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清晨的阳光透过藏书阁的窗棂洒在古老的木书架上，空气中弥漫着书纸与墨水的气息。沈香芷与霍伊斯正坐在阁楼的一隅，围绕着厚重的书本，认真地抄写着古老的草药典籍。霍伊斯总是心神不定，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四周，目光流连在那些堆满书卷的书架上，脸上带着一丝丝难掩的好奇。
“香姐姐，你说这些书里记录的药方，真的能治病吗？”霍伊斯好奇地问，眉眼弯成一个甜美的弧度，眼睛亮晶晶的。
沈香芷微微一笑，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笔，“这些古方经过千百年流传，每一条都有它的道理。我们所学的，不仅仅是药方，更多的是其中的智慧和经验。”
霍伊斯点点头，似乎听得入神，却又不经意地伸手拿起一支墨笔，试图在她的纸上练习书写。她的手指细长，动作灵巧，但在她快速地书写时，突然墨水瓶一晃，墨水洒了出来。
“啊！”霍伊斯惊叫一声，眼前的外袍上迅速扩散开一块深黑的墨渍，正巧是她最喜欢的那件衣袍，袖口和胸前都沾上了浓墨，仿佛一块深沉的痕迹。
霍伊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张地低头看着自己那件衣服，眼神里透出几分失落与无奈。“怎么办，香姐姐，我最喜欢的这件衣服……它现在全是墨水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沮丧。
沈香芷望着她焦急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心中隐约感觉到这份失落远不止是对衣物的惋惜，更多的或许是她心中对完美的那种渴望。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向霍伊斯。
“别担心，霍伊斯，这种墨渍并不难洗干净。”沈香芷温柔地安慰道，“我们去洗衣房看看，总有办法的。”
霍伊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却还是点点头，“真的吗？那太好了……可是那样的墨迹，真的能洗掉吗？”
沈香芷微笑着，走过去拿起那件衣服，轻轻捧在手中。“我们试试洗衣房里的清洁方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两人一同走向洗衣房。
洗衣场位于修道院西偏的角落，一整片石板地被水打得湿滑，空气中弥漫着寒气，天色尚未完全破晓，清晨的薄霜随着冷风钻入衣领，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几个修女弯着腰，低头默默地洗着衣物，手指冰冷，动作麻木，仿佛在这冷冽的清晨，已习惯了这份沉默与劳作。水缸里漂浮着未溶解的皂荚片和碱块，水的温度像从井里刚刨出来似的，彻骨的寒冷。一旦将手浸入其中，没过多久便会僵硬，失去知觉。
沈香芷站在水缸旁，轻轻打了个寒战。她伸手试了试水，冰冷刺骨，像是掺着冰渣的寒水，冻得她的眉头紧蹙。
“冷水洗得干净吗？”她自言自语，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洗衣场角落的炉膛上。炉子斜斜地靠在墙边，炉口里还堆着些未曾点燃的柴火，看起来已有些时日没动过。沈香芷走过去，蹲下身，小心地将干柴与草绒垒成堆。她动作轻巧而有条理，仿佛早已熟悉这一切。接着，她从腰间取出火石和火镰，轻轻地——咔、咔、咔——几道火花划破了清晨的寒气。
几下之后，火苗终于顺着草绒窜了上来，噼啪作响地燃了起来。她连忙加上几根木枝，炉膛渐渐明亮，热气开始腾升。她又取来一个空缸，将冷水舀入其中，放在炉膛旁边，静待水温升高。
渐渐地，水缸表面冒起了腾腾热气。沈香芷用木杓轻轻搅动，皂荚片和碱粉开始缓慢融化，水面上浮起细密的泡沫，白色的泡沫如轻纱般漂浮，透出一股淡淡的草香，令人心情舒畅。她注意着温度，确保水温适中，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清洗效果。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怎么今天洗衣场变蒸汽浴室了？”
马蒂抱着一大捆衣物，刚踏进门便被一股热气扑了满脸。她站住脚步，眯起眼睛看着那一缸热气腾腾的水，又看见沈香芷正蹲在炉前加柴火。
“您怎么来这里了？有什么需要洗的，交给我就好了！”马蒂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沈香芷抬起头，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我把炉子点起来了，水太冷洗不干净。”
“洗衣跟做饭也差不多。”沈香芷继续说，语气认真，“都要注意温度。水热了，碱才能溶得开，泡沫也会更多，衣物洗得干净，省力又有效。”
马蒂望着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低头看着自己那缸灰扑扑的泡沫，嘴角带着一丝怀疑：“太神奇了……你们东方人连洗衣服都有讲究？”
沈香芷轻轻笑了，目光柔和：“有讲究。”她点点头，语气平静而坚定，“不仅要洗得干净，还不能伤布，不能伤手。就像治病一样，不能仅仅压住症状，得让身体觉得舒服。”
说罢，沈香芷又低下头，继续轻轻搅拌水中的衣物，细腻的泡沫在水面上翻滚，如同雪花般轻柔地舞动。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那件外袍的墨迹渐渐变得模糊，几乎完全消失。泡沫渐渐浸透了布料的每一寸，墨水的痕迹开始褪去，外袍恢复了原来的蓝色，干净如新。
沈香芷站起身来，舒了一口气，看着那缸清澈的水，微微笑道：“你看，虽然墨水顽固，但通过细心的处理，它还是能被洗净的。其实，很多时候，方法得当，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霍伊斯站在一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钦佩，她轻轻摸了摸刚刚洗净的外袍，脸上浮现出一抹开心的笑意：“真的完全没了！谢谢香姐姐，您真是太厉害了！”
沈香芷看着她笑了笑，温柔地回应：“不必谢我，衣物和人一样，都需要细心呵护。其实，现在修道院用的肥皂太伤皮肤了，我们可以试着让它更温和一点。”
玛姬眨了眨眼：“更温和一点？你是说……把它做得像洗手草那样？”
沈香芷轻轻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囊，解开之后，淡淡的香气随热气弥漫开来。那是晒干的甘菊花与艾叶末，混着些许她自己磨的黄芩粉，色泽淡雅，药香温润。
“我们在南方，会用这些草药来煮水泡手，舒缓寒湿，也护住肌肤。”她一边说，一边将草药轻轻撒入那锅热水中，水面顿时浮起一层淡黄的波光，香气像春风一样，慢慢驱散了洗衣房的寒气。
“如果把这些草药粉末，混进肥皂里，再用牛脂炼过，就能中和碱性，不会太刺激皮肤。”她顿了顿，又认真补充，“还有一点很关键，用橄榄油、核桃油或猪板油代替粗脂肪，再慢火熬，做出来的皂就会细腻柔和些。”
“但这些东西……我们这儿没有。”玛姬有些沮丧地低声道。
沈香芷抬头看她一眼，眉眼盈着微笑：“那就找一找。橄榄油可以问厨房借点，草药我有，肥皂用的碱灰，这里不缺——慢慢试，不难。”
霍伊斯眼睛亮了些：“您想做出……好闻又不咬手的肥皂？那种来自于东方，一块可以抵十银币，只有王室和大贵族才能用的肥皂。”
“嗯。”她点头，捧起一瓢热水在指尖轻轻一晃，水中泡沫细细地浮起，“像花香藏在皂里，洗完还能留香……若再放些蜂蜡，还能润手。你试试看。”
她将草药搅匀后舀起一点，递给玛姬：“用这个泡泡手，再试试你原来的碱液，自己比一比。”
玛姬迟疑着将手浸入那锅冒着香气的热水，先是一怔，然后不可置信地抬头：“天哪，这水……像药汤，又像泡澡池，好舒服。”
沈香芷轻轻一笑：“这叫‘温润化碱’。人的手，冬日已经够干了，何必再拿碱糙糙地去搓？”
“我们一起来做。”。
入夜，修道院沉入黑暗与寂静中，只有远处礼拜堂的烛光偶尔微微一闪，仿佛风中的祈祷。
洗衣场角落的小炉膛里，还余着白日没燃尽的炭火，沈香芷带着玛姬悄悄回来，带着她们白天商量好的材料：一小瓶厨房里借来的橄榄油、几块精炼过的牛脂、一撮晒干的迷迭香、薰衣草和艾叶，还有她亲手碾细的甘菊花末与黄芩粉。玛姬偷偷从修女园子里摘了几朵已经半谢的玫瑰花瓣，一边塞进布袋，一边低声嘀咕：“要是被艾格尼丝修女发现，我一定要洗半个月的锅碗。”
沈香芷低笑了一声：“那我们动作快些。”
她先将牛脂和橄榄油倒入铜锅，搁在炉火上慢慢加热，搅拌的木杓在锅中划出油亮的涟漪，散发出一股温和的脂香。不久，脂油完全融化，她又将备好的草药末和花瓣缓缓撒入锅中，轻轻地搅动。
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种奇异的香气，像春日微雨打落花瓣时，从泥土里蒸腾起来的味道，混着淡淡药香与暖脂。
玛姬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她操作。
“接下来，要小心了。”沈香芷取出一小碗事先调好的碱水，是用炉灰滤过后沉淀出来的碱液。她一边缓慢倒入锅中，一边用力搅拌，锅里的液体顿时发生了变化——原本清澈的脂液渐渐变得浓稠，泛起细密的白泡，如奶浆一样在锅中滚动。
“它开始皂化了。”沈香芷低声说，“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不能停手。”
她一圈圈地搅拌着，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研磨药丸。过了好一会儿，那浓浆开始变得均匀、顺滑，像一锅静静躺着的米糊。
“现在要让它冷下来，慢慢凝结。”
她取来几个干净的小陶罐，倒入浆液，再在每一个表面轻轻撒上一些玫瑰花瓣和迷迭香叶子：“这样晾干后，味道还能留一些在表面。”
玛姬终于忍不住了，贴着罐子嗅了一口：“天啊……像花园，又像蜂蜜……洗手？”
“还能洗脸。”沈香芷笑着说，“只是草药要按体质配方换一下。这一锅做的是温和润肤的，你可以留一点明早试试，脸会不会刺痒。剩下的，要花点时间让它皂化，可能要1个月以上。”
次日清晨，阳光还未照入房间，霍伊斯便蹦蹦跳跳地来了，怀里抱着昨夜偷偷留下的一小罐香皂膏。她穿着那件常穿的灰蓝色粗布袍子，袖口还微微打着折，看起来像是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跑来。
“香姐姐香姐姐！”她悄声唤着，一脸藏不住的雀跃，“我能试一下吗？我早上起来特地没洗脸呢！”
沈香芷抬头一笑，把炉火边那口陶缸的温水舀了些进木盆，又拧了一块干净的麻布巾放旁边：“当然可以，不过要少取一点，涂在掌心搓开，先闻一闻，看香不香。”
霍伊斯像接圣餐一样小心地蘸了一点香皂在指尖，然后放在手心细细一搓，果然立刻冒出一层绵密的泡沫。她凑近鼻尖一闻，整张脸顿时绽开：“哇！像晒干的花草被太阳抱过，又甜又干净的味道……还有点像书页间夹过花的香气。”
“你这比喻还挺讲究。”沈香芷含笑看她。
霍伊斯已经迫不及待地掬起一捧水，把那泡沫小心地抹在脸上。她闭着眼，神情专注，嘴角却一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泡沫在她白净的脸颊上像羽毛一样柔软，随着水的轻拍被慢慢带走，留下的是一种干净却温润的触感。
“哇……这比修女给的碱皂好太多了！脸不刺也不绷，像喝了热牛奶一样，软软的。”她睁开眼，睫毛还挂着几滴水珠，雀跃得像只刚洗完澡的小猫。
“那说明你的肤质偏寒，不适合用太强的碱性清洁。我这方子里加了甘菊和黄芩，温和养肤，还能略微消炎。”沈香芷一边解释，一边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水珠。“我再给你调点香草膏，这样冬天再冷，你的小脸也不会干裂了。”
“香姐姐，你太厉害了！天主在上，你就是天主派来的天使！”霍伊斯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沈香芷反手轻轻拥住她，眼中浮现一抹柔意——这个纯净又热情的少女，才是上天送给她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