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惟清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走进一家服装店,指着一排货架对着售货员说:“从这儿到这儿,全都给我包起来。”
光想想都觉得开心。
她打断想象,专心致志地挑起衣服来。
除了李师傅跟着提东西,还有一个陪着她来的就是那个穿套装的小姑娘。她说她叫蓝筝,是个苗族人。
“你的名字也太好听了!”宋惟清毫不吝啬的夸奖,夸的蓝筝害羞地低下了头。
女人的购物欲一旦被勾起,那就很难平息——过了没一会儿,李师傅就问她能不能让他先回车里放放东西。
宋惟清欣然应允。
她没话找话,忽然想起刚才听的八卦,于是问蓝筝:“我听阿姨说,你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蓝筝点了点头,“我都23了。我们族人结婚都早。像我这样出来工作的人,已经算挺迟了。”
二十三……宋惟清想想那时候自己才刚毕业,而她已经要结婚了。
“那对方是个什么人啊?”
“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他是我的同学,现在在其他公司做人力。”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为什么有些人能那么轻易地就决定结婚与否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我问个问题,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不想回道也行。你是怎么决定嫁给他的?”
蓝筝听了问题果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犹豫了半天憋出一句:“因为我爱他?”她顿了顿,又仔细地说明起来,“在这里的生活真的很难熬:压力大,房价又高。每天回到出租房里,都是累的半死,一动不想动。我们无数次地想要放弃,可是每当看到对方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也并不是这世界上孤单的一个。我理解他,他也理解我,我们都有小小的梦想想要实现。所以选择一起走下去。无论是走什么泥泞的山路,互相搀扶着走总比单打独斗要好一些吧。”她开心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脸都写着幸福。
是啊,人都会累,可即使疲惫,即使挫折,也会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受到欢欣鼓舞。他们决定相伴一生的动力,是互相的扶持和理解。也许物质上暂时的贫乏让他们面临着现实的困难,他们却有承担一切的勇气。
她很佩服他们拥有勇气,就像那时候她很佩服亦木青青拥有敢于独自环游世界的勇气一样。
宋惟清放到自己身上对比了一下,相比较而言,除了感情以外自己的人生其实也没那么多泥泞——靠着祖上积德得来的房产和车,父母身体健康且没有不良嗜好,而自己只需要为了实现自己的建筑梦而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而她的胆子也是真的小——告白瞻前顾后;飙车时速只敢180码;因为一次流言再也不敢在朋友圈秀恩爱;被捅了一刀以后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再遇到精神病。
她虽然觉得没必要鄙视自己的胆小,因为人本就是在不断地矛盾摩擦之中才能成长,才能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可也许正是因为在这样的舒适圈里待了太久,她竟逐渐磨平了闯荡的勇气——如果当初没有周纵凌帮她看清自己,自己又会在工作的舒适圈里待多久呢?空有着抱负,却抓不住任何机会。
宋惟清扪心自问了一下,大概会一直无知无觉地待下去,直到时光流逝,岁月蹉跎。
周纵凌下午的手机短信就没有停过,一开始他还有兴趣看看她都买了什么,但很快,那些没听过的店名称就让他无从猜测了。
他才从工厂回来,就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等在公司门口。那人一见他下车,立刻迎了上来,说他是一家施工图院的总工,带着图纸来找周总看图。
周纵凌满脸疑问,他们家什么时候还干起了工程?
周爸爸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对了,我约了方工今天看图。我以为下个礼拜呢……”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正好,团团不是在你那儿吗?你让她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这是我要送给你妈妈的礼物,你可得上心点。”
周纵凌冷笑一声,自己送礼物居然还要别人上心点?
于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宋惟清竟然看起了图纸。只不过,作为一个被压榨了很久的画图狗,她每看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都想自己上手画。
于是,在她第23次抢过方工手里的鼠标,拿pline线在电脑上勾画草图的时候,周纵凌终于出声制止了她:“用说的就行,别累着。”
她看了周纵凌一眼,有些紧张地说:“突然变成甲方,有点不太适应。”
不过,她实在觉得这个施工图画的有些敷衍——它根本没有还原茹顾的设计意图,很多地方都自顾自地做了修改,而如果用这样一份图纸给一个从来没有看过建筑图纸的甲方看,根本没办法发现问题。
她有些生气,一个设计师辛苦做的设计,结果施工图纸却是乱画一气,这要是再加上施工的误差,那最后的效果不知道要偏差到哪里去了。
方工显然也没有想到,这误打误撞居然还来了个内行人——早知道就迟几天等老周总回来了。他被宋惟清质问地哑口无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这画施工图本来也需要你们提资,这扩初的图纸都没有,我们就根据一个模型,有误差那是难免的。”
宋惟清也发起狠来:“没关系啊,我一条一条盯着你改呗。”
方工吃了瘪,为了赚钱,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窗外暮色沉沉,宋惟清躺在周纵凌的怀里,他把弄着她的头发,她用手指感受着他的骨节。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望着远方日落的余晖,有一种即将闭幕的落寞。
“没想到你来玩竟然还要被拉来看图……”
“赶早不如赶巧嘛。而且要是我今天不在,你还指不定被施工图院坑成什么样子呢!”宋惟清坐起来,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周纵凌朗笑两声:“你真的以为是巧合么?我爸可是在商海沉浮多年,还能搞错看图的日期?分明是看准了你来了这里,使唤你呢。”
宋惟清皱了皱眉头,虽然有种被卖了还在帮忙数钱的感觉,“哎,算了,反正看个图又不会少块肉。”
周纵凌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老头子可不是会这么轻易放过人的人。”
没想到,周纵凌的话一语成谶。
等宋惟清回了H城,她很快就得知,周爸爸由于施工图院的不负责任“一气之下”换掉了他们,换成了一个H城当地的施工图院。一开始他还只是邀请她去“旁听”一下会议,没想到后来索性就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开起了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至少宋惟清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几个月的空闲时间都会被这件事占据。
此刻,她表情开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不过我很好奇,你和你妈妈为什么会离开这里啊?这里不但有你们这么多回忆,而且就算他们离婚了,要换一个城市生活也挺难适应的吧?”
“我爸这个人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所以他们离婚了之后,他给我妈的事务所使了很多绊子,一会儿找枪手和她抢生意,一会儿给材料供货商搞手段,弄的我妈的事务所搞不下去了,一气之下就走了。”
“……我能骂人吗?”
他颔首一笑,“允许你大声地骂。”
宋惟清虽然一脸便秘的表情,还是决心忍一忍——毕竟是他爸爸。
她又掀起他的裤腿,察看起那道长长的疤痕。疤痕凸在皮肤表面,泛着肉咖色,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两个人那晚的惨烈。
她抬眼看向周纵凌,她原本以为周纵凌既然愿意回来继承家业,心里一定是已经说服了自己,就像她那样——宋惟清每次下定决心之前一定都会理顺自己的逻辑和心理的想法,只有完全的和自己和解了,她才能义无反顾的投入这件事。
可是现在看来,也许他只是别扭地在承受这份工作,可能在他心里未来赚了钱能再回去拍电影这件事就像彭鹏给她画的大饼一样其实是遥不可及的。
所以他并不快乐。
无论从再也没有记录过日常的相机,还是那本总是越写越潦草的笔记本,她都能看出他的不快乐。
她想,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承认,这次他伪装的很成功,让她以为他只是工作压力太大。而其实他一直就是那个别扭的小孩,即使不高兴承受,也只会偷偷地藏起来,表面上却表现地风淡云轻。
“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回来是不是?”
周纵凌愣了愣,耳朵不知不觉的红了起来,他张了张口,却不想骗她。
他还记得他爸爸在和他谈判的时候说的那番话:“你觉得,靠拍电影能给你的女人多安稳的生活?几年前你义无反顾地离开,我可以肯定地说,你根本没有多爱那个女生,你根本就是把你自己作为世界的中心,所以你无所谓。那现在呢?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觉得你是天才吗?可以拍一部电影就一炮而红吗?能有这种机遇吗?还是说你就打算赚着一个月几千块钱,然后靠那些基金股票零星来点小钱就打算给她一个所谓的承诺?即使她不在意,你自己不觉得难为情吗?”
那是他第一次彻底地被父亲说服。
他不想让他的团团受苦,在他的认知范畴上的受苦。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抛下一切去寻找我想要的生活,后来发现原来人不可能没有枷锁。”他自嘲着笑笑,似乎是在嘲笑当年天真的以为去读个研究生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自己,“我不想骗你,实话实说,带着这个枷锁行走有时确实觉得很沉重。可是,只要我想到你,就觉得万物都轻如鸿毛。”
“我哪有这么神奇……又不是神丹妙药。”
周纵凌抱住她,温柔地声线拨动她的心弦:“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会一直一帆风顺,总要有人做出妥协。”
“可是……”那个人不一定要是你。
他摇摇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