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闻我君

第二十六章

半晌,许是夜里风太盛了,惊得魂飞过了云霄,梢头枝才挂上霜,这厢梦魂已断过,含着昼夜的寒凉顺了好半天气,才勉强回神。

如是观扭头看,常百乐正化了原身趴在地上呼呼大睡,都说猫啊虎啊的夜里警惕非常,常百乐倒完全没有这习性,给个窝便睡到大天光。

如是观松口气,又不禁发起愁来。

他鲜少有梦,除非与他神识相牵的上边那位欲提点什么,否则算近来百年,几乎无梦。

但不知是不是常百乐那点动静害他神思动荡,昨夜竟难得梦见前尘事——是他那些轮回中颠倒的前生故世。

若非如是观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谁,怕是早便迷失在这三千繁沙之世中了。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一个念头借清光感化得了魂魄,要去生生世世地闯上几回。他自认为同座上那位干系不大,但也更没旁人能谈得上有什么因缘。

往往都是在此生将了时才回想得起前世种种,但这一世不一样,如是观打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也冥冥之中猜到了:这便是终点。

他做过萤虫,做过莲花,做过王侯将相,做过贩夫走卒——也不是没尝过人间风月,也不是没有过满腔痴心。

其实也都枕上一梦罢了,曙霜消融时便了结彻底,人间因缘还得干净,谁也不相欠,更谈不上什么辜负。

此方轮回崩坏,他便不必想是常百乐与他结过什么生生不息的前尘因果,即便目不能看尽缘数,也知道他们不过萍水交逢,偶然而已。如是观不打算欠谁,更不打算再结因缘,坏了他归位之事。

本就在此尘境中待得烦了,恨不能一死了之,哪来什么因缘好结。

他坐起身,潦草束发,将眼镜挂在衣襟前。

常百乐睡得正酣,胡须一颤一颤,这边不牢靠的床板吱呀响了几阵,他也无半点要醒的意思。

如是观想起自己某一世……也记不得究竟是哪朝哪代了,反正颇有些年头。那会儿他是个公侯家的少爷,春日宴里惊见了哪家小姐,顿时魂飞了不知何处去,要死要活只为卿,差点干出投湖之类的蠢事来。但少爷性子哪里耐得住,没多久便转了心,遭佳人好顿白眼。他自己尚且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哪里好奢求旁人。

人间情痴多半是劣性作祟,什么惊鸿一瞥、凝眸意生、一见知君之类种种……都上不得台面,不能当饭吃,更别提什么一辈子。

况且凡人一辈子也短如尘烟,根本不作数。

腕上那点石珠硌得如是观不大自在,虽然常百乐说他若不喜自可摘了,但也没地方可放,索性还是戴在了身上。如是观掐指算此时天色半早不晚,干脆别睡了,起身收拾收拾。

他还有大把银钱没花完,攥在手里也是丢了的命,而恰好王城最不缺的便是销金窟。

天明朗时他推醒常百乐,带上银子便可往金玉阁去。

正儿八经的金玉阁不在此地,这不过是个分堂,器修弟子不于此修行,而是将自己所作送来拍卖,欲谋个好价钱。

金玉阁中往来多修者,是为求宝物而来。

常百乐如今又是身无分文,纯来见世面,还不忘带了碗花雕鸡来伴味。

“你怎么老打呵欠?”常百乐往旁边挪了挪,“害得我也犯困。”

如是观久不遭梦寐惊扰,这会儿没什么精神,在座椅上曲肘支着脑袋,时不时便垂了头。

“哎哟。”他给常百乐惊醒几分,勉强提了神,“昨儿个没歇好,唉,看到好东西上来喊我便是。”

常百乐嘀咕,“你都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就来,还指望瞎猫碰上死耗子么。”

如是观:“非也非也,只要我想花这个钱,还没有花不出去的时候。”

一连几个都是些器修造的精巧玩意,常百乐看不大懂,也没什么兴致,不过跟着人惊呼一阵,做个陪衬。如是观偶尔与他解释法器用途,常百乐全没看入眼。

毕竟他自个也有法器在手——昨日通通与如是观抖搂清楚了,那骨叉他不知来路,但确是家中代代传下来的物件,颇有些年头,想是先祖遗泽,并非凡物可比。

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玩意谁也没看上,如是观倒是同人抢了块石头回来,说是灵石未启,谁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玩意,全靠赌运。这东西送到他手,先被常百乐接了去,左右翻看。

“都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你就敢买了?”常百乐捧灵石在手,欲从那一线罅隙里窥探天地宝物真面目,“这东西有什么用?”

如是观屈指敲敲,叫灵石咚咚响,“自然是我想它有什么用,它就有什么用。”

灌入的灵力催得灵石像烂熟的石榴般绽开,如是观剖出其中灵宝,摊在常百乐眼前,“头彩,如何呢?”

奇石出则天地异象生,常百乐伸手碰了碰,竟连爪子毛都要染上彩辉了,不由得感慨,“这运道,你怕不是财神转世来了?”

如是观叹道:“我若是财神转世,这会儿便不在这儿风餐露宿了,定是顿顿吃香喝辣,畅享人间富贵,谁还修他丫的仙。”

常百乐爪子一捂,将异彩华生的灵石遮掩住,“要是早些年给我阿姐遇上你,定然把你绑回去,天天开石头。”

“好东西在我手中留不久,回头便拿去淬爷的骨叉吧。”如是观打了道封,将灵石灵气锁上,莫叫旁人见了惹眼,“便当给爷的谢礼。”

常百乐忽摊开爪,放出半点光亮来,又猛地合上,往复几回,还没玩腻味。

他们这边说笑着都快将台上事忘干净了,若非槌头落定惊声响,还不知什么时候回神呢。

如是观见接下来的物什对他们而言都没什么大用,兴致有限,正欲回身问常百乐要不要先离座出去转转,余光便瞥有人冲他们奔来,二话不说拎上常百乐便跑。

常百乐:?

常百乐:“你又跑什么?!”

如是观:“不知啊,但是直勾勾冲我们奔来的,能有什么好事。”

常百乐想了想,好像也是。

追着如是观跑的,不是麻烦便是仇家。

常百乐变了只猫儿扒在如是观肩头,逃起来更轻快些。不得不说如是观此人虽没什么劲,但身法是当真不错,转眼已将追人甩得远了,影都看不见。

他疑道:“你看清那是什么人了吗?”

“嗯?那倒没有……”如是观拐进个暗巷,终于歇了口气,“嘶,好似着哪派弟子服制。那便怪了,我鲜少与门派子弟打交道,怎找上来的?”

话音才落,耳后惊出铮然之音,似被点了关窍,霎时间动弹不得。常百乐尾巴都伏了下来,蓄势待发。

来者一前一后将小巷头尾堵截住,各抱琴笛,服制相近,想是师出同门。

如是观眯了眯眼,“昆山阁弟子?”

抱琴者率先道:“昆山阁弟子杨泪迢,奉阁主之命来请闻我君回昆山阁。”

如是观抬袖掩面,“阁下怕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并不知道什么闻我君,不过江湖一僧道,没什么名声的。”

好不容易将他们截住的昆山阁弟子不肯罢休,坚持道:“有昆山阁印令在,不会认错。阁主托我等带话,若是您欲了结因缘,也切莫忘了她昔日所言。”

他手中一道金令腾飞,直直砸进如是观怀中,上边打了神识之印,断不会认错人,是将如是观给逮了个正着。

常百乐跳了下来,化作人形,不满道:“原来是旧相识,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如是观:“管他呢,先跑了总是不会错的。”

杨泪迢道:“昆山阁阁主之位交接在即,阁主广召八方弟子回归,您虽是客卿,但阁主亦特派我等来寻您踪迹,望闻我君能体谅阁主此心。”

如是观无法,收了印令在袖中,“好好——阁主于我有点醒之恩,此番因缘我自会了结,劳烦二位跑这一通了。”

两名昆山阁弟子倒是有礼,留下一头雾水的常百乐,“昆山阁?这是干什么的?”

“乐修的门派,我此前在那儿借宿过一段时日,挂过客卿的名。”如是观慢悠悠又掏出烟杆来,洒些烟草进去搓上火,“喏,二胡的活计也是那时候学精的,能混饭吃,挺靠谱。”

他索性靠着小巷石壁坐下,窝在墙根,吐了口烟,“唉……本还想走蜀地抄个近路,看来这昆山阁是非去不可了。不过阁主确是个好脾气的,昔日施恩于我,如今他们有事,我也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那阵腾烟熏熏袅袅比人愁,常百乐正想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多去些地方看看罢了,还没开口,就“哗啦”一瓢水从天而降,给如是观淋了个透。

“这堆了柴的地儿哪里见得了明火嘞!”巷里住户探出个头来,端着水瓢冲如是观指指点点,“这嘛意思啊,还不走赶紧的。”

烟枪顿时哑巴了,如是观面上发梢还滴着水,看着是早惯了这种事,无奈冲常百乐摊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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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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