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撕碎的26分

巧克力包装纸在易绱手心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那辆黑色轿车转过山道消失不见,尾气在阳光下蒸腾成扭曲的透明波纹。口袋里那支粉色粉笔硌着大腿,像一块烧红的炭。

"南山公墓→紫荆花园"的电子屏在公交车前窗闪过时,易绱才发现自己坐反了方向。她慌忙按下停车铃,背包带勾住了座椅扶手,扯断一小截线头。

下车时暮色已经漫过天际。易绱站在陌生的街口,路灯突然亮起来,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她摸出手机,锁屏上是父亲设定的每日计划表:19:00-20:30物理竞赛题集。

未读消息栏叠着三条通知。最上面是父亲17:45发的:"张教授七点来家访"。下面跟着两条未接来电提醒,最新那条在十分钟前。

易绱的手指悬在回拨键上方。远处便利店玻璃映出她的影子,藏青色校服下摆沾着墓园的草屑。她突然转身推开便利店门,冷气混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

"要一包七星。"易绱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镇定。这是江皖鸢常抽的牌子,烟盒上印着深蓝色的星空图案。

店员狐疑地打量她:"学生证。"

易绱从钱包抽出身份证时,公墓门票轻飘飘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看见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很小的数字:N32°04',E118°46'。这是江皖鸢趁她对着墓碑发呆时偷偷写下的。

"二十。"店员把烟盒拍在柜台上。玻璃柜台映出易绱骤然苍白的脸——她想起父亲书房的望远镜,想起去年生日他送的全套《天体物理导论》,想起他说"绱绱以后要考紫金山天文台"时发亮的眼睛。

易绱最终买了盒薄荷糖。出门时她撞到货架,几支粉色包装的儿童粉笔滚落脚边。包装袋上印着"星空系列",和江皖鸢今天在墓前用的一模一样。

手机又震动起来。父亲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某种警告。易绱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同时把公墓门票塞进烟盒。

"在哪?"父亲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

"刚出图书馆。"易绱看着马路对面的网吧招牌,"在等红灯。"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她知道父亲一定在翻她的日程本,那上面每一页都按照他的要求写着详细计划。

"张教授等了四十分钟。"父亲每个字都像冰锥,"你现在立刻..."

一辆渣土车呼啸而过,碾碎了后半句话。易绱趁机挂断,把薄荷糖倒进嘴里。清凉的刺痛感在舌尖炸开,她想起今天江皖鸢把巧克力塞进她嘴里时,指尖有淡淡的烟草味。

回家要换两趟公交。易绱在第二辆车的后排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物理课代表林叙正在刷题,铅笔尖在卷子上戳出小洞。他抬头时,易绱迅速转身,却还是听见椅子挪动的声响。

"易绱?"林叙的眼镜片上反射着车厢广告牌的蓝光,"竞赛班名单出来了,你没在..."

"我知道。"易绱打断他。车窗映出自己嘴唇上的薄荷糖碎屑,像结霜的玻璃。

林叙推了推眼镜:"江皖鸢也没选上。"他故意把"也"字咬得很重,"不过她本来就不够格。"

易绱握紧书包带。那里藏着江皖鸢给她的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上别着颗五角星。今天在墓园,江皖鸢说那是她姐姐教她画的,"比所有物理公式都接近宇宙真理"。

下车时林叙还想说什么,易绱突然指向远处:"你妈在等你。"趁他回头,她快步钻进小巷。墙缝里长着蒲公英,绒毛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小区门口停着张教授的黑色奥迪。易绱绕到后院,踩着空调外机爬上防火梯。卧室窗户没锁,书桌上摆着新买的《量子力学基础》,扉页上是父亲工整的赠言:给未来的天体物理学家。

易绱从书包里掏出烟盒,塞进《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套夹层。书脊上贴着父亲手写的编号:7-3-9,代表书架第七排第三层第九本。整套编号系统从她初中开始实行,为了"培养科研人员的条理性"。

敲门声响起时,易绱正在擦校裤上的草渍。父亲直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果盘。削成兔子的苹果块排列得整整齐齐,这是她小学时最喜欢的切法。

"张教授走了。"父亲放下果盘,目光扫过书桌,"今天讲到哪里?"

易绱捏着湿纸巾:"玻尔原子模型。"

"错了。"父亲拿起《量子力学基础》,"上周就讲完了。"书页翻动间,易绱看见密密麻麻的批注,红色字迹像蛛网爬满空白处。

窗外传来小孩的笑声。易绱望去,楼下几个女孩在跳皮筋,辫梢系着彩色皮筋。她突然想起江皖鸢手腕上的发圈,总是缠着几根长发——"我姐的",她这么说时会把发圈拉得很长,"她走那天扎的马尾"。

"下周开始跟张教授做课题。"父亲的声音把她拽回来,"国际班的化学课我给你退了。"

易绱猛地抬头:"为什么?"

"浪费时间。"父亲用铅笔敲着书脊,"你表姐当年..."

"表姐表姐!"易绱听见自己声音裂开,"她拿MIT offer的时候已经..."

果盘被重重放在桌上。一只苹果兔子翻倒下来,沾了灰。

"已经什么?"父亲的眼睛在镜片后眯起,"像江皖鸢姐姐一样?"

易绱的呼吸凝固了。她想起今天在墓前,江皖鸢用粉笔画星星时颤抖的肩膀,想起墓碑上那个比实际年龄小十岁的日期,想起自己问"怎么走的"时,江皖鸢把整支粉笔按碎在手心。

"你知道?"易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父亲摘下眼镜擦拭:"重点中学的优等生,因为物理竞赛失败跳楼。"他顿了顿,"我不希望你交这种朋友。"

易绱盯着墙上爱因斯坦的海报。那是小学时父亲贴的,现在边角已经卷曲。海报下方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是她去年偷偷添的:"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她姐姐的画很好看。"易绱突然说,"笔记本里全是星云和兔子。"

父亲皱眉:"什么?"

"没什么。"易绱打开习题集,"我要做题了。"

父亲离开后,易绱从书包夹层摸出那张长途车票。江皖鸢上周塞给她的:"暑假一起去看萤火虫,我老家有片沼泽..."票根上的日期是7月15日,那天应该是物理夏令营的报到日。

手机屏幕亮起来。江皖鸢发来照片:物理试卷被撕碎又粘好,26分旁边画着火箭和星星。"我妈说姐姐第一次月考也26分",文字后面跟着笑哭表情。

易绱点开日历。下周三用红笔圈着"张教授课题启动",下面还有父亲补充的"带望远镜"。她打开天气软件,英仙座流星雨的最佳观测时间显示为凌晨1点到4点。

指尖在对话框徘徊许久,易绱最终回复:"天文台周三开放夜场吗?"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整整一分钟。最后发来的是张模糊的预约截图,时间栏明晃晃写着"19:00-24:00",备注栏有行小字:"需监护人签字"。

易绱把车票塞进《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翻动时飘出一张纸——去年物理竞赛的草稿,背面是江皖鸢画的戴耳机兔子。当时她传纸条说:"听摇滚写题正确率提高20%"。

楼下跳皮筋的声音远了。易绱推开窗,夜风送来隐约的桂花香。她想起今天在墓园,江皖鸢说姐姐最喜欢把公式画成星座:"她说宇宙其实是首圆舞曲"。

书桌上的台灯突然闪烁起来。易绱抬头,看见窗玻璃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和身后爱因斯坦海报上那行小字重叠在一起,像某种隐秘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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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不渡我
连载中晴笙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