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上一次来宋惟清家时的泰然自若,这一次周纵凌就显得非常坐立不安,就差把紧张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过于紧张的后果就是——他们错过了高速出口,径直开向了下个城市。宋惟清眼睁睁地看着车子错过那个高速路口,然后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我们可能得下午才能到了。”
两个人坐在服务区的快餐店里吃着汉堡,宋惟清戏谑地问他:“你干嘛这么紧张?”
周纵凌抖了抖,“不知道。虽然我没体验过,但是这种紧张的感觉就像是马上要去抢劫一样。”
“放心吧,我妈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好面子,不会为难你的。”她拍了拍她的时候肩膀,安慰他。
下了车,他们打开后备箱,宋惟清看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有些意难平:“你都没送这么多礼物给过我!”
周纵凌弯了弯嘴角:“有些人的礼物是需要自己去探索的。”
宋惟清还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妈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愣在那里干啥!太阳这么大!赶紧进来赶紧进来!”
自打周纵凌进了家门,宋妈妈的嘴角就没放下过,又是泡茶又是洗水果,顺便使唤宋惟清收拾一下餐桌。
周纵凌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也该忙碌起来。
宋爸爸赶紧招呼他坐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哪有让客人动手的?”
宋惟清偷偷给他比了个OK,让他安心坐着,他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的背挺得笔直,屁股墩儿却只坐了一半。
“听说你最近在B市?这得待多久?”宋爸爸喝了一口茶,悠悠地问道。
周纵凌一听,立刻交代道:“最多三年,快的话两年左右。”
宋爸爸点点头,又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那这结婚……”他话没说完,就被宋妈妈打断。
宋妈妈皱着眉头,厉着嗓子说:“哎呀,人小周第一次正式拜访,你这问东问西,问什么问。”
呼,得救了。
没等周纵凌放松3秒钟,宋妈妈又开口了:“小周你父母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他爸是开公司的,他妈和我一样是个建筑师。”宋惟清递给他一盘洗好的葡萄,坐下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大腿,“还想问啥,我都知道。我现在连他小时候得过几次三好学生我都知道。”
周纵凌被一口水呛住,咳了起来。
宋惟清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尿床的次数。
宋妈妈笑着吃了颗葡萄,斜睨着看了宋爸爸一眼,只见他低头喝着茶,也不说话,一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昨天明明排练地好好的,今天的问题都由他来说,毕竟老丈人和女婿都是男人,也好说话些,结果这一个关键问题都没问呢,就扯到结婚上去,还好她及时打断,不然真让人觉得他们家赶着上。
“哎呀,你这孩子,咱这不是闲聊呢嘛?”
明明就是在查户口。
“我听团团说,你回B市啦?和我们这儿比起来那边生活怎么样?”
“还行。我刚带团团去体验过,也不知道她觉得开不开心。”周纵凌看向宋惟清,巧妙地把话题抛给了她。
宋惟清立刻接上:“开心啊,特别开心。”
她手舞足蹈地讲起在B市游玩的经历,宋妈妈时不时应和两句,一下午的时间倒是很快就打发了。
周纵凌从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宋惟清的家庭和睦且亲近,多少让他有些羡慕。
晚饭后,宋惟清就带着周纵凌走进了她的房间。
周纵凌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有些过于干净了。他举起床头那张宋惟清被妆画的几乎认不出脸的照片,笑着问:“这张照片还挺有个性。”
宋惟清抚掌大笑道:“我们家就没有拍照的习惯。这套照片还是我高考结束之后凭着准考证能打折才拍的。结果那化妆师技术超烂,给我画的跟花旦一样。”
周纵凌放下照片,略有些惋惜:“那不是都没什么回忆?”
宋惟清点点头,也有些遗憾:“确实,而且我们家是我上了大学才搬到这里来的,小时候很多东西都被卖掉了,或者是搬家时弄丢了。所以我说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嘛。”她思索了一下,“不过,嘶……我如果没记错,地下室应该还有几箱我小时候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又摸黑来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有些阴冷,两个人翻箱倒柜的动作激起了一阵薄灰。周纵凌咳了两声,总算翻出了一个上了锁了箱子。
宋惟清把脑袋凑过去,回忆了一下:“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追星用的……”
盒子打开,满满都是当时正红的几个歌手的海报和CD。
“这是什么?”他从箱底抽出一本上了锁的本子,以他浅薄的经验来说,这大概是一本日记。可能是年代有些久远,上面的锁在抽出来的时候被勾掉了,只留下一个金属环孤零零地呆在日记本上。
宋惟清本来还不以为然,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去抢那本日记,周纵凌却已经看了起来。
“没想到你高中还会写日记?”他草草看了两眼,有个缩写却突然映入他的眼帘——XQY。他认识的宋惟清的高中同学并不多,所以脑海中即刻蹦出了“薛清扬”三个字。
巧可了不是,缩写竟然是一样的。
他眯了眯眼睛,直觉告诉他,他猜对了。不过这件事,也可以秋后算账。
“我被人孤立嘛,当然会有很多话想倾诉啊。”宋惟清背着手扣着手指,有些焦急,可又不敢表现地太明显,只能期待他囫囵吞枣地快点看完。
周纵凌看了没一会儿,就合上了日记,却没有放回去的意思,收在手中,夹在了胳肢窝下,轻飘飘丢出一句:“收藏了。”
“不是,凭什么拿我日记啊,你的相册也没给我呀。说起来,你连生日礼物都没给我呢!”宋惟清反守为攻,立刻堂堂正正起来。
周纵凌笑而不语。
此时楼上突然传来一个碗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宋妈妈的呵斥声应声响起,用方言噼里啪啦训斥了一通。
宋惟清感觉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就说嘛,我妈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周纵凌倒是不以为然,“那是你没见过我爸发脾气。”
时钟刚过10点,宋爸爸和宋妈妈就早早地上楼准备睡觉了。
周纵凌和宋惟清睡在楼下,他没敢逾矩,乖乖地独自睡在客房。两个人的房间中间隔着一条过道。
宋惟清家有个规矩,那就是不允许关房门。所以此刻两个人正趴在床尾,各自探出脑袋,隔着两个门框在对话。
“你们家的构造还挺别致。”他轻轻地说,声音从安静的空气里飘进她的耳朵。
她吐了吐舌头,办了个鬼脸,戏谑道:“嘿,让你看得着摸不着!气死你。”
他翻身仰躺着,用单手枕在脑后,想起刚才吃饭时的融洽场面,有些感慨:“我发现你们家和我们家的相处模式真是太不一样了。”
她“啧”摇了摇头,实在不忍心看他蒙在鼓里:“装的。我妈这人就这样,最怕丢面子,一有人来,就有点做作起来。他们经常吵架的,吵起来的时候别提有多泼辣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妈妈单方面输出。所以我和我爸都特别怕她。”
“怕?”对周纵凌来说,害怕自己的母亲是一件挺稀罕的事儿,因为他看自己父母吵架着么多年,除了厌烦,倒也没有别的太多的情绪。
宋惟清压低声音说: “因为,她真的很凶啊。以前她辞了工作,就为了专门管着我,逼我学习。所以我的寒暑假从来没有出去旅过游,每天就是做奥数——睁眼奥数,闭眼奥数。”想起这段学奥数的经历,她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烦闷地只剩下蝉鸣的夏日午后,妈妈侧躺在床上午睡,而她独自一人安静地写着根本做不出来的题目,绞尽脑汁却毫无进展,“那是我第一次学会说谎。”
周纵凌支棱起身子,往前探了探,“怎么说?”
宋惟清突然有种把自己脱光了给人看的羞耻感,可那个人是周纵凌,她答应过他要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他。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做贼的心里真的需要非常强大,她当时就睡在我身边,我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偷看了答案。她醒过来检查的时候,特别开心,因为我全都做对了,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些所谓的过程全都是我瞎编胡造的。我只是想在让她高兴的同时,也不让自己那么难过,所以选择了说谎。”
说完,她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宋惟清总说自己记性不好,记不住小时候的事情,其实大约是因为小时候实在有太多让她觉得有负罪感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想提起。而当这个潘多拉魔盒真的被打开的时候,源源不断的记忆就重新涌现在了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