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惟清觉得周纵凌好像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周一的午饭时间,周纵凌已经很自然的跟上了他们,象征性地询问她:“能一起吃饭吗?”你都坐下了,还问什么呢。
“听说你也是美院的?”同作为一个学校的校友,韩槐和任寰宇都热情地招呼了他。几个人围着聊起学校的事,一顿饭下来,俨然已经是好兄弟了。
另一边,工科院毕业的宋惟清、许鹰堂和胡观武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许鹰堂偷偷问宋惟清:“这人怎么忽然跑来了?你们勾搭上了?”
宋惟清劝许鹰堂放弃内心不健康的想法,告诉他,她准备帮周纵凌完成他的毕业作品。
“你真的要出道了啊?”许鹰堂大叫。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俩。
宋惟清连忙澄清:“不是,就是拍个片……”
“下海了?”韩槐惊叫道。
周纵凌反应过来,急忙道:“不是,她是准备帮我拍那部建筑师的纪录片。”
一群人恍然大悟,于是一声接一声的“恭喜宋总出道大吉”不绝于耳,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宋惟清一脸无奈地看向周纵凌,周纵凌却是一脸无辜——他是真的不知道这群人反应竟会如此夸张做作。
“还是怪我,纵容这帮逆子太久。”宋惟清痛心疾首。
宋惟清要拍纪录片的消息不胫而走。
各路人都跑来恭喜宋惟清,除了她自己。
宋惟清其实有演讲恐惧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小学的时候,她明明还可以在大礼堂里,对着几百个小学生振振有词地演讲。可这越长大胆子反倒愈来愈小。别看她平时怼人一套一套,其实根本不敢在人前发言。这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一块绊脚石。她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做完自己的方案要给老师汇报的时候,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就像老板说的,即使对自己的方案再得意,无法展示给甲方,那就是一叠废纸。老板给过她很多次机会去演讲自己的方案,可她总是临场打起退堂鼓,然后让负责人替自己说。
周纵凌在宋惟清的工位边上装了一个固定的摄像头,自己则举着另一个摄像机,坐在她边上。一上午了,宋惟清只字未发,一动不动,若不是那手指头还在键盘上敲,他都怀疑宋惟清是不是中了葵花点穴手。
“你,不打算对着镜头说说话?”
宋惟清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像只受惊的猫,浑身透着紧张,以至于脸都快贴上屏幕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快速地说道:“画图哪有聊天的。我画图从来不说话。”
真的不是她不想,是她不能。
摄像机黑色的镜头像一个漩涡,当她看着它,就陷入了空白的世界。虽然她一直说服自己对面只是一台摄像机并不是一群人,可是她总是联想摄像机联结的另一端会有无数的观众,一双双眼睛穿过屏幕,就像一双双手,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声音;就像一块块橡皮,擦去她脑海里组织好的语言。她试着照百度的方法,鼓励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而事实是,无论她给自己多少压力,对自己说多少激励的话,她还是没办法对着摄像头自如地表达。
“我觉得你一下午都挺紧张的。”
宋惟清一听,这才可怜兮兮地转过头,委屈道:“我被它盯着,别说说话了,我好像呼吸都有点困难。”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第一天的拍摄于是草草地结束了。
午饭时间。
宋惟清被拍摄这件事折磨的不轻,昨晚做梦的时候,梦到几百个摄像头对着她转圈圈。现在她头脑发涨,昏昏欲睡,导致食欲不振。
周纵凌看到宋惟清食不下咽,有些不忍,疑问道:“你该不会今天还在紧张吧?”
宋惟清点点头,犹豫了一会,一副豁出去了样子,对周纵凌坦白道:“紧张,我太紧张了。其实,我有演讲恐惧症——很严重的那种!我本来以为我努努力,肯定能克服。但是上午铁一般的事实已经把我的脸打得很疼了,我根本放松不下来……你要不赶紧换个人拍吧?”
周纵凌听了宋惟清的话,眉头紧锁,一边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主演,一边是主演克服不了的演讲恐惧症,他一时有点进退两难。
许鹰堂倒是发话了:“你说你,干啥啥不行,退堂鼓打的倒是灵。”
“我是那种人吗?!要不是怕耽误事儿,害得老周毕不了业,我能这么快给自己下死亡通知?”宋惟清不服气。
“那既然这样,我们再试试吧,我找个主演也不容易。下一个也未必能行。”
宋惟清听到周纵凌这么说,顿时又来了信心,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周导这么信任我,我一定加倍努力!”
许鹰堂暗地里笑,回头把事情说给谢鸿听的时候,评价道:“宋总这人,太好猜了。就是禁不起激。她只能自己说自己不行,要是谁说她不行,她就和谁急。”
周纵凌和宋惟清约了周六的下午,实行克服镜头恐惧症的计划。
宋惟清其实对这个计划一点信心都没有。不过为了周纵凌能顺利毕业,他们怎么也要试试。
周纵凌却没急着把摄像机架起来,他把它随意地放在一边,然后说:“我觉得比起拍摄,我们之间得先有点默契。”
宋惟清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先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
“对视的游戏。看着对方30秒钟,不许避开眼神。”
宋惟清的脸一下就红了。拜托,帅哥的眼睛能随便看的吗?她应该三秒都坚持不到吧。
“为,为什么要做这个游戏啊?”宋惟清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我们得培养默契,你现在说话都不敢看我的眼睛,这要怎么继续。”周纵凌把椅子搬到宋惟清边上,宋惟清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一下。周纵凌两手分别扣在宋惟清的椅边,把她锁在了中间。宋惟清心想,要不是看在他是个帅哥的份上,她就一个膝跳反射,让他从此断子绝孙。
周纵凌深呼一口气,问她:“准备好了吗?要是不行的话,你就说。”
呵,不行?谁不行?
宋惟清端了端姿势,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不足20公分的距离,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可他们两个只是认识了不到一个礼拜的“一分熟”朋友,比起什么暧昧的气氛,更像是剑拔弩张的决斗。
宋惟清不可能服输,败下阵来的自然是周纵凌。
周纵凌本来好好地看着她的双眼,可不知怎么地,一股幽然的香味就从他鼻间划过,宋惟清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温和而生动,棕色的眼眸似乎变得透明,她眨眼的动作,像放慢的镜头,轻轻扫过。有一瞬间,他几乎忘了呼吸。
周纵凌松开椅子,跌坐回自己的位置。
“你认输了?”
她怎么还记着输赢。
周纵凌点点头。宋惟清高兴起来,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得意的笑。
“你很喜欢喝咖啡吗?”周纵凌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说到咖啡,宋惟清就打开了话闸:“喜欢啊,我比较喜欢拿铁,美式以前喝不惯;可是后来我有点乳糖不耐,一喝拿铁就拉肚子,逼着自己喝美式,现在也喜欢了。但是手冲的很难接受,因为手冲都太酸了。我比较喜欢深烘的,比较苦,不酸的。”
“我也不太爱喝酸的。乳糖不耐,可以试试换成燕麦奶,豆奶?”
“那种称不上喜欢,只能算是将就。”宋惟清摇摇头。
“我以前考过咖啡师证。”
宋惟清一脸崇拜:“真的假的!那你会拉花咯?自己烘豆子吗?”
周纵凌点点头:“我认识一家咖啡馆的老板,下次可以带你去那里,表演给你看看。”
“一言为定啊!”宋惟清突然发现,自己再看周纵凌的时候,好像已经没那么紧张了。果然,一张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就免疫了。
“那我们试试对着镜头说话吧。”
“?”宋惟清觉得他们什么也没做呢,怎么就开始对镜头说话了。
“你试试,不看镜头,看我。”周纵凌的声线柔和,有些像水滴落入湖心,温柔沉静。
“看你?”宋惟清试着把注意力放到周纵凌身上,她想来想去,决定盯着周纵凌的下巴。他的下巴又挺又清秀,甚是好看。
“要不要,介绍你自己?”
“我?”宋惟清继续看着周纵凌的下巴,研究着,这清秀的下巴要是长出胡须,会是个什么模样,逐渐放松下来,被摄像机封印的语言功能总算有了恢复的迹象,“我叫宋惟清,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师。比起用建筑师这个名头来形容我自己,我觉得画图狗这个名词好像更合适一点。”
周纵凌笑起来,下巴略有些扭动,宋惟清大着胆子,往上看了看。周纵凌唇角微翘,秀美的嘴唇此刻带着笑意,似乎是对今天的训练成果非常满意。
宋惟清接着说:“因为创作,基本是没有的。我的日常就是听从大老板的话,努力实现他天马行空的想象,然后忍受他朝令夕改的善变。”
“你倒是毫不客气。这段一定要剪进去。”
宋惟清急忙摆摆手说:“不是练习吗?”宋惟清一急,目光便对上了周纵凌的眼睛。他生的一双杏眼,又大又无辜,藏在深深的眼窝中,眉骨在他眼上附上一层阴影。宋惟清又一次感叹道,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宋惟清重新清了清嗓子:“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爱戴我的领导,因为他英明神武!总是能用奇思妙想来解决甲方的需求。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宋惟清歪了歪脑袋,俏皮地看着周纵凌,好像在说:“我圆的好吧?”
“过来看看?”
宋惟清绕过去,凑到摄像机的屏幕前,看着回放。摄像机里的宋惟清,没有什么表情,依然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只有一双眼睛,飘忽不定。不过最后那段,倒是不错。
“最后那段就很棒。看来,你拍马屁的时候比较不紧张。”
宋惟清说:“我这叫有钱使得鬼推磨。”
“那下次我把你的演出费放面前,错一次,扣一百,你应该会比较有动力了?”周纵凌竟然用那张善良的脸说出这样的话,宋惟清脑子里立马就出现赵丽蓉老师在《如此包装》里头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可恶的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