，一看便知。”
如是观摘下眼镜。
凡人不过百年之身，修者寿数几倍于其，若是凝成金丹，便得三百寿岁，倘若修为能更进一步，则视甲子如须臾。修者人人争大道成仙，也因仙者寿几乎与天地同永。
但他们这般修为，寿可逾千年，温冷流不过六百余岁，竟已现油尽灯枯天人五衰之相。
如是观看得见，这是她所结之果，无可更改。
“这也无妨，我行仙道，本就不是为避生死。”温冷流面色释然，如她所言，并无半点惧意，“我此行已没什么遗憾，他日去了幽冥，想必也无所执念。人之死生一世，最好不过寻愿有得。闻我君，这道理你岂不比我懂么？”
如是观颔首，“阁主所言甚是。”
温冷流虽显老态、却仍保养得体的手覆在如是观手背，将这未卜之人拉到自己身旁，恳切道：“你与昆山阁有此前缘，又非因果中人，这段日子我需要一个全然干净的人助我定夺，闻我君，意下如何？”
如是观直了直腰板，向常百乐笑笑，“这段时日可能得劳烦爷在昆山阁多待会儿了。”
常百乐扫扫尾巴，“嗯……无所谓嘛，有吃有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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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昆山阁阁主温冷流之邀，他们在昆山阁留了下来。
昆山阁弟子皆知此时正要选定下一位阁主，在此关头，却杀出一位数百年前曾与昆山阁结缘的客卿，算不上是哪派修士，但颇得温阁主信任，在选定阁主的这段时日代温冷流理事。
无人知其来历，只听说是从前颇为离经叛道的那位客卿“闻我君”，其早离昆山阁多年，便是想拉拢也无从下手，难怪温阁主会在此时将其请回。
如是观正忙活的时候，常百乐成日没什么事可干，就变个猫样在昆山阁蹿来蹿去，偶尔与殿中青鸟搏斗。他不想掺和人族事务，因此没跟在如是观身旁，只闲时溜去如是观那儿看一眼，见此人还在假意逢迎虚与委蛇便安心了。
人族啊……常百乐听如是观说了人族兽族寿数有别。凡兽不开灵智，通常没有凡人命长，但若踏上仙途，便远不是人族能比。兽族中千岁万岁的常有，但人族么，过了千岁未能成仙，便几乎是行将就木了。
如是观今年五百有余，按说正是人族壮年时，不过此人皮相看着也太嫩了些，任谁也看不出年岁来。
但常百乐今年才两百出头，在妖兽之中，这点岁数还真不算什么。若是哪日如是观先他一步去了，想必肯定会……常百乐不想了。
昆山阁的日头比旁处更大些，尤其屋檐瓦片是白玉所雕，格外灼眼。常百乐在太阳底下打滚，昏昏沉沉又睡一觉。
今儿个常百乐梦得稀里糊涂，乱成一锅粥，先是听过两耳朵的那劳什子白蛇传，盗仙草时候白素贞拎着剑便杀上天庭，大闹天宫把王母院里的蟠桃吃了，被罚在月宫千万年伐桂……常百乐大呼莫名其妙。
翻了个身睁眼，原是底下有个讨嫌的家伙拉着二胡特地不叫他好睡，真是可恶。
“此地日头大，爷可别在这儿睡昏了，若中暑了可不好。”如是观终于停了手里嫦娥奔月时的调儿，坦着胳膊任常百乐落跳。
常百乐轻巧跳下檐头，坐在如是观肩上。
如是观笑道：“听说昆山阁养的那几只青鸟最近可不好过，怎么招惹爷了？”
不过是天性使然爱招鸟而已，更何况那几只青鸟叽叽喳喳特闹腾，又尤其经打。常百乐仰着脑袋，在如是观衣上磨爪子。
“这地方好无聊，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爷就待腻了？”
如是观挠挠他下巴，挨了轻飘飘一爪子，“无妨，要不了多久了。待昆山阁事了，我们便往西南去，天府之国，想必爷定会喜欢。”
常百乐悠哉悠哉伸懒腰，“嗯？当真这么好？你可休要蒙我。”
“哪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