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一、君一!”艳红的伞飘落至脚边,山林蒙着雨雾,雨声却毫无真实感。
秦君一站在陈设熟悉屋门前,望着缓缓滚动的红伞发呆。
“愣着做什么?走啦!”
秦君一闭着眼摇头——又梦到不咎山了。
“雨好大,你青姨肯定淋成落汤鸡了。”
身旁的人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拉着他往雨里走,秦君一根本无法控制身体,伞面晕红了天光,将蒙蒙烟雨染得血红,一张脸探到面前,长而扭曲的躯体将梦境搅成一个漩涡,那张脸千变万化,最后定格成青鸢,皮肤猩红的手向他抓来!
秦君一猛然起身,视线不断扭曲,虚虚实实难以定格,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有些反胃,不断飘过来的肉香味更是加剧了这种感觉……
赵衔乐正斯文地撕着半只烧鸡,就看到秦君一诈尸一样坐了起来,眉心越皱越紧,然后开始干呕。
“……”
赵衔乐身体比寻常人虚弱,吃饭睡觉是必不可少的,不用灵力也能使用的灵囊空间有限,吃用空间七三开足以证明他对进食的重视。
秦君一缓过来的时候赵衔乐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手,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上下左右四处看看,有点睡懵了。
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秦君一这才察觉到不对,锁链末端空空如也——龙骨消失了!
对上赵衔乐冷淡的目光,秦君一彻底回过神,忽然撩袖子扯衣襟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
赵衔乐神色更冷,心道果然是物以类聚,否则怎么会跟萧皖琅一样没脑子。他没忍住,点明道:“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也只会在离开冶俪之后。”
秦君一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本来是不用这样防备赵衔乐的——如果他没有毫无防备地失去意识。
萧皖琅的确很爱添油加醋,十分话里有七分夸大,但赵衔乐用人命修习邪术一事是事实,对一个没有人性的疯子,秦君一不会委以丝毫信任。
没有看什么什么奇怪的咒印,倒是揪出来两条麻绳一样的小龙,龙角龙爪像软玉,盘成一团睡得非常香——就是这东西差点抽干他的血!
秦君一很久没有流过这么多血了,换个人来恐怕已经变成干尸了。他还记得那个不怀好意的女声——生死与共?他干嘛要跟这东西生死与共。
“休息够了吗?”赵衔乐拍拍袖子站起来,“再不走就晚了。”
秦君一:“怎么了?”
赵衔乐冷笑道:“阮府的杀阵与湖底杀阵互相压制,幸得你帮忙,一个接触,一个复苏,后者甚至有阵灵。”
献百万生灵之血肉方铸阵灵之躯魄,杀阵以阵灵为眼,也是禁锢此等凶煞之物的枷锁,但他们此刻就在阵中!和砧板上的鱼肉无甚区别。
赵衔乐又道:“好消息是能被压制,实力应当弱一些,逃出去应当不难。”
秦君一试着运转灵力,晕眩感立刻涌上来,他沉默几许,道:“你带着我?”
赵衔乐皱眉:“当然是你带我,阵灵再弱,也不是我能抗衡的。”
早知道他会动那个阵中阵,赵衔乐一定会阻止,但事态已经难以挽回了。
秦君一倒是想补救:“可我现在一点灵力都驱动不了,至少要三天才能恢复。”
赵衔乐愣了一下,竟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借此机害你?”
“你大可以试试,”秦君一并不在意,“反正三天之内我恢复不了。”
头顶上的结界不断发出“嗡嗡”的声音,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两人安静下来,那声音便更为明显,像悬在头顶的利刃,赵衔乐也不再与他玩笑,坦然道:“我真没办法强行破阵。”
——带着秦君一的话。
事已至此,总要想办法先稳过这三天,赵衔乐道:“先离开这里,阵灵应当就在湖底,尽量不要与他正面撞上。”
他在玄缎上快速描了几笔,指尖处晕出墨色,迅速将他们裹挟其中,破开结界冲进湖水之中。
下来时目及之处尽是压抑的石壁和黑暗,现在的湖水里却弥漫着千丝万缕的红线,两人避无可避地撞上去,那些线骤然收紧,刹那间将二人裹成血红的茧!
墨影笼罩在周身,发出铁器不断被挤压的声音,秦君一闷哼一声,嘴里一股子血腥味,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漫长,他不得不跟赵衔乐挤成一团,脸埋在对方散落的发间,竟然有一股浅浅的甜味。
破水声艰难地传进耳中,两人终于出水,血线还在不断纠缠,一阵令人倒牙的金石摩擦声骤然响起,一线天光落下来,两人终于得以放开对方,重重摔在岸上。
“咳咳……起来,先离这里远点。”赵衔乐嘴角溢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薄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断开的红线蠕动着还想缠上来,秦君一拉起赵衔乐就跑,刚才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魔气,破茧后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此时无法细究,他难得狼狈地带着赵衔乐无头苍蝇似的狂奔,竟真的甩开了那些红线。
停下来时,赵衔乐的脸色真的跟尸体一样青白,秦君一不太确定地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被“啪”的一声打开,不过还是探到了呼吸的。
秦君一这才发现天亮了,惨白得诡异的日轮高悬于天,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仿佛他们也跟着变成了畸形的怪物。
秦君一迎着他冷冷地目光问道: “现在怎么办?”
赵衔乐扭过头去,语气有点冲:“找赵琢礼。”
“又回湖边?”
“那不然你想办法吧。”赵衔乐直接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身上的水很快在脚下积成一滩。
这里是个院子,他们没在回忆中看到过,正屋屋顶都塌了一半,门口放着两个大水缸,残破的窗纸灰扑扑的,屋里看起来又黑又冷。
秦君一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妥协道: “……先听你的。”
赵衔乐还是不动,他能忍蠢人,却忍不了和萧皖琅一样的蠢人:“就算我十恶不赦,如今你也只能与我同舟共济,就算是装,也劳烦你将厌弃之态藏好,我虽要靠着你出冶俪,但也不是泥人,脾气上来恐怕你我二人都不会好过。”
“好吧。”秦君一好脾气的点头,心里却想着明明是你不愿装泥人了,先前那逆来顺受的样子可不是他要求的。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那些红线倒是不见了,可湖心却晕开了一团血色,正肉眼可见地向四周蔓延着。
赵琢礼站在那扇曾经跌落的窗前,轮廓模糊的身影抬起一臂,指着越来越不平静的湖面。
这只是赵衔乐用术法强留下来的残魂,赵衔乐是无法和他沟通的,但赵衔乐的安危同样是他的执念,所以他绝不会让赵衔乐涉险。
难道破局之法在湖底?赵衔乐不想在秦君一面前暴露底牌,为今之计只能等秦君一灵力恢复骗他再下水一次。
赵衔乐有了定夺,后退着转身,秦君一跟着他收回目光,一张脸湿漉漉的,被湖水细致泅染,将轮廓加深加重,赵衔乐不得不承认心里的厌烦少了一点,语气又变得无波无澜:“先找地方躲起来。”
他们决定先去回忆里看到的那个院子,毕竟是阮洵曾经的居所,或许他们能找到些什么。
杀阵已开,赵衔乐再无顾忌,唤出几条影子去探路。
走在路上,这座沉寂的府邸依旧是破败的,但它产生了某种变化,令他们每一步都像落在崖边,心脏无可抑制地高高悬起。
阮府内到处都是池子,再不济也有水缸,里面的植物早就枯死,只留浑浊发黑的水。
两人推开尘封十几年的大门,原本靠在门后的白骨跌得七零八落,扬尘似一片薄雾。
屋里同样杂乱,桌椅摆件都砸得看不出原样,字画一碰就碎,糊着厚厚的灰尘,根本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所有房间走了一遭,只找到几具白骨。
两人打算去其他地方找找,秦君一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白绿交杂的树冠就这么闯入眼中。
“去那边。”秦君一把那句“听你的”完全抛在脑后了,只看到那树精神得不合时宜的槐花他就知道那是阮宁曾经住过的地方,而他们身后,重归死寂的庭院中,缸中的水缓缓溢了出来。
赵衔乐从秦君一之前的种种反应猜出他与阮府的主人有渊源,所以暂且放任他横冲直撞。
栽种槐树等院子外引了一圈活水,墙上爬满了手臂粗的藤蔓。
“有妖气。”赵衔乐先他一步抬手,拦住了他。
秦君一明白他的顾虑: “我可以自己进去,也绝对能安全出来。”
秦君一身上的秘密同样不少,赵衔乐思虑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他一起进去。
院子里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廊下的灯笼还是鲜艳的红色,院子东边引了一池活水,里面的莲花亭亭玉立,开得正盛。
不咎山里也有一方这样四季错乱的院子,阮宁用血灌养的植物常年不败,血再多些,还能生出精怪来。
正屋挂着块鎏金匾,写着“阮宁在此”,秦君一指尖颤抖着推开门,屋内却空空如也。
一间、两间……每扇门后都是如此,虽然干净,却什么都没有,空落落地立着几根柱子,树着几堵冷墙。
秦君一在最后一间空屋内静立片刻后忽然拔出照雪,提着剑杀气腾腾地走到院墙边,一剑将墙头削了个缺口。
藤蔓迅速收缩,变成个嫩生生的小童,眼泪汪汪地跪坐在地:“别杀我!我不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