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痴儿

第二十五章

“老夫便不与你算这卦了,你的命数不可窥探,老夫不揽这麻烦活。”舒薛长老拿拂尘扫他,“你要去声尘,可是想好了?”

“自然是思虑良久,万望成全。”如是观笑眯眯地朝舒薛长老拜下。

舒薛长老叹道:“你我师徒之事,到底有缘无分,可惜,可惜。老夫今日便尽半师之职,过来。”

如是观前上一步,瞥了眼旁边自顾自玩起来常百乐,捏了个障眼法,权当遮掩。

拂尘扫过眉心,又见金线腾起,已比龙桓山那时细少许多,丝丝缕缕自神门凝出,被舒薛长老攥在掌心。

“我们天人台镇守王城千年,向来为天下而行善事,这般断送性命的事,老夫也是头一回为之。”

如是观咬着后牙,自牙缝里挤出话音来,“真对不住您……本该求天人台的国师大人出手,但听闻国师已百年不见人,怕不是我个无名小卒能求见。”

舒薛长老收了手,再拍一掌给如是观灌进灵力支撑,“还有力气唠闲,且歇会儿罢!”

这会儿如是观几乎什么也听不见,声尘去了,耳畔满是空白,他还端着副云淡风轻的面色,觉察到舒薛长老在同他讲话,才画了道符文落在耳畔,借此将话音引入识海。

“无妨……不妨碍行走便好。”如是观自幼不大用眼,耳便更清明些,这会儿不能将周遭动静尽听去,倒有几分不自在,“多谢长老成全。”

常百乐在塔内上下蹿蹿,已耍够了,转头见了如是观,不由得惊异,“你病了?”

就这么片刻功夫,如是观已白了面色,他猜想自己笑起来怕是更惨然,只好拉了拉眼镜,稍作遮挡,“没什么,爷还没怎么去王城的东西市逛过吧,这会儿还有闲空,不如去看看?”

常百乐自然应好,欢天喜地地同舒薛长老道了别。

他留意到如是观耳边挂了道符,符阵之类都是人族的玩意,他看不懂,却也有几分好奇,上手碰了碰,“这是什么?”

如是观稍稍偏头,不慎耳垂蹭过了常百乐指尖,吓得常百乐缩手跟挨了烫似的,不由得好笑道:“一道醒神的小符罢了,爷警惕什么呢?”

想必要适应这样子还得费不少力气,眼下尚遮掩得了,到时候味尘色尘都去了,怕是还要给这位不仔细听人说话的大爷再解释遍。

且不管了,水来土掩,况且他们本就没什么干系,互不相管是最好。

王城自然是人间一等一的热闹地,常百乐更是挑着热闹地儿去看,原是搭了个戏台子,咿咿呀呀唱着人世间爱恨情仇。

常百乐拉拉如是观袖摆,“这唱的什么?”

如是观这才叫符文将台上动静听进耳中,乍然听得句“人间世、有一处怎偏忘记”,啧了啧舌,“原是这出……讲的人间万岁爷与妃子,生前爱恨别离,死后归了仙位升了天,还要再续前缘呐。”

常百乐踮着脚看,只能见太真仙子的华冠,难窥真容,他左右看不得,不快道:“他什么缘分,一生一世犹嫌不足?你们人族怎如此爱看这般情情爱爱,不觉腻味么?”

“饱暖则思□□——”如是观抱起袖子,不往那喧闹的人群里掺和,静立一旁,“况且人间真情好比佛前优昙华,千年难得见,只好在诗文里哭写,聊当慰藉罢了。”

常百乐:“真情?那你信么?”

如是观合掌,好似高人般,“生来死去都是幻,幻人哀乐么,无关紧要。我信与不信,又值不了两文钱。”

台上叮铃铃响着琴声鼓声,正唱到觅魂那处,仙女同三郎正恨海情天个没完没了。如是观觉得没什么意思,但面上是总不露烦色的,眼前青红戏台都淡如水中花月,不值入眼。

常百乐:“管你信不信,我是信的。”

常百乐忽地回身,辫尾甩过如是观衣摆,“嗳,等去过内什么昭寺之后,你还想上哪去?”

如是观摘了镜片,搓揉搓揉眼,才将姹紫嫣红的王城风貌与眼前常百乐都看清,他笑道:“怎么,爷不是与我天各一方扬镳去么,打听这些做什么?”

虽说长高了些,但到底还是少年模样,常百乐还是那般满脸不藏事,说这话时,不由得顾盼,溜圆的眼忍不住抬了觑过来。

那时候如是观想:倘若人世间当真有什么真情可言,也只有无知小儿与这样纯性天然的野兽会信了。

“你管我。”常百乐跳开些,躲得刻意,“还不是怕你什么一命呜呼了,路见不平,想给你防防仇家。”

如是观:“爷不是还要寻家中亲朋么,还有力气耗在我身上?”

“二哥——我自会去寻的。”常百乐撩了撩鬓发,不慎勾断根发丝,稀里糊涂地缠在指稍,拧作个死结,“但同你一路走可有意思得很,我怪喜欢你,若是换了旁人或自己走了,反倒觉得古怪。”

如是观停步。

他们不再走了,肆流的是王城街市上各怀其心来来往往的旁人。后边唱的是“双飞若注鸳鸯牒,三生旧好缘重结”,如是观歇了口气,这才找回自己旧腔调。

他懒散笑笑,“那倒是不胜荣幸,竟得入了爷的眼啊。”

常百乐紧盯着他,不出片刻,便自顾自闷哼声别开了脑袋。如是观好险松口气,算是赌对常百乐脾气。

他还想着等会儿领这位爷去哪闲逛,有些什么新鲜玩意在眼前晃荡,才好将此番事翻篇,还没挪动两步,便被忽然蹿过来的常百乐截住,捧来了只石绿松石的串在眼前。

如是观这点力气,哪里拗得过常百乐,愣神的功夫便被在左腕上挂了这串。石玉打磨得没那么仔细,风格也不似人族手笔,又被常百乐贴身戴着——想必是家中之物。

“喏,这是阿姐给我的生日礼,她说我戴着不好看,叫我拿出去送了。”常百乐手不怎么巧,系个绳结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气得自己咬起腮帮子,“唔,她说要送也得送给我最喜欢的谁谁谁,否则浪费了她苦寻的石头。我思来想去,人间里头只捡出个你来。”

那绳也细,石子磨得润,棱角却未平。想必造者心意,送者也温养了许多年。如是观摘也不是,戴也不对劲,只好摁下常百乐的手,“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嗯?”常百乐不解,“阿姐那里可不缺这样的玩意,况且我想送你,你不喜欢,不戴便是了,没有退给我的道理。”

话都到了这份上,如是观只得接下,一时也不着急褪,便挂在腕间。

这点翠色也不夺目,如是观改个姿势,便被袖摆遮了个严实。常百乐惯是性情无拘的,喜欢便是喜欢,平日里装模作样拌拌嘴,也无妨坦诚以待,这是赤子真心,是万万不可辜负的。能得他青眼,如是观几分意外之余,更多是忧心。

他将死之人,不日便去净六尘,魂归三十三天,如何偿常百乐这份因缘?

他又摘了眼前镜片,纷扰三千尘缘都陈列眼前,独他们二人之间干干净净。这份干净却更叫如是观捉摸不透,莫非在他归位之前,还有这份因缘断不明白?

此前轮回一百零八苦、一百零八劫,他缺这点缘数么?为何偏偏在这时候?为何偏偏是常百乐?

他唤住了常百乐,“爷可还记得之前答应我的,我若想探问探问爷的事,也莫要掩藏什么。”

常百乐抱起胳膊,“你想问什么?且说好,若是觉得无趣也悔不得,毕竟我们家确实没什么事可拎出来说。”

如是观:“那是自然。我不过想多嘴问问爷家中亲长都是什么性子,如何教出爷这位来。”

常百乐看看他,“这是好话吗?”

如是观淡然道:“自然是。”

“那我就说……嗯,说我阿娘起。”常百乐起了兴,尾巴也翘得高些,“我阿娘脾气可好了,比我阿姐好多了,就是记性不好,老忘事,常常忘了家里还有个我,有回险些饿死了,还是二哥把我叼去了阿娘眼前。”

他说起家中事便津津乐道,说他阿娘是如何镇守山头威撼八方,又说阿姐尤其钟情在山间采石,还爱捡些人族的小物件回来,堆了半间屋多。至于那位流落人间的二哥,约莫是相处没那么多,便说的少了些,只道二哥比自己精明多了,定然不会轻易为人族所骗。

如是观摇摇头,不置可否。

“哦,对了——”常百乐点点如是观心口,“我阿娘尤其喜欢细皮嫩肉的,你这种。她说这样的人族最有心眼子了,格外好玩些。”

如是观:“令堂也曾化形游历过人间?”

常百乐:“自然呀,阿娘还老与我们说呢,不过那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阿娘说的与我见的可不一样了。”

如是观问道:“那就你而言,你觉得这人间是好是坏?”

常百乐想了想,道:“我总遇上些有趣的人,那这地方自然也不差吧,我不讨厌。”

如是观笑笑,“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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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完蛋了
连载中群仙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