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话说我常听爷说起,却不知,你家中可是只有阿娘阿姐?”
常百乐理所当然道:“对啊,我们那儿都这样嘛。”
山虎确实多如此,同人族不一样。如是观笑笑,“爷是家中幺子还有如此非凡之能,令堂令姐想必更是卓越。”
“哼,我阿姐才打不过我呢。”常百乐又耷拉了耳朵,“嗯……也不好说。不过阿姐才不舍得打我。”
如是观:“那先前所说常安道,是哪一位呢?”
常百乐:“谁都不是——那是我二哥!”
如是观没懂,便静待常百乐下言。
“阿娘阿姐说他死在了人族的地盘上,但我不信,她们是说气话也不一定呢。”常百乐跳了两步,跃至如是观身前去,“反正我化形出来,也是想去找二哥。”
如是观:“可惜我看不见你的命数,否则还能帮你探寻一二。”
常百乐:“得了,不是要去那个什么大昭寺找人问吗,还要你做什么。”
如是观掂掂烟杆,“也是。”
这些时日常百乐已在姑苏城中同满城狸奴称兄道弟,再不走就要被拜为狸奴大王了。如是观好说歹说才哄着他北上去,莫要再流连于狸奴乡了。
尽管常百乐一直觉得是那些小东西不亲近如是观,如是观眼红才这么说。
不过他们还有路须行,确实没有在什么地方兜转太久的道理。如是观告诉他,再往前就得警惕些了,那是魔宗地界。
魔宗啊……常百乐仅有的那点听闻都是话本传说,都说魔宗中人青面獠牙凶恶得很,简直是人中蚊蝇,坏得不行。
但如是观说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江湖中有人做大侠,便也得有人扮坏人。早些年魔宗确实争斗不断,不过如今好了不少,没外人说的那般可怖。
常百乐路行半道,被旁边的手撕鸡香勾了去。如今豪气了,自然是想吃便吃,眼巴巴蹲在铺子门口等鸡出炉。
如是观寻了个大树底下阴凉处,盘坐忽然一掐指,暗叫不好。
他慌慌张起身去常百乐身边,低头与常百乐耳语道:“爷,此地不宜久留啊,咱们还是快些动身得好。”
常百乐不解,“哈?我看倒是好得很啊,你又哪儿不对劲了?”
不待他与常百乐细细解释,如是观手中烟杆转过数周,将飞来乾坤圈打偏。他下盘扎稳,岿然不动,抬手运掌将攻势推回,徒手握住袭来法剑。
青云没,紫气清,一素袍道者御剑凌虚,并指召来法器无数,与如是观对峙。
这是如是观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常百乐抱起胳膊,小声问,“这什么人啊?你仇家?”
“冤家——”如是观无奈道,“道友也太穷追不舍了些,这等毅力放在道途上不比来追我要强得多么?”
那道人抬剑指他,“今日你别想脱逃。”
“哼,那贫道便成全你。”如是观手里掏出个玩意——先前道子所赠玲珑球,常百乐玩腻了,给他捡了去——往对方身前狠砸,“看剑!”
玲珑球中装的尽是些呛人粉药,如是观平日里买不少烟药,渣子便一并塞了进去,说总有某日能派上用场。眼前顿时漫开烟雾,常百乐被呛得咳嗽,还不等顺过气来,便脚下悬空被如是观拎了去。
这才留意到如是观背后包袱已解了,那剑已飞了去,原来当真有剑可看。但那木剑在将触时便撤作蔓枝将人捆了起来,任其如何挣扎也不松动。
如是观远远摆手,“到了时辰便自己松了,道友远道而来,且在此歇会儿吧!”
常百乐稍微挣动,他人形时跑不过如是观,用原形便是了。他随如是观一路跑进无人之地,歪着脑袋问,“你又招惹上什么人了?”
“唉,孽缘啊。”如是观摇摇头,“那位是寂云山的小天才,李光生,比我小上好些岁。当年他非要与我论道,但来得不巧,那会儿我刚下山,他便也追了下去,我实在是不想与这等麻烦人打交道,便躲去了京城——修道者通常不往那般世俗之地钻,况且王城受紫微庇护,对寻常修者没什么好处。但出来之后还是隔三差五能遭他半途劫道,这样逃了追追了逃,已百年有余了,此人之毅力实在不凡,后生可畏啊。”
常百乐:“哈?这人干嘛跟惦记肉骨头样的死惦记你?你是什么很金贵的玩意么?”
如是观:“……我在离山之前,好歹也是佛门道门有名的人物。”
常百乐不信。
他们一路连奔带逃,躲藏进道旁山林里,常百乐进了林中便如涸鱼入水,自在得很,领着如是观左右蹿跳,戏弄似的骗他往横木野溪上走。
如是观气喘不止,扶巨木暂歇。
“诶,对了。”常百乐忽然道,“你那剑拿去捆他了,岂不是就丢那儿了?”
“不会。”如是观有所依靠便软了骨头,腻在树边起不来,“好歹是本命剑,过了些时日会自己找回来的。”
常百乐伸手摘掉身上沾着的落叶,往横木上坐下,“你从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哪能有这么多仇家?”
如是观往烟嘴吸了口,又回过神来他压根未点烟,尴尬地抖抖烟杆,“唉,从前在山上时年轻不知事,不懂收敛锋芒,后来离了山走江湖,又难免与人结仇,在遇你之前我都解决不少了,如今这点着实算不得什么。”
见了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常百乐无端心头拧拧,却又不知此意何起。他抽出尾巴拉在手中,又好像很忙似的掸掸落叶,偷瞥如是观神情,好死不死撞个正着。
敢情这家伙一直盯着他——常百乐别开头去,“等我们分开之后,要是你被仇家追杀,你若真心实意地求一求我,好歹有前缘在,我也不至于弃你不顾。”
如是观愣了半晌,笑道:“那可好,往后便仰仗爷了。”
常百乐耳尖微动,弓背压尾。
法印轰然压下,与常百乐虎掌相对,摧树倒山倾。趁此时机,如是观召回自己本命剑在手,相助常百乐。
如是观出剑点上法印关要,将压顶法印破开,常百乐借势奔出,虎吼而上,抄起骨叉直袭李光生门面。
他力能破法,将李光生打落,轰进浅溪中。
水珠溅散如霰,常百乐骨叉落在李光生颈侧,得意道:“小样,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李光生掐诀破开骨叉桎梏,赶忙起身远离常百乐,“无尘!你竟与妖兽为伍!”
“怎么说话呢。”如是观施施然步至溪边,捧出常百乐,“这位如今是我的靠山,是吧爷。”
“呸,我才不做你同伙!”常百乐从溪流中跳出,甩甩身上水,蹲在岸边,“少来碍事,还想挨打么?”
“妖魔之辈休要猖狂。”李光生挥起法剑,手中召出幡棋数枚。那东西生性克制非人族类,常百乐本能地退了半步,又为此而恼怒非常,不甘示弱地上前。
如是观并指掐诀,“破!”
本以为如是观会以术破开镇幡,李光生不由得打起精神紧张着,谁料数枚石子破空来正中穴窍,害得他半边胳膊麻无知觉。
这刹那之机,常百乐已拍爪而来,一爪子挥开那碍事的旗幡,踩进溪水中。李光生无法,只好挥剑应对。
常百乐才不迎他锋芒,如是观呵道:“我来助你!”
他出剑劈天,叫林惊枝叶落,不足伤人,恰好够李光生迷眼。还以为如是观当真要出手包围,警惕极的李光生未料到头顶有鸟巢砸落,躲闪时被常百乐逼退,乱了阵脚,摔进水中。
这下实在是砸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常百乐踩在李光生肩头,“还敢拿那什么玩意镇我?你好大胆子。”
李光生面红耳赤,骂道:“无尘!你无耻!”
“那可不吗。”如是观散了剑,将其化作藤蔓将李光生捆起来吊上树稍,高深莫测道,“道友想与我过不去,还是嫩了些啊。下回可别人家喊什么便听信什么了,这招可谓屡试不爽。”
李光生气极,又挣脱不得,只好狼狈喊叫,“无尘!你可敢堂堂正正与我斗法!”
常百乐拽了只狗尾巴草,在底下挠人玩。
“我早离了龙桓山,师门没除我名已是念旧情,贫道为何要堂堂正正与你斗法呀?”如是观抱着胳膊,蹲在李光生面前,“我与道友也算言浅交深吧,你不回寂云山好生修道,抓着我不放算什么个事?你道法造诣已高于我,还非要我做回手下败将证明一下么?那也成,付我些报酬就是。”
李光生被挠得痒,躲闪之间掉下个东西,滚落至常百乐脚步,被其拾起。
常百乐拿到如是观眼前,“这什么?”
“哟,好东西。”如是观拿在手中掂掂,“固魂丹啊,看来道友经历不凡啊。”
常百乐闻了闻,一股药味,“干啥的?”
“固养魂魄,突破进阶有大用。我是用不着了,爷拿着吧。”如是观笑笑,“道友这般麻烦我们,这玩意便当赔礼了。”
李光生看着二人便这么走远,挣扎道:“无尘,你沦落至此,就没有半点心思重回道门?”
如是观甚至未回身,悠闲来去,“我快意自在一身轻,又谈何沦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