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就此结束。
心口像闷在水里,秦君一感觉呼吸都不畅快了:“他怎么能言而无信。”
赵衔乐在意的是:“她的魂魄在神祠游荡不曾消散,没因怨气化鬼,却又能吸收比她自身强大许多的怨念,实在反常。”
秦君一不懂这些,他想到阮洵的脸便觉得恶心,索性不去想了,道:“走吧,你不是还要找那什么凝月华吗?”
“走吧。”赵衔乐跟着站起来。
信息还是太少了,这至少是十九年前的事,赵琢礼那时说不定还没出生,怎么都不该与之有牵扯。
二人往北行,很快便看到那座里里外外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府邸,它像是水中孤岛,在这座死城中完好得突兀。
门匾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只有半个元字尚算完整。
秦君一目光落在上面便不动了,扯了些杂草胡乱擦拭一通后勉强拼了起来——阮府。
阮宁的字迹。
阮宁和阮洵是什么关系?
赵衔乐:“怎么了?”
秦君一散了散空中的灰尘,嘀咕道:“没什么,走吧。”
赵衔乐看走他在前面,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回廊下的灯笼褪成浆白色,纸皮剥落得七零八落,门窗乱七八糟地敞着或闭着,到处都是黑幽幽的,安静得渗人。
因为有杀阵,赵衔乐特意提醒秦君一进府后不要动用灵力,可是光线太暗,他几次踢到路上的杂物。
又一次被绊倒的时候一双手从两侧捏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扶正了。
赵衔乐道:“多谢。”
秦君一没答他,没走几步后忽然道:“有个架子,往左边绕两步。”
接下来“右边一步”“左边两步”此类的话便没有停过。
阮府像个迷宫,他们绕了好几圈,凝月华还是不远不近地坠在那里。
秦君一拉着赵衔乐停下来:“我们换条路。”
两人原路返回,在府外沿着墙根一路绕到离凝月华最近的那堵外墙。墙内种着一排竹子,多年无人打理,大片枯死的枝叶堆在上面。
“爬进去就好了。”
秦君一轻轻一跃就上去了,墙内是一大片湖,竹子挡了些视线,凝月华就在湖中间,这里跳下去往前走几步就有一座通往湖心的桥。
他用剑辟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把手垂下去拉赵衔乐。
这着实有些难为人,赵衔乐沉默着尝试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上去,他很少感到窘迫,但确实从未想过自己也有需要爬墙技巧的时候。
秦君一拿他没办法了,只能跳下去让他踩背上,两人没有任何默契的废了半天劲,赵衔乐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墙头。
下去倒是轻松很多,拉着秦君一的手往下跳,踩到地面时赵衔乐衷心地舒了口气。
钻到竹林外面,没来得及打量幻境,秦君一先背过身去让他把衣服拍干净。
两个人身上都不算干净,又是树枝,又是枯叶,还有些泥点子。黑灯瞎火哪看得清,何况赵衔乐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凝月华,敷衍着随便拍了两下,应付道:“干净了。
“好吧,走吧。”秦君一不太满意地妥协了。
水面上架的是木桥,烂得不成样子了,就算打一百个灯笼赵衔乐也是过不去的。
秦君一没什么办法地背着人跳过去,赵衔乐从他背上跳下来,保持着抬头的姿势,但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求助身边的人:“帮我看看,顶层哪边的窗户是坏的。”
秦君一站在原地不动:“我看都挺破的。”
楼顶上的瓦都没剩几片,窗户要么剩个框架,要么连墙都塌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只剩个架子,这座楼苦苦支撑着没倒已经很了不起了。
赵衔乐回忆着:“那侧屋檐上长了一蓬兰草,窗口挂着一串铜铃。”
秦君一围着阁楼走了半圈,兰草应当是枯死了,流苏打卷的铜铃坠在窗口,半扇窗悬挂着,一看就是被□□拆卸过。
秦君一抬了抬下巴:“这呢。”
赵衔乐忽然蹲了下去,他们是沿着楼台边缘走的,他摸索着寻找石砖缝隙,由此一块一块地往里数,梦的最后,视线从天空转到地面,眼前是艳红的血,尽头是污浊的湖水,离湖边护栏有二十三块地砖的距离,逐渐模糊的视野里落下一只牛犊大小的乌鸦。
秦君一本来想问干什么,抬眼时看到他身后一抹染灰的白色,赵衔乐也被绊了一下,身形迟缓地转过去,指尖一探便抓到一截冰冷的指骨。
秦君一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想象他此刻平静到冷漠的神情,面对血亲的尸体,应当是悲恸的,赵衔乐显然是例外。
尸骨还穿着茗海仙府的校服,赵衔乐直接用其收敛尸骨,装入灵囊之中。
“好了。”他不知道在跟谁说,虽然平素也是这样冷淡的语气,但此情此景之下,有种令人不适的诡异感。
秦君一怀疑他被鬼上身了,绕到前面,看到一张垂泪的脸。
赵衔乐的泪水大概也是冷的,但微不足道的冷雨是为赵琢礼而下。
总算是正常一点了,秦君一心道。
楼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秦君一猛然抬头,分明没有风,坠在铜铃下的流苏却摇了起来,黑暗只有白色显眼,特别是那张空无一物比白衣还要白上几分的脸!
秦君一去拍身后的赵衔乐:“你哥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都没碰到,他跟着回头去找,身后却空无一人。
“赵衔乐?”他不抱期望地喊了一声,果然没收到回应。
“阿酉……”
“阿酉……”
一声叠一声的呼唤幽幽穿来,那团影子只有个大概人形,衣服下看不到手脚,脸上什么也没有,一团白色,没有五官,没有血肉,却好像无边无际,逐渐将视野完全占据……
秦君一用力咬破舌尖,意识陡然清醒!
铜铃在耳边急促响动,陈木腐朽的气味与扬尘纠缠,窗口正对着湖面,湖面上飘着件眼熟到斗篷,水波轻漾,连片的浮萍被撕开一道裂口,鬼目一般遥遥看来。
秦君一踏上窗樘,目光落在楼台前:“别逼我杀你。”
鬼影站在楼下,竟是与秦君一完全调换了位置,空无一物的脸向着楼顶。
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秦君一飞身跃下,在湖前拧着眉站了几息才认命似的跳了下去。
水下过于嘈杂,水泡“咕噜咕噜”的爆开,还有某种吟唱似的低语。
秦君一纠结着睁开眼,下潜的身体被惊得停了下来——湖下有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洞口百尺见方,洞壁刻满咒文,用黑色涂料描了一遍,不需要理解其意也能感受其中阴毒的恶意。
他潜到洞口,耳边的絮语声更清晰了,听不清内容,像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耳边爬行。
秦君一敢多次带人进冶郦自然有他的底气,但这个地方实在让他觉得不舒服。
可阮宁的痕迹多次出现,他总要弄个明白。
漫长的黑暗过后,水里弥漫着薄冰一样的光点,无数条钉死在洞壁上的铁锁带着同样阴毒的咒文暴雨一样垂缀,末端是两具挤满整个洞底完整龙骨!
赵衔乐湿漉漉地站在骸骨腹中,随意挽起的长发有些松散,吃了水紧紧贴着身体,抬头望来,水光浸润的容色秾丽,如此不像怨鬼,倒像是妖孽。
下面有结界,将湖水隔绝,秦君一穿过水面,落在赵衔乐身边。
龙腹中有块五尺来高的冰晶,里面是只差不多大小的蛋,白白胖胖。
冰晶前插了把剑,剑身匀长,没有多余修饰,呈纯粹的霜白色,像抔随时会消逝的白雪。
一蛋一件互为阵眼,落成两个杀阵,除非同时化解,否则威力倍增,至少能将整个阮府在一息之间瓦解。
秦君一静默了少许,抬手抓住那把剑——掌心传来清脆的碎裂声,裂冰状的细纹迅速爬满整把剑,剑格处浮现出无境二字。
赵衔乐被他的莽撞吓了一跳,惊诧地退开一步,保护蛋的冰晶迅速碎裂,寒霜向四下席卷,只避开他们二人,瞬息之间,目及之处皆是一片霜白。
圆滚滚的蛋摇晃着从一堆碎冰里滚出来,秦君一神思不属,根本没管这颗看起来毫无威胁的蛋,直到彻骨的寒意从左肩涌入躯体,仿佛一具阴沉千年对尸体抓住了他的手。
赵衔乐看见他僵硬地抬起右手,划破掌心,血落到地上便一刻不停地向龙蛋涌去。
喜欢吸食血液蛋多半是邪物,诱人结契的更是邪物中的邪物,赵衔乐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头顶的龙骨缠紧了躯体,手臂粗细的尖爪落在秦君一额间。
吸饱血液的蛋透着玉一般蛋光泽,自己贴在了秦君一手上。
秦君一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这枚蛋仿佛要抽干他的血,心跳快得要砸碎肺腑,那股钳制着他的力量终于散去,一阵冷风从耳边吹过,女子温婉的声音随风落下: “以血盟誓,今后你与我儿福祸同当,死生一体。”
“咔咔”两声,蛋壳迅速破裂,陷入黑暗前,一白一黑两道长条从蛋壳里钻出来,带着冷意钻进了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