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尘痛

第十九章

如是观顿了顿,温声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佛乃万物,万物皆生佛心,我来从去处,不过天地而已。”

常百乐惊异道:“有区别?”

如是观没应。

修士追求天地大道,欲与天地同寿,甚至有自然道之尽头便是与天地同化而得道长生,修者通常不将这当回事。更何况如是观的景况还不同,他本就是一点念生,回归佛身,便如滴水汇海,吾即万象。

但也不能说常百乐错了,因为躯死魂净,即便记得轮回中事,对神佛而言也无外乎沧海之粟,从心头流去便罢。

常百乐不解,“你不都能修仙求长生了么,怎么还想死的事?你们人族也太闲得没事了吧。”

“是。”如是观坦然应道,“人便是这样麻烦,我又尤其不识好歹。”

“哼。”常百乐蹬着石槛起身,甩甩尾巴离了如是观去,“你且逃去吧!”

如是观连忙追上,“爷别走啊,不如我同你说说后来我去王城天人台偷师被扫地出门的事?或者后来去的千毒谷,那可是个好地方——”

常百乐摁下自己耳朵,“爷不听了!边儿去吧你。”

他若想跑,又岂是如是观追得着的?常百乐跳进前殿,被往来香客裹着走,稀里糊涂竟到了蒲团前。

莲花座上金佛垂首,被青眼笼去了眉目,看着便格外几分莫测慈悲。但思及如是观方才所言,常百乐心中好不膈应,心道:反正我也不是人。便悍然转身走了。

他才不想管如是观的事……只是看不惯罢了。

他们人族可不一样,多得是活命路子,此路不通,别行一条就是。因此也惯会逃躲。

更何况轮回那么多遭,如是观莫非就没点长进么?谁要听劳什子的天人台、千毒谷!

常百乐一时结气,出了寺门,急吼吼没看清路,不晓得撞去了谁身上。

“哎哟——”那人竟岿然不动,想必也是个修者,只是听这叮铃哐啷的动静,常百乐还不晓得自己撞了些什么玩意。

他抬眼瞥,那人却鬼鬼祟祟,连忙收拾着自己包袱里那些东西,作势欲走。

“等等!”常百乐打量他,“你什么人?”

“我这就走这就走——诶?”那人愣了,回身看常百乐,“你不是寒山寺的人吧?”

常百乐:“你看我哪像了?”

那人呼了口气,“好险——我还以为是大师又来撵我呢。”

常百乐见此人虽是修士,却也平平无奇,又不是和尚最讨厌的魔修之辈,为何会被寒山寺的大师撵出去?

马上他便知道了——那人从包袱里捧出个木鱼在手,慷慨激昂道:“道友可要看看,全自动木鱼,念经晨课的好帮手,还可以留音放音,再也不必苦背经文。不要九九八,只要二百五。倘若阁下对此不感兴趣,我也略懂一些暗器,可以藏在佛珠里边,居家旅行必备防身利器啊!”

常百乐呲牙,“二百五,你看我像和尚?”

那人又将常百乐从上到下看一遭,恍然道:“原来是妖修道友,得罪得罪。”

他又抖开包袱,掏出连串鸡零狗碎,“我这儿还有骨头、肉干、肉酱泥倘若道友不爱吃荤,还有鲜草饼、虫肉饼……”

常百乐往后退了步,“噫,好恶心。”

他踉跄一下,好似跟什么人磕在一块,硬邦邦的,想必也同如是观那般是个轻飘飘的骨头架子。

如是观摁上了眼镜,托住常百乐肩背。

常百乐躲开半步,“你来干嘛?”

“爷还真就狠心丢下我呀?”如是观笑眯眯倾身,“大师托我来寻你,他说见了爷好缘分,要请你去抽一签呢,有便宜不占是王八啊。”

“等等等等!这位道友!”那人连忙搂起了包袱,拦上来,“道友竟与寒山寺中人相熟,可有门路替我美言几句,报酬好说啊!”

如是观:“阁下是?”

“在下毕罗瑕,是金玉阁外门弟子,如今嘛,自然是想讨口饭吃。”他拉着如是观衣袖,大有不肯放的架势,“这东西,这木鱼若是能带进寒山寺,那必有销路啊!解放双手一心向佛岂不好嘛,您看看,若是能卖进寺中岂不美哉。”

那木鱼做得精巧,若是袖子一掩,定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如是观把玩在手,笑道:“不愧是金玉阁的道友,做工好生精巧。”

常百乐也拿了个玩玩,不知道按着哪里,木鱼笃笃敲响,吓得他险些把东西滑出手。

“这可是功德呢。”如是观笑道,“糊弄课业果真一绝,我那时候怎么没想到这好东西。”

毕罗瑕冲他挤眉弄眼,“日子要越过越好嘛。”

常百乐就见如是观勾肩搭背地拉人去了墙角,嘀嘀咕咕还连说带比划,看上去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他瞥见如是观手上比划了个数,而毕罗瑕咬咬牙,应了下来。

为了牵线搭桥,如是观藏了只木鱼进袖,牵着常百乐回寺中,看着心情颇好,还哼起曲儿来了。

常百乐疑道:“你宰了人一笔不成?”

“哪能呢,公平公正,童叟无欺。”如是观敲敲木鱼,怪合节拍的,“唉,早晚把这玩意卖上龙桓山去,早些年我做功课的时候要是能有这玩意得多省事?”

临到殿前,如是观驻足望向座上金佛,“爷要我同去吗?”

常百乐绊他一脚,“谁要与你同去,我自个去。”

三两下便跃过石阶,常百乐跨进大殿,被炉前香烟味呛得捂了口鼻,略有不耐地四顾。

“施主。”

“阿弥陀佛。”秀净大师笑得慈祥,递来一只签筒,“寺中一见,便觉施主是有缘人。不如抽上一签,缘数自到。”

常百乐随手摸了支,惊喜道:“呀!上签!是还不错吧?”

秀净大师颔首,“此卦古镜重圆之相,施主所问之事,当结善果。”

“所问之事?”常百乐愣了,“可我什么也没想啊。”

秀净大师:“不然,菩萨不应无愿之求。或刹那之念,未自觉耳。”

常百乐不全明白,歪了歪脑袋,“那好吧,多谢大师,我向来运气不错的。”

“施主且慢。”

秀净大师留住常百乐,塞了串佛珠在他手中,“施主命有佛缘,但前路阻且长,还望珍重。”

那佛珠触手温润,常百乐握在掌中,颗颗粒粒碰撞着发出细响。

如是观与他说——高僧礼赠对修者来说是镇压心魔、清净灵台的佳品。常百乐没什么心魔可言,这东西没什么大用,但一番心意,他还是挂在了腕上,沉甸甸的。

腕子上还有先前那小姑娘送的小铜珠,偶尔会砸在木珠上,叮当响动。

什么佛缘?

常百乐妖虎一族,吃肉长大的,何来佛缘?

他不由自主偏头,如是观不知同个小沙弥偷偷摸摸做什么,把那木鱼放进人家怀里。

“好啊!”秀净大师从殿中奔出,气道,“居然又敢把这东西带进寺中!偷懒也有个限度!”

小和尚被师父敲了个爆栗,老老实实交上木鱼。

秀净大师没收了木鱼,恨铁不成钢地把小和尚打发,对如是观道:“居士见笑了,这东西是不知哪个无聊闲人发明,弟子常有以此偷懒的,不像话。”

“哈哈。”如是观拢起袖子,八风不动,“大师所言甚是。”

此人面不红心不跳的,还冲常百乐招招手,“爷,咱们当走了。”

常百乐跳下台阶。

他曲肘钉钉如是观,“那东西没了,你怎么同人交差?”

如是观笑道:“秀净大师自然是不乐见的,但这东西嘛,又没什么大害,我倒感觉挺好。不过与其卖与寺中弟子,不如卖给佛祖心中留的普通人,我是打了这个主意,才替他牵线搭桥的。”

常百乐:“你哪儿还有没有?”

如是观:“嗯?这木鱼?倒是还有一个。”

常百乐:“反正你也不念经,给我。”

他倒是老老实实掏出了木鱼,只是多嘴道:“要这有何用?”

那小巧木鱼被常百乐翻来覆去捏在指间,戳了戳,没什么动静。他扬起眉,狠狠摇了摇,“他说这东西能留下声音,怎么用?”

如是观点出了木鱼上的小术法,“就这么个,怕是不能留多,寸句罢了。”

他笑眯眯弯下腰,“爷要留什么话呢?”

常百乐捂紧了木鱼,“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是观识趣地直了身,不往常百乐跟前讨嫌。

“咱们商量个事呗。”

常百乐的尾巴从他腿上抽过,仰着脑袋看他,“又干什么?你这家伙又有什么心思?”

“我这次可是把老底都交代了,爷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去。”如是观揉了揉常百乐耳朵,惨遭拍开,也不恼,笑眯眯道,“倘若以后我探问爷的事,也当礼尚往来不是?”

常百乐:“你要怎样?”

“不着急啊,不过随口约提。”如是观背起手,绕开常百乐下阶,“只是我说不定也会有哪日对爷的过往感兴趣呢,说不准。”

常百乐别开脸去,“哼,知道了。”

言下竟是应允之意。如是观笑了笑,伸手去勾常百乐尾巴尖。

倒还真是个老实又记性不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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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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