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来处

第十八章

听说那什么固魂丹得突破前后才有效,常百乐便不知扔到哪个角落去了,几乎连记也未记起来。

姑苏城外,有寒山寺。

如是观好说歹说哄着常百乐去寒山寺看看,佛门倒是不拒什么妖修之类,但常百乐还是觉得见了佛光便觉得晃眼……不过他一听说里边斋饭滋味好,便也顾不上计较了,拖拽着如是观进门。

谁知转个身,如是观便没了影儿,许是不晓得进哪个殿拜去了。常百乐不准备参拜哪方神佛,便在殿前溜了溜,被笑眯眯的沙弥引去堂中用斋。

殿中自是能隔窗望见常百乐的,看他这么热热闹闹地往来,如是观亦忍俊不禁,他倚着窗台,借只花瓶遮掩身形,莫叫常百乐眼尖瞥见了。

“居士好些年不曾到访,今日来此,恐有所求吧。”

寒山寺的大师合掌呼念,眉目慈悲。

如是观把花瓶摆正,笑道:“大师说的不错,我是有一事相求。”

大师屏退身边人,招手示意他跟上。

佛陀金身后,大师让如是观摊开掌心,以佛前香烛滴点掌心,定然是滚烫非常的,如是观却未有任何动摇,任烛泪蔓延铺开,化作金芒融入经脉中。

“你灵台已封,那我便绝你经脉,以去触尘。”

大师自如是观掌心抽拔出千丝万缕,玄而又玄之物腾起散去。如是观已满额冷汗,经脉寸碎之痛并非等闲人能忍,但随着触尘绝去,知觉也渐渐消退,他面色也稍缓。

待金芒消尽,如是观合掌对大师一拜,“多谢大师成全。”

这位寒山寺的秀净大师不是多言多思的那种,见如是观心意坚定,不会多劝,只道:“既然到了寺中,吃一碗斋饭再走也不迟。”

如是观笑笑,“自然,我亦久怀念这滋味,想必同来的友人已去了吧。”

那是自然——常百乐早便吃上了饭,拍拍肚皮出来,溜达到座高塔前。

此塔隐隐泛出些妖气来,外有梵文刻印,似是什么镇压。想到自己也莫名其妙被镇压了百年,常百乐不禁悲从心起,上前敲看那脱漆了的塔身。

什么动静也没有嘛。

“这是千百年前,镇锁蛟妖的佛塔。”

如是观不知何时到此,也同常百乐那般叩了叩塔声,只出些闷音,“大师手笔,不凡之物啊。不过蛟妖早已消磨死,塔中徒余些妖气罢了,只为震慑世人,派不上什么用场。”

常百乐挪开了眼,“我不喜欢和尚。”

如是观正了正神色,语气还是轻浮得很,“话不能说太死,贫道从前也算是和尚。”

常百乐抬眼瞥他,“那你如今算个什么玩意?”

如是观坦然,“自然算江湖骗子。”

常百乐盯他一会儿,而后便笑了起来,转过眼珠去,“那你也同他们那般剃光头吗?”

如是观故作怪脸,“那是万万不可的,靠脸可是真能吃上饭,我怎可白费我满头青丝。”

常百乐想了想画卷里无尘的模样,又看看戴着俩黑镜片头发也随意碎散的如是观,不由得喟叹。

谁能看出这是一张脸呢。

常百乐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踢,“喂,你从前究竟是怎么过的,说来听听。”

如是观抱手,“哦?爷怎的忽然对此事有了兴趣?”

常百乐:“随口一问罢了,你爱说不说。”

“说的说的,自然是得说的,只是爷问得突然,我也不知从何讲起啊。”如是观摸摸下巴,“嗯……万化应当说了不少吧,爷想听哪一段?”

“那便先说说你出生那会儿。”

如是观想了想,随便在墙角坐下,看着是要与常百乐说上好一会儿了。他仰着脑袋,竟似在认真思索,还未说个所以然,先从袖子里摸了烟枪点,呛得常百乐捏着袖子扇风。

常百乐把他拎后边去,莫杵在风口讨人嫌。

“其实我来历倒也清白,生于淤泥池中一莲心,彼时还张狂得很,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如是观吐了口烟,抬眼看常百乐,“算不上人,也不好归进旁的什么东西,所以我一直在——当个神龛。”

常百乐踢他,“听不懂,说点人话。”

“就是半死不活的,没个人样,有求必应,有问必答,但脑子不大好使。”如是观拍掌,“爷可听明白了?”

常百乐点点头,“继续。”

如是观拉了拉眼镜,无奈道:“爷,要我给您拉二胡唱一段么?”

他倒也听得太起劲了。

江南名寺,寒山寺香火素来是盛的,因此寺中往来人也不少。他们寻的此地勉强算清净,但一墙之隔,犹能听见外边熙攘动静。

况且猫啊虎啊的感识比凡人灵,常百乐头顶茸耳动了动,到他在如是观对面坐下时也不安分。

如是观见他有兴致,便接道:“其实还是天上那帮老爷会玩啊,神仙佛陀做得好好的,隔三差五便要下凡来应劫,一下子壳子没拾掇明白,害我佛道两修,好不辛苦。”

常百乐眨眨眼,低声道:“世上当真有神仙呀?”

如是观也学了他的模样倾身,压低了声,“自然是有的,我不便是那劳什子的转世么。若投身修行,自然一日千里,但若执意要活出个人样,恐怕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若叫外人看了,定要看神经般瞥眼这一人一虎究竟在这嘀嘀咕咕干什么,偷鸡摸狗似的,鬼鬼祟祟。

常百乐不解,“为何?”

“我哪知道。”如是观思索片刻,“大抵是有些人想要我活成这样,但我偏要换个活法,自然是艰辛些的。说到底凡人都这样活着,凭什么我便能顺风顺水得道升天呢?”

常百乐支着下巴,“唔……看来你以前定是个顶无聊的人。”

如是观笑道:“那现在呢?”

常百乐想了想,道:“还算凑合吧。但我想听你的事,你得完完整整,从头到尾,与我仔细说清楚。”

如是观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要不我还是给爷唱段吧。”

常百乐让他少贫,安分点。

此人写话本故事编排旁人时倒是绘声绘色,但这会儿同常百乐讲起自个的事,却是干巴了不少,不过时而调侃也不会叫常百乐觉得无聊。

原是千年前座上佛陀一识落入人间,辗转几轮回,竟误打误撞与道骨相合,坠入淤泥池中,便有了青莲中生的稚子,当时还随俗家姓氏,名唤“如子安”。

当时常百乐点评道:“嗯,比你现在这名字更像人点。”

不过没在俗世中蹉跎上多久,他便被格源大师领上了龙桓山,成为三弟子,号“无尘”。佛门因缘在,格源大师令无尘两道双修,即便如此也不阻其境界,其修为精进飞快,举世罕有。人都说,下一位飞升者定是龙桓山无尘无疑。

那双眼太窥天机,格源大师唯恐其看破天道机密,令无尘与道友往来时务必以巾覆眼。也因这双眼,无尘鲜少下山沾染俗世因果,多数时候待在龙桓山看经悟道,偶尔同师父或佛门高人跑去讲坛道会,与人论道辨经。他道心通明剔透,又有眷世之心,悲悯非常,不论哪家之法都能讲上几句,彼时在道门佛门中也是风光无两。

虽说由如是观自个讲这话不大对劲……但以其姿才,在当时也是极为夺目的,可惜那会儿他脑袋不怎么灵光,几乎不踏出山门,不与人交。

常百乐抱着双膝,心道:确实还成。

如是观常年乱七八糟难辨妍丑,但在龙桓山时做那无尘打扮,确实胜却旁人无数。

“后来之事你也知道,我被小童一问启发,回屋闭关许久,觉得这不是个事啊。”如是观掐掐指,“我回去算了许久,只知自己来龙,却不明去卖。但既然机缘巧合活成人,又怎么能把自己困在山上没个人样呢?到时候即便我轮回功德圆满,也不好向诸天同僚介绍啊,一世清白不带红尘,我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常百乐:“你说的好像也是。那我问你,你从实说。”

如是观本想散漫地应上一句,不料常百乐直接上手,捏走了他面上镜架。

“你那什么轮回功德,什么时候才能算圆满?”

如是观自己未必有知觉,但常百乐看得见,他听见这话时那只异于常人的眼瞳闪过明光丝缕,隐有佛光。其实神佛之物本没有镇压妖魔之效,尤其佛陀慈悲,昔日曾割肉喂鹰,自然也不介意引度心向我国者,但常百乐不敬什么神佛,不过循本性而行,悯恶由己,在此辟净佛光之下,难免蹙眉。

他避也未避,捏着如是观的脸颊,“功德圆满,就是回天上去了吧。”

如是观比了个手势。

一念神识轮回千年,做过飞鸟萤虫,做过草木云霓,六道皆走过,如今只差这为人一世。待此间埋泉,便重归三十三重天外上,做他的金身佛去。

“你若只是一识,回归同死有什么区别?”常百乐拧着眉头看他,不满道,“回佛身说得轻巧,不就是死了个彻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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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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