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盒侧面印着"24色"的字样,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荧光。易绱的指尖擦过纸袋边缘,那里有一处被反复折叠的痕迹。
"她喜欢在墓碑上画画。"江皖鸢的声音混在引擎轰鸣里,"说这样扫墓不无聊。"
汽车驶入山区,阳光被树影切割成碎片投在两人身上。易绱看着江皖鸢的侧脸在光影交错中忽明忽暗,睫毛在鼻梁投下细小的阴影。
"前方到站,南山公墓。"车载广播响起时,江皖鸢猛地攥紧了背包带子。
下车的只有她们两人。站牌孤零零立在盘山公路边,身后是绵延不绝的台阶。江皖鸢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塞给易绱一颗:"补充血糖。"
薄荷糖在舌尖炸开的清凉感让易绱清醒了几分。她跟着江皖鸢踏上台阶,石阶缝隙里钻出不知名的野草,蹭过脚踝泛起细微的痒。
"第137级台阶有惊喜。"爬到半山腰时,江皖鸢突然说。她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稳,但脚步仍然轻快。
易绱数着台阶,在第137级时看到石板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江皖鸢蹲下身,用手指描摹那个图案:"我姐十五岁时刻的,说这是给爬山人的奖励。"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易绱眯起眼睛,看到江皖鸢的耳廓在强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红色,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墓园入口处摆着几束枯萎的鲜花。江皖鸢熟门熟路地向右转,穿过三排柏树,停在一块墨色大理石墓碑前。碑前已经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马蹄莲。
"妈来过了。"江皖鸢轻声说。她蹲下身,从背包里取出湿巾仔细擦拭墓碑,露出照片里少女明媚的笑脸。"姐,我带朋友来了。"
易绱看着照片下那行"江皖宁 2001-2019",突然意识到墓碑上的女孩永远停留在了比自己还小的年纪。她沉默地取出粉笔盒放在墓前。
江皖鸢拆开包装,挑出一支粉色粉笔:"她最喜欢这个颜色。"说着在墓碑边缘画下一颗星星,"小时候她总说,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监督我写作业。"
易绱看着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突然蹲下身,接过粉笔在旁补上规整的五角星轮廓。两人的手肘不经意相碰,粉笔灰簌簌落在黑色大理石上。
"物理老师说过,"易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姐姐最后那道电磁学大题,全省只有她用了场论解法。"
江皖鸢的笔尖顿住了。她转过头,眼眶泛红却带着笑意:"真的?那个凶巴巴的老头夸她了?"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她们之间洒下跳动的光斑。易绱点点头,又取出一支蓝色粉笔,在星星旁边写下麦克斯韦方程组的第一个公式。
"她会喜欢这个。"江皖鸢突然抓住易绱的手腕,"你知道吗,她笔记本最后一页..."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易绱身后某个点,脸色瞬间苍白。
易绱回头,看到台阶处站着一个穿深色风衣的中年女人。女人手中的马蹄莲啪嗒掉在地上。
"江皖鸢。"女人的声音像淬了冰,"你逃课?"
江皖鸢的手指还捏着那支粉色粉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易绱看见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阿姨好。"易绱站起身,下意识挡在江皖鸢前面,"是我约她来的。"
女人的目光刀锋般扫过易绱的脸,最终落在墓碑前那盒打开的粉笔上。她踩着高跟鞋走近时,易绱闻到了消毒水混着香水的气息。
"宁宁的忌日,我当然记得。"女人弯腰捡起掉落的花束,手指在颤抖,"但这不是你翘掉物理竞赛的理由。"
江皖鸢猛地抬头:"那是姐——"
"闭嘴!"女人突然扬手,粉笔盒被打翻在地,彩色粉笔滚落在墓碑周围。易绱看见江皖鸢的肩膀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女人从包里抽出一张纸甩在江皖鸢面前:"看看你上周的测试卷!26分!你姐在这个年纪已经——"
"已经死了。"江皖鸢的声音很轻,却像按下了暂停键。她慢慢拾起一支断成两截的粉笔,"妈,姐最后写给我的纸条上,画的是兔子,不是公式。"
女人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她转向墓碑,照片里的少女正永远定格在十八岁的微笑。易绱注意到墓碑底部有一行小字:"这里长眠着一位会画兔子的物理学家。"
"回家。"女人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转身走向台阶。她的高跟鞋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倒计时。
江皖鸢蹲着没动,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捡起所有粉笔,一支支放回盒子,动作慢得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对不起。"她突然说,"本来想给你看我姐的秘密基地。"
易绱蹲下来帮她收拾。有支蓝色粉笔滚到了墓碑背面,她伸手去够,却摸到一块凸起的痕迹。凑近看,发现石板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坐标:N32°04',E118°46'。
"这是..."
江皖鸢凑过来,突然笑了:"紫金山天文台。"她的指尖抚过那串数字,"我姐拿到保送通知那天,我们偷偷翻墙进去看流星雨。"一滴水珠砸在坐标上,易绱不确定那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山风突然变大,吹散了堆叠的云层。阳光重新倾泻而下,照在那盒收拾好的粉笔上。江皖鸢站起身,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走吧,我妈肯定在停车场等着。"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沉默。江皖鸢走在前面,背影被阳光勾勒出一道毛茸茸的金边。易绱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踩上她的影子,两个黑影在石阶上短暂重叠又分开。
停车场里,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果然停在那里。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女人紧绷的侧脸。
江皖鸢突然转身,往易绱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给你的。"是一支完好的粉色粉笔,"下次..."她的话没说完,轿车喇叭声刺耳地响起。
易绱看着江皖鸢拉开车门,弯腰的瞬间从口袋里掉出个东西。轿车绝尘而去后,易绱走过去捡起——是那颗酒心巧克力,包装纸已经有些皱了。
她拆开包装,把巧克力放进嘴里。甜腻的酒心在舌尖化开,带着微微的苦涩。远处传来钟声,易绱数了数,正好七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信息:"今晚七点家宴,别迟到。"锁屏背景是去年物理竞赛颁奖礼的照片,父亲站在她身边,嘴角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易绱把粉笔放进书包夹层,指尖碰到了那张车票。她站在空荡荡的停车场,突然很想知道江皖鸢此刻在车里是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