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常言道: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许是开那灵石时耗干净了如是观的运数,此后一路历经坎坷,传闻里西天取经的高僧都不带这么艰苦的。
他们初出王城,便遇上虚极宗北上招人,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通不说,竟还见着了当初立志入剑道的白氓氓,恨不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是如何斩情根——临到末了功亏一篑,还是给女人骗得晕头转向了。
如是观心道此子早晚要完。
都没有同白氓氓叙旧的闲空,如是观在虚极宗人群里见了几号人,登时大变脸色,伙同常百乐便走,可说得上是日夜兼程。常百乐好奇一问,才知从前那几人找如是观算命,挨了好一通宰,且不管人家记没记起来,跑了总不会有错。
本以为这便罢了,谁知半路又杀出个修士,大喊“李光生还我固魂丹”便追了过来。江湖上你争我抢之事不新鲜,许是固魂丹的旧主人,追着东西找来的。虽说寻仇也没找对人,但反正跑也跑了,不差这么一号追兵,他们俩谁也没提解释的事,马不停蹄往西去。
常百乐蹲在如是观肩头,“我早觉得那个李光生不是什么好货。”
如是观点点头,“爷所言极是。”
这还不算完,借宿人家时他俩忙着拌嘴,没注意着了道,给人整整齐齐绑了去。都要被送进那合欢门修士洞府门前了,常百乐还同如是观争那药究竟是下在鸡丝花生里还是白菜叶里,他俩谁也没服谁,最后非要揪着那合欢门修士出来说清楚。
常百乐:“你休要仗着什么万毒不侵唬我,这分明是合欢散,哪里算毒?你若当真避得了,还至于被绑来这儿?”
如是观:“爷堂堂猛虎,莫非还尝了那菜叶不成?”
常百乐:“那玩意都有馊味了,谁要吃!但那盘鸡丝味道半点没变,肯定是没加料的!”
合欢门分堂堂主——艳名压河东的一代“魔头”苏犹秉拎着裙摆,冷眼扫过洞府前还没消停的一人一虎。
且不管他们在吵个什么,横竖与她没干系。她伸手摘了那道士面上眼镜,调笑道:“嗯,不错,长得竟是颇有几分姿色。”
那道士也不惊不怪,弯了笑眼应道:“承蒙盛赞,道友眼光不错。”
旁的常百乐不肯了,气道:“怎么,我便不如他么?”
苏犹秉叹道:“嫩是嫩,但姐姐我可没有恋/童/癖。”
如是观索性伏在了地上,笑得直不起身,看常百乐面红耳赤脸色转青,捆他的麻绳都打颤。
虎啸声震碎了束缚,常百乐原形而出,钻进山林里——竟是气极直接跑了。
苏犹秉看得目瞪口呆,但以她身份,什么阵仗不曾见过?心道幸好绑了两个来,还剩个能采补的,正经人族,没那么多非我族类的弯弯道道,也算不错。
她才揪起如是观衣领,便被气势恢宏的虎吼镇了一镇,动作稍滞,再低头,刚到手的肥羊已经进了虎口——如是观被常百乐叼着走了。
岂不是白忙活这么通!苏犹秉银牙咬碎,不得不收拾心情,思索今年的业务结报该如何是好,竟闹出如此丢人之事,往后她还如何现身说法指点弟子的结业文述!
挨了这句,此后常百乐便说什么也不肯打伞了,淋便淋雨,莫要碍着他长个!
虽说逃出生天,但如是观实实在在又丢了眼镜,不得不先寻个就近镇子,请匠人重新打磨副。
在铺子外慢等时,如是观抱着烟杆,往井水旁常百乐身边坐去,“爷看什么呢?先前中那合欢散已无事了?”
提起这出常百乐便面红耳赤,又不敢在井口旁如何动作,只是挪远了些,“自然无事!人族的雕虫小技岂能奏效,倒是你,你不分明也中了招么?”
如是观:“我也不是白念那么多经的,本就无欲,纵是欲丝入骨也无用啊。”
话一出,常百乐看他的目光顿时古怪几分,又往后仰了仰。
如是观:“想哪去了?”
常百乐蹬他不成,反自己跳脚而起,“呸!谁会想你的事!”
如是观无奈看他,约莫是井边清凉,又风动林荫,此人恰得了个好位置,一时叫常百乐也不知眼往何处挪才好,慌乱四顾,还是不由得落在如是观身上。
那家伙皮相好,纵然好看的人大多出挑扎眼,但如是观行走这么多年,早把那点锋芒磨干净了,他如今这样,比之无尘更叫人心生亲近。尤其这么望来时,还真有点深情款款的意思,害得常百乐尾巴尖都扫自己腿上。
“咕咚——”
还来不及想,常百乐便已扑了出去,回神来才发觉自己截下了个险些飞进井中的弹弓,是奔来的娃娃的玩意,约莫还有个子儿,已沉进井里不起涟漪了。
“哎哟。”如是观就在井边,也无妨伸手托他一托,“爷反应倒快,可也自己看着些,莫要闹出投井的笑话来啊。”
“哼。”常百乐将弹弓塞回给那小孩,凶神恶煞把人撵走,“就不怕我给你推下去。”
如是观慢悠悠道:“照我的运气么——倘若我当真投了井,里边也是浅水,说不定还能找着条暗道,直通暗河外边。这便是天无绝人之路。”
常百乐似听出些什么意味,又不敢笃信,只好抖了抖耳朵,别过面去。
待到如是观重新架上眼镜,天色都不早了。他们没有夜行的打算,便想着找附近人家借宿,恰好镇子不远处有个村落,看着还算热闹,是个可去之地。
村里人也不拒外,热情得很,但常百乐还是担心凡人见不惯妖,变作只猫挤在如是观怀里,果然讨喜不少。
有村民见了常百乐便喜欢,要如是观上他们家住去,说他们家前月养了条可结实的黄狗,看家护院一把好手,还能同猫儿做个伴呢。
如是观无视了常百乐的抗议,连声称好。
寻常农家嘛,能有块干净地歇息就很不错了,如是观也向来不挑,恭恭敬敬地谢过。
这户果真有条油光水滑的黄犬,见了常百乐便嗷嗷打转,许是想同他玩,但常百乐也不真把自己当猫,才不想与家犬混在一块,说什么也不从如是观身上下去。
如是观有心使坏,称还要与人谈谈事,便将常百乐搁在了榻上。
常百乐龇牙咧嘴——这分明是妖!犬妖!没眼力见的凡人看不出,他凑近一闻便明白了。
约莫是猫狗天生不怎么对付,那家伙伸爪子搭上来,被常百乐凶悍拍回去,还可怜巴巴,看似老实地扒在榻前。
常百乐瞥了眼门,上前去拴严实了,这才开口,“你都有化形之能了,还躲在人类村落里,是安的什么心?”
“这家人是善人,待我好。”黄犬摇摇尾巴,“我替他们消些小麻烦,理所当然。”
常百乐:“小麻烦?”
黄犬嗷嗷两声,“哼哼,到今晚你便知道了,要不要跟我一块?”
常百乐没了兴致,仗着猫身丁点儿大往角落里一窝,“才不要。”
话虽如此。
月已至天心,如是观同主人家聊了好些会儿,这时候已睡了。常百乐不确定,看着是没动静,便当他睡熟了。
这时节天凉,黄犬也不睡外边尽看家护院之职,在屋内干草堆上躺着,估摸着到时候了,推推缩成团的常百乐。
他们对了个眼神,常百乐嘴上说着不乐意,但着实好奇,到底按捺不住,还是跟着黄犬从门缝扒了出去。
夜黑风高,外边黑压压不尽夜,夜风越过沙响的麦地,摇得常百乐颈前金铃也晃荡。他甩甩脑袋,一时间望着田垄失了神,待黄犬回头招呼才跟上。
他们俩半夜摸黑去的,不是常百乐原先想的什么凶恶之地,而是——厨房。
黄犬严肃道:“这些日子常有耗子待在厨房偷吃,讨厌得很,晚上正好去将它们都揪出来。”
常百乐拉了脸,这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黄犬已经扒拉出来米缸,熟练无比地摸到耗子洞,按住只小耗子尾巴,管他什么黑耗子白耗子,都休想逃掉!
这动静吓得小耗子乱窜,慌不择路竟往猫爪子边撞。可常百乐又不是真猫,他从前虽在林中,但也有自己洞府,哪实打实捉过耗子?竟给只小灰耗子吓得弹了起来,尾巴毛都要炸作鸡毛掸了。
他慌忙忙跳上米缸盖儿,看黄犬东奔西跑扑耗子,还不忘贴心地将耗子洞给填了。
狗拿耗子比他这半路来充数的猫靠谱多了,黄犬不一会儿便把今夜战俘全拖出去,好等明日邀功,还与常百乐说这附近可不止这一窝耗子,每每才打完,隔几日便有新的出来偷吃。他看这里人家种地辛苦,这才出手相帮,否则他堂堂化形妖修,去哪儿不逍遥快活。
“吱呀——”
本捂得好好的厨房门不知怎么忽然开了,常百乐与黄犬不约而同装孙子,谁知瞥过去,来人竟是本该睡着的如是观。
如是观扫了眼,笑道:“哟,爷大半夜这么好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