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郎

周一,三月的天,阳光明媚。刚午休完,老板就把人都叫醒,大手一挥,宣布今天天气好,下午去团建。

“你们团建都这么突然?”周纵凌觉得有些神奇。

宋惟清一边收拾包包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老板这人就是这么随!心!所!欲!”她想起那些凌晨接到的微信消息,全是老板半夜寂寞空虚冷的时候的天马行空,灵感碎片。

周纵凌毫不见外地跟着去了,甚至蹭了宋惟清的车。同车还有许鹰堂和胡观武。

许鹰堂一上车,就故作小声地说:“上周日上午我来加班,公司空无一人,居然看到难得一见的景观。”

“有话快说,又怕快放。”

“我看到老板居然带了一个美女来公司!”说完还瞥了一眼周纵凌,他之所以没有避讳周纵凌,主要是想抛砖引玉,周纵凌作为和老板更为熟稔的关系,可能有更大的瓜爆。

周纵凌没有接话,反倒是宋惟清激动起来:“对对对!我上次也看到一个!那背影叫一个婀娜多姿!我还特意借口去办公室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老板还会金屋藏娇了。”

“你居然看到正脸了!我就看到一背影!长得怎么样?”许鹰堂着急地凑上前,卡在正副座中间,引得周纵凌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看到的都是去年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啊。”

“不是的话,那不就是更大的八卦!快说说,那个长什么样?”

周纵凌的脸色有些复杂。

宋惟清卖了个关子:“那你们猜?”

“我猜是个脸蛋和身材一样的曼妙女大学生。”胡观武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点猥琐。

“那不至于,我猜老板喜欢气场一米八的女强人。”

“实话实说,是一个保养的还不错的阿姨……看起来和老板应该是同龄人。”

“不是曼妙女大学生啊?同龄人那得五十多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胡观武有些失望。

“肮脏!”宋惟清骂起胡观武倒是从来不心慈手软。

周纵凌猜测说:“大概率应该是同学、朋友之类的吧。”

“老板这么多年黄金单身汉还没当够啊?”许鹰堂摇摇头,“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我们公司这么多单身的。你看除了你,女生不都基本单身?哦,还有温总也结婚了。”

原来她有男朋友。周纵凌暗暗想。

宋惟清本想顺势就告诉大家自己好像已经冷战分手了…可略一犹豫,话茬就被接走了。

“男生可就剩下老胡你了啊。”许鹰堂拍了拍胡观武的肩膀,以资鼓励。

“别带我了,求求了。”胡观武一脸哭腔,他对自己找不到对象这件事,耿耿于怀久矣。

宋惟清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自己好不容易脱单,这么快又分手,指不定会被这群人嘲笑成什么样子。

一群人来到户外,瞬间兴奋起来。三月底的H城,鸟语花香,草长莺飞,好不热闹。团建的地点是个露营地,老板提前定了十几顶帐篷,给大家休息。很快,三三两两的小团体都找到了自己想干的事情。

宋惟清盯着小卖部里的风筝,跃跃欲试。剩下的人却兴趣缺缺,连说幼稚,对他们来说,躺椅显然是更好的归宿。

宋惟清自己买了个风筝,凭着自己童年的记忆,在草地上很努力的奔跑。但显然,风筝不是明白,这人到底在瞎跑什么,待在地上愣是不肯挪步。

周纵凌到了营地,就被老板叫了过去。老板有点寂寞,因为员工都忙着玩,没人陪他玩,他只能厚着脸皮让周纵凌陪他聊天。

“学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他想起了刚才在宋惟清车上的八卦,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他们口中身材婀娜多姿的阿姨,应该就是他的母亲——茹顾了。

“上次我带她来公司玩,好像被下头的人看见了,然后她就再也不肯来了。”老板叹气,生活不易,追女朋友更不容易。

周纵凌其实心想的是,虽然他不反对自己的母亲重新寻找爱情,但是这爱情还非来找自己当军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从天而降的黑影砸到了他头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个风筝。

宋惟清在不远处看到好不容易飞了10米高的风筝又盘旋着掉落,心里没来得及哀叹,就眼睁睁看着风筝落到了正和老板说话的周纵凌头上——幸好!老板没事!

她急匆匆跑过去,边跑边大声道着歉:“不好意思!失误!失误!”

周纵凌拿着风筝,端详了一会儿,问她:“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放风筝啊?”

宋惟清一口气闷在喉咙口,却也反驳不了,梗着脖子嘴硬:“我是不会,难道你就会吗?”

周纵凌正想逃脱与老板的谈话,大言不惭地说:“当然会,我教你。”

周纵凌居然真的会放风筝。宋惟清拿着风筝,周纵凌助跑、放飞,风筝就和装了螺旋桨一样,蹭的就往天上跑,不带一点犹豫,周纵凌顺着风向调整了一会,宋惟清跟在他边上,偷偷观察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就顺着风势,根据风的大小,收放风筝线,多简单?”说着,还拉了拉风筝线给宋惟清看,看着宋惟清跃跃欲试的模样,问她,“要不要试试?”

宋惟清早就等不及了,立刻接过周纵凌手里的线,捣腾起来。

周纵凌看宋惟清放的有模有样,就走到一边,回复起手机里的消息。学校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他还准备找地方搞个工作室,却很难找到心仪的地方。

正在他专心致志地打电话的时候,他感到边上有个黑影在迅速的靠近,当他看清那团黑影是摔倒的宋惟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接。

“啪!”

比两个人摔倒在草地上的声音更清脆的是周纵凌手机掉在石头上的声音。

宋惟清觉得周纵凌是不是个傻子,怎么会有人在接人的时候把手机扔出去。

周纵凌觉得宋惟清是不是和他有仇,怎么会有人一天连续攻击他两次。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宋惟清从周纵凌身上爬起来以后,还是先道了谢又道了歉,并表示她会赔偿。

周纵凌虽然有点心疼的看着自己碎了的屏幕,不过,电话还在通话中,还能用,于是表示不用赔偿。

“你不用那么绅士风度,我做错了事情就该赔偿。”说着就掏出了手机,查了查换个屏幕要多少钱,就要给周纵凌转账。周纵凌一把捂住了宋惟清的手和手机,坚定地说:“真的没关系。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下次请我吃顿饭吧。

过了没几天就是清明节的假期,宋惟清回到老家,才刚进家门,就发现赵晰站在客厅里。恍然间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就吵个架,你拉黑还删除我,也太过分了。”赵晰语气委委屈屈,好像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

宋惟清有点闹不清他在搞什么鬼。发消息不回的是他,不说一声就不见踪影的人是他,怎么最后就成了宋惟清的错?

这时候宋母也从厨房出来,教育宋惟清:“还愣着干啥,人小赵都来好久了。”

宋惟清觉得现在在这里吵架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拉着赵晰走了出去。

“我没太明白你是在干嘛?我不是已经说了分手吗?”

“连个理由都没有就分手,你也太过分了吧?我那段时间太忙了,消息就回慢了点,你就把我拉黑了,怎么加你都没反应,电话也不接。你说我怎么办?”

宋惟清一时语塞,原来颠倒黑白还可以这么弄。

“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樱花节,你原谅我好不好?前阵子我回家,那是我外婆她突然身体不好,我得回去陪她。你也知道,老年人面前,我还成天拿个手机,多不好?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嗯?”赵晰撒起娇来,往常宋惟清从来没觉得赵晰撒娇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很可爱,可这会儿,她竟有点反胃。

宋惟清还没说话,袋子里的手机就响了,宋母在电话里,催着两人回去吃饭。

她被宋母烦得不行,一想到要是赶走了赵晰,那这个假期可能又要面对宋母的狂轰滥炸,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想着还是先拿赵晰凑个数。

饭桌上看起来倒是宾主尽欢,宋惟清勉强地陪了几个笑脸。虽然想着等吃完饭再谈,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赵晰吃了一半突然接了个电话,便称公司有事,得赶紧回去了。宋惟清到底是没逮到机会和他谈个清楚。

算了,反正也拉黑了。

一般来说,下次再说都是一句虚话。周纵凌也就是随口说说。

但是宋惟清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宋惟清找到周纵凌的时候,他正在美院操场上打球。

两个小时前,老板对正在加班的宋惟清说:“帮我去一趟纵凌的学校。”宋惟清对“纵凌”这个亲昵的称呼感到有些惊异。她老老实实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箱子不知名的沉重物体,想着顺便请周纵凌吃个饭也是不错。

到了学校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周纵凌,顺着老板给的地址,她找到了他的宿舍。美院的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艺术感,宋惟清站在男生宿舍楼下,有些格格不入的平淡,她把这归咎于艺术和理工科之间的壁垒。她接受着来来回回的目光洗礼,有些尴尬,却只能一遍一遍地打周纵凌的电话。

“你是不是,来找周纵凌的啊?”半个多小时后,有个瘦高的男生走到她面前,问她。

宋惟清虽然很奇怪这人是怎么猜出来的,却还是先本能的点了点头。

“害,你别误会,我是他室友,之前看过他的视频里有你。”

原来是这样。宋惟清恍然大悟,觉着这室友眼神可真好。

“那他在宿舍吗?我老板让我送点东西给他。”

“他不在,应该是在球场打球呢。你别看老周这把年纪了,那身体素质杠杠的,一个打两,那弹跳力,我都自愧不如。”显然,这人也是个话痨。

他继续说道:“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叶国庆,都叫我老叶。你呢?”

“宋惟清。”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叫我小宋也行。”

老叶也是个自来熟,先是主动加了宋惟清的微信,又自告奋勇地说要带着她去找周纵凌。可他们连找了两个球场都没人。正当两个人有些气馁的时候,老叶一转头,远远就看到那个穿着白色球衣的身影就在铁丝网的对面。

老叶计上心头。

他突然止住脚步,回头对宋惟清说:“我去买瓶水。”然后小跑两步,到自动贩卖机那里快速买了一瓶水又折回来。老叶带着宋惟清继续往前,临到球场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一拍脑门,“哎呀,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很急的事情要处理呢。”他半强制地把手里的水塞给宋惟清,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嘱咐道:“这瓶水得麻烦你了。”然后就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宋惟清看着跑走的老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她绕过树丛和铁丝网,一下子就看到了周纵凌。今天的周纵凌和往常不太一样。

穿着球衣的周纵凌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大臂,白色护腕已经被水浸湿,汗水从他微卷的刘海滴落,再顺着脖颈经过微凸的喉结一直流向胸口,起伏的胸膛随着肌肉律动。

周纵凌一回头,就看到宋惟清站在球场边,这风景倒是他从没设想过的。隐约有种大学里,女朋友等在球场边给自己心爱的人送水的场景即视感。女朋友这三个出现在周纵凌脑海里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周纵凌一向不太喜欢性格活泼的女生,他总觉得她们过于聒噪——这是他多年以来实践得到的经验。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尝试过这样的女孩,曾经有一个倒追了五个月之久的女生,也和宋惟清一样,总是说个不停;在他终于点头答应交往之后,仅仅一个月,他就受不了了。虽然有些不忍心,但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从那以后,周纵凌找女朋友就有了唯一的条件:话不能多。

周纵凌甩了甩头发,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球往脑后一抛,走到宋惟清边上,问她:“你怎么来了?”今天是清明节的最后一天,放假前宋惟清告诉自己她要回老家,所以这几天都没有拍摄。

宋惟清自然不会解释说因为被妈妈催婚催的头大,所以强行去加班,最后被老板当成跑腿的。

“来请你吃饭啊。顺便赔偿你的手机屏幕。”

周纵凌笑了一下:“你还当真了?”

“那当然,我言出必行。”然后她又有点别扭的掏出一瓶水,交代道,“给,老叶让我给你的。”她发誓,真的是老叶让她给的。

周围果然响起了一片嘘声,宋惟清在心底翻了老叶八百个白眼。周纵凌笑着接过水,感叹道:“不愧是立志拍全世界最甜的电视剧的叶导演。”

周纵凌带宋惟清去了学校边上的一家小馆子。

这餐馆和宋惟清大学时期常去的地方还有些相似。廉价的木饰面与塑料桌椅,餐馆老板热情的招呼着来往的客人,记得住熟客的面孔和喜好。

周纵凌一进去,餐馆老板就招呼道:“诶,小老弟,今天带女朋友来吃饭啊?”

被当成女朋友的本人:“我只是朋友,朋友。”

周纵凌也没说话,因为他觉得反不反驳也没什么差别。走进去径自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菜单,点起了菜。

宋惟清跟着坐下。周纵凌把菜单给她看,指着几个菜名说:“这几个很好吃。推荐你尝尝。”

“你点就行,我不挑食。”其实宋惟清是个超级挑食鬼,她不喜欢吃葱姜蒜,不喜欢大部分蔬菜,也不爱吃大部分鱼类。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单独吃饭

“刚才一直听老叶说你年纪大,你到底几岁啊?”

“你要不猜猜看?往大了猜。”

“40?”

周纵凌差点被气的吐血,“我是让你往大了猜,不是让你瞎猜。我今年三十有二,属蛇。”

宋惟清一脸无辜,“哇,那确实挺老的。老叶呢?”

“有菜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老叶今年大概26吧,本科毕业直接考的研究生,我工作了几年才回来读的研究生。”

“不过你长的显小,不说年纪真猜不出来。”宋惟清想起老叶那张长满褶子的脸,再看看周纵凌这童颜,说出去谁信一个26,一个都32了啊——可怜的老叶。

周纵凌也不掩饰,颇有些得意地说:“虽然确实略年长他几岁,不过看脸的话,也可以倒过来看。对了,一直想问你,你们几个是怎么认识的?”

“就同事嘛,同一时期进来的。老胡和堂堂是研究生同学,韩槐是任寰宇的学弟,却年长他一岁;至于肖深,是英国留学回来的研究生,我们都是差不多时期进公司的。其实当时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生,叫李茴,她因为某些原因离职了。”说起李茴,宋惟清的眼神有些黯淡,“而且,那时候公司刚成立没多久,规模远没有现在这么大,我们几个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时间,天天在一块,不想成为朋友都难。”她耸耸肩,表情有些不屑。

“原来是这样。这一个多礼拜下来,我看你适应得还不错。好像也没不怎么害怕了。”

“那必须的,托周导的福!”

周纵凌低声笑了笑,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不过,你们的工作好像也没传说的这么辛苦啊,我看你最近还挺悠闲的。”周纵凌其实就是随口一提,潜台词其实是想说他拍不到什么素材——宋惟清每天甚至可以除了吃饭,一动不动地坐上一天,一方面他实在是佩服她的定力,另一方面,画面单调的他自己都懒得看。

宋惟清却以为他想去给老板打小报告,说她工作量不饱和,赶紧辩解道:“最近那是因为上个项目刚收尾,下个项目还没来,这种摸鱼的机会可少了。你千万别以为我一直都这样啊!”士可杀,但摸鱼不可让老板知道。

周纵凌看着她一副着急辩解的模样,明白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我就是,希望能多点素材,矛盾,冲突,解决不了的问题之类的没有吗?”

“你这是在给我的工作增添难度啊。我们配合的时候,很少红脸的,和气的很。”有话都在背后骂,倒是真的很少有人吵架。不过宋惟清倒是个例外,她性子直,总是有话直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周纵凌微微叹息,心想着到底该怎么办。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倒是也凑活完了这顿饭。

周纵凌去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宋惟清已经付过了。她还真打算请客啊?他收起钱包走到外面。宋惟清在台阶下等着,路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忽明忽暗。他的脑海里闪过咖啡馆下午的阳光和那双目不转睛看他的瞳孔。

片刻,他敛了思绪,踱步过去,叫她:“走吧。”

两个人散步到了宋惟清的车边。

打开后备箱,周纵凌被一车厢的行李吓了一跳,“你后备箱怎么这么多东西?”

宋惟清看了看,“哦,那些是露营用的东西。帐篷啊折椅之类的。这是逃难必备。”

她想把后备箱里那箱东西递给周纵凌,哪曾想这箱子一下午不见,好像又重了几分,愣是一把没提起来,差点摔到地上,周纵凌眼疾手快,帮扶了一把。两只手交叠,温度相互传递,周纵凌想抽开手,又觉得做作;可来自宋惟清手的温度如此冰凉冷冽,又让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是不是过度地浮想联翩。

宋惟清倒是没什么反应,仿佛那接触的一瞬间根本不存在。

周纵凌稳住箱子,托到了自己手上,他觉得宋惟清的手有些冰,嘱咐道:“春寒露重,你好像有点冷,早点回去吧。”

宋惟清掸了掸衣服,点点头:“挺重吧?要不是我车开不进去我就给你送宿舍了。那你小心点拿,我先走了啊~”

周纵凌看着宋惟清的车尾灯越来越远,捏了捏空空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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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的浪漫法则-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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