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成予星突然一个踉跄,似乎是被人行道上凹凸不平的树池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前扑去,摔倒在了地上。
宋惟清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查看。
成予星看着突然出现的宋惟清,惊讶之余更是惊喜:“我以为我要在这里哭着等路人找警察叔叔了呢。”她的膝盖擦破了一大块,鲜血浸出。
宋惟清急忙打开自己的急救包,掏出棉签沾了碘酒,擦了擦膝盖上的灰尘,然后又拿绷带帮她绑上。
“你包里怎么还带这种东西啊。”成予星有些惊奇。
“我的习惯。不过,我现在就是做了一下紧急措施,要是不想留疤,最好还是去医院好好清理一下。”宋惟清嘱咐道。
成予星乖巧地点点头,被宋惟清拉起来,看到不远处的正在打电话的周纵凌,些微惭愧地低下头:“我刚才是不是很过分啊?”
宋惟清收了工具,实诚地点点头:“实话实说确实有点。毕竟那可是她的婚礼。好好的人生纪念日就这么被你留下阴影,我要是新娘,得带刀连追你十八条街。”
成予星一改平日里不正经的嬉笑模样,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她做的就不过分吗?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宋惟清扶着她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心平气和地问她:“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你说来我听听,我来评评理。”
成予星闻言突然沉默下来。她看着宋惟清那张略有些担忧又充满疑惑的脸庞,一时有些举棋不定。毕竟有些事情说出来,是需要考虑后果的。
可也许因为老叶的缘故,她总是对宋惟清有一种天生好感,因为善良的人总是群而聚之。于是那些犹豫不决的话在嘴边溜了两圈,她最终还是说了出口:“从小到大,我爸都很讨厌我。”她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甘,“因为他觉得如果不是我生病,我妈就不会去找他,不找他他的老婆就不会发现他的婚外情,那他就不会被净身出户,没得吃他的软饭。他把这一切错都归咎于我。”
精炼的语言总是蕴藏着更多的信息量,宋惟清在脑子里捋了捋,一时竟不知道该先惊讶于她生病,还是安慰她总会有人爱她,或者是帮她骂她爸爸是个软饭渣男。
成予星接着说:“所以我长这么大,唯一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个他从小漠不关心的女儿到底有多优秀。那天,那是二十八年来我们全家第一次一起坐下来吃饭。我表现的真的很完美!我甚至能看到他眼里的惊艳!只是没想到刚吃完走出酒店,当着我爸的面,梁画音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还说什么‘不要脸’、‘当小三勾引他男朋友’。”她情绪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我当时太无语以至于根本没来的及组织好语言反驳她,就这么愣愣地目送了她离开。”
宋惟清摇摇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平复一下她的情绪。
“果然,那个男人立刻在一边冷嘲热讽地说我‘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知道那一刻我的自尊被他们践踏的有多惨吗?就因为梁画音一个不明所以的巴掌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我二十八年的努力,全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愤怒、多委屈、多不甘心吗?”她涨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有些撕心裂肺,“我只是想让她也感受一次这样的屈辱!”
宋惟清被她吼得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相信,梁画音应该也没有想到那是一个对成予星如此重要的场合,只是无论如何,在用对话解决之前就动手打人,始终都不是上策。况且现在成予星也来这么一出,那搁江湖上得成世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在这件事情里,罪魁祸首应该是她那所谓的“父亲”。
可她也不想指责她,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她应该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可若是承认了这个错,便是对自己又一次的伤害。
就在这时,一个大汗淋漓的男人从远处跑来,喘着大气在周纵凌面前停下,一边弯腰略作休息一边断断续续地问他:“她人呢?”
成予星正情绪激动,突然止住了声音。宋惟清回头一看,竟是老叶。
在宋惟清的印象里,老叶一直是一个文艺青年,甚至因为他自称要拍全世界最甜的电视剧所以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感性而柔软的人。但是很快她发现,人的性格和形象是可以大相径庭的。
成予星见到老叶第一眼,开口就是:“叶国庆,你是不是有病啊?”
老叶不甘示弱:“成予星,你才有病吧,干的什么混蛋事儿?”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架势非常凶恶,内容却十分幼稚。
周纵凌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眯了眯眼思考——这其实是沸水和鲨鱼的故事吧?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宋惟清被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大的嗓门吼的耳朵都麻了,“吵什么!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有的话,那就两顿。”
四个人刚坐下,宋惟清就冲着老板喊道:“再来一打啤酒。”
成予星看了一眼有些油腻的椅子,一脸嫌弃。老叶叹了口气,然后替她垫了张纸巾。
宋惟清看着老叶替成予星把肉从签子上一粒一粒剥下来,凑到周纵凌耳边委屈道:“这烧烤的灵魂都被剥落了。”
周纵凌摇了摇头,他实在是看不透这对明明分手了却还拖泥带水的情侣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老叶打电话来,劈头盖脸就问他:“宋总同事那婚礼上的粉色头发是不是星星?你们人在哪儿呢?我打不通宋总电话。”接着没多久就看他一路狂奔过来。
那眼里的焦急和忧虑倒是一点没有干涸的迹象。
他转头看见啃鸡翅啃的很快乐的宋惟清,伸手轻轻擦掉了她嘴角的小油渍。
于是宋惟清剥了一只虾给他,以作答谢。
没想到这一幕到了成予星眼里,就成了讨好。她又恢复平常说话那种缠缠绵绵的语调:“原来你最后还是靠这么土的办法追的男人啊。我教你那些技巧你不会一个都没用上吧?”
……可闭嘴吧。
果然,“什么技巧?”
想起她失败的碳烤小饼干和夺命小鸡爪,她尴尬地敷衍道:“技巧?我也忘了,大概可能有这么回事儿吧。”
成予星嗤笑一声,低下了头不说话,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老叶递上一小盘剥好的虾,又收走了她面前的纸巾和残渣。
她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忙活的手,突然冒出一句:“叶国庆,我们已经分手了。”
老叶的手一顿,又恢复如常,仿佛是经历过千百遍的对话,自然地回答:“我知道。”他见成予星不说话,只是那么嫌恶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也有些气急起来,“可我们在一起之前,我不是也这么对你吗?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讨厌?现在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成予星没说话,沉默半晌却突然站起来,晃了晃脑袋,脚步虚浮地往某个方向走去。老叶见状立刻站起来跟了上去,没走两步便被她一声呵斥:“滚!谁让你跟着我的!”
老叶立刻蜷缩了手脚,宋惟清连忙站起来,对他说:“我跟着她吧。”
成予星虽然步伐虚晃,方向感却还在,竟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厕所的位置。
宋惟清在门口等着她,等了许久却不见人影。她担心起来,试探着走进去,刚想喊她,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正想敲门,成予星就红着眼打开了隔扇。
眼泪还在眼角弥留,她带着鼻音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我刚才一时……太激动,没控制住,久等了。”
宋惟清微微张开手:“想哭就哭呗,又不丢脸。”
成予星瘪了瘪嘴。这世界上有一种委屈,无人问津之时只需片刻便可自我治愈,可若是此刻有人柔声安慰,那便成溃堤之川,一涌而出。
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她的肩头大哭特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喊着:“我不讨厌他,真的不讨厌他。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出现在那里,那一瞬间就像有人驾着五彩祥云来拯救我一样。我怎么可能讨厌他……可是我越喜欢他我就越害怕。我每天都在惶惶不安,生怕哪一天醒来,他就不喜欢我了!”
“杞人忧天做什么?”宋惟清刚想安慰她,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陈世美,世界上总会有好人之类的云云,成予星就打断她,抽泣着说道:“就像我妈,她在生我之前也不知道我爸会变心的!最后的结局呢?”
宋惟清想说的话,立刻化为了青烟,消弥不见——她只是害怕,就像有人害怕蛇,你却非要劝告她这蛇没毒何必害怕。
她掩面而泣:“我真的害怕再继续就无法抽身,可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我,我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宋惟清叹了口气,也跟着情绪泛滥起来:“你不错了!你至少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怕彻底进入一段感情,还能对症下药。我呢?我连自己究竟为什么害怕都不知道。可是一直拖延着不去处理这个问题又让我感到焦虑,我觉得我在消耗他对我的爱,所以我每天自我反省地都有些绝望了!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着说着,宋惟清也觉得委屈起来,于是两个人竟在厕所门口抱头痛哭起来。
直到,一个怯怯地声音响起:“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让一下……”
宋惟清推开成予星,两个人吸着鼻子靠门边排排站着,厕所的味道实话实说不是很好闻。
发泄完情绪的宋惟清用指腹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道: “但是我已经想过了,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他们离开我们,可是至少我们拥有了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吗?而且除了生离死别,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承受不起的。”
我们没有勇气去承担后果吗?
不过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我们可以承担一切的后果:失去或是得到,都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宋惟清把已经睡着的成予星交给了老叶。老叶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成予星呜咽了一声,皱了皱眉头,换了个姿势,舒服地躺在了他的臂弯里。
宋惟清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成予星的告白说出口,只是嘱咐老叶好生照顾她。
“我知道她身边只剩下我了,我不会丢下她不管的。”老叶的声音有些沙哑,比起第一次见他时那种搞笑男的氛围,此刻的他因为深情而显得格外成熟。
宋惟清目送着他们离开,一脸苦闷。
周纵凌比了个V字在她耷拉的嘴角,“放轻松点吧。别人的感情我们也无法插手,有些课题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宋惟清长吁一口气,望着夜空中那轮上弦月,马上就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了。
她忍不住感叹道:“凌凌啊,你说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到底会有多大呢?”
周纵凌思索片刻:“很大。可是也会有好有坏。比如在一样的恶劣的环境里,有人选择沉沦、有人选择逃避,也有人会选择跳脱。最后的结果依然不能一概而论。”
“可是也许那颗表面看起来很完美的苹果,背面其实已经腐坏了。”明明已经是满目疮痍的内心,又能承受住多少爱呢?就像漏了的桶,最终还能接满水吗?
“怎么了?”刚才两个人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一路找过来,却看到她们坐在一条长椅上,宋惟清一脸沉重地坐着,而成予星已经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宋惟清摇了摇头,换上轻松的语气,对周纵凌说: “没什么。不过自从这几天你带我看了你的前半生以后,我突然在想你要不要也来看看我的前半生?”
周纵凌一愣,他想问她,现在知不知道带他回家意味着什么。
宋惟清看着路边那盏昏黄的路灯,只觉得清风徐徐。
她把头发掖到耳后,“我想过了,我不可能永远拖着不去解决这件事。”她看向他,眼神澄澈却坚定,“我想往前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