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伊斯立即兴奋地拍了拍手,“我就知道!修道院的老修士总是说东方有很多奇迹——飞龙!香料!还有黄金做的城市!”说着,她忍不住拉了拉玛姬的袖子,小声嘀咕:“她的头发真好看,比教堂彩窗上的圣女还要美!”
玛姬无奈地笑了笑,把银托盘放稳,轻声提醒她:“霍伊斯小姐,别吵到客人。”
“哦……”霍伊斯吐了吐舌头,像只被老师点名的小麻雀一样收敛了声音,但眼睛依然闪闪发亮,藏着一肚子没说出口的问题。
沈香芷轻轻点头致谢,礼貌而冷静地回应。她并不因为霍伊斯的活泼而不悦,反而从这份真诚的好奇心中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时,窗外钟声渐渐停歇,只剩下石墙间低低的祈祷回响。
霍伊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分享秘密一样说:“香,要不要一起去教堂看看?晨光照进大殿的时候,像天使的羽毛一样呢!”
玛姬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霍伊斯和沈香芷之间。她急切地说道:“Nay, young mistress. The good Sister Emma bade that our guest should rest still.(不行,小小姐。艾玛修女吩咐过,要让客人好生歇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拉霍伊斯的斗篷角。“We may not let Sister Massey wit of Lady Sian. She is full strict, and loveth not folk from the East nor outlandish men..(我们不能让马西修女知道香女士的存在。她太古板了,她不喜欢东方和异域的人。)”
霍伊斯皱了皱鼻子,显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后退了半步,低声嘀咕着:“But the light... 'tis most wondrous in the morn!(可晨光真是太美啦!)”她踮了踮脚,眼神仍旧依依不舍地望着窗外洒进来的微光。
沈香芷轻轻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她能感受到霍伊斯那种真切的喜爱与想要分享美好事物的心情。只是如今身体尚未恢复,她也明白玛姬的劝阻并非无的放矢。
她微微点头,轻声道:“I shall rest... for a while longer.(我会再休息一会儿的。)”
说罢,她拿起身边的羊毛披肩,轻轻盖在身上,像是向玛姬与霍伊斯都表明了态度。
玛姬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熟练地收拾桌上的托盘,动作虽笨拙却带着一股笃定的力量。
霍伊斯则小声叹了口气,凑到沈香芷耳边,仿佛在偷偷许诺一般,悄悄地说:“Later then! When the bell for nones rings, I shall come fetch thee!(那就以后吧!等下午钟声响时,我再来找你!)”
说完,她像只得了密令的小麻雀般,轻快地蹦跳着跑出了门外,只留下一串淡淡的银铃笑声,在清冷的空气中久久未散。
玛姬摇了摇头,嘴角却也藏着一抹纵容的笑意。她弯腰为沈香芷拉了拉被角,低声安慰道:“Fear not, mistress. Thou art safe here.(别怕,小姐,你在这里很安全。)”
屋子又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古老的壁炉里,微微跳动着暖黄的光。沈香芷斜躺在软垫上,捧着那本字典,思绪有些放空了。她虽身在异乡,言语艰涩,举止迥异,但好在这座世界尚未被彻底阴霾吞噬。此刻的年代是1194年——国王远征圣地,修士吟唱祈祷,诸侯与市民对东方的传说充满了虔诚与好奇。在他们眼中,东方是遍地黄金与奇迹的圣域,是飞龙与不凋花的故乡。
正因如此,她才能以一身异国容貌与古怪语言,被当作神秘的来客,而非异端的威胁。若她误落在后世那幽暗沉重的十四、十五世纪,当黑死病与猜忌蔓延,当火刑架下燃烧着女巫的白骨……那么,她不过一张异样的东方面孔,一句陌生的语言,便足以让她在审判台前被定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烈焰吞噬。
沈香芷低头,指尖无声地摩挲着掌中发黄的书页,心底无声地庆幸着命运的宽宥。
阳光渐渐在室内消失。。。。。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沈香芷从沉思中回神,合上手中的书本,微微坐直了身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玛姬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
“小姐,我把您的衣裳洗好了!”她笑着,满脸洋溢着孩童般的自豪感。
玛姬小跑着来到壁炉边,将一件件洗净晾干的衣物细心地摊开在木架上晾晒。
她一边忙碌着,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小声惊叹:“您的衣服是什么材质啊?像水一样滑,比上好的羊毛还要细软……只有天使才穿得起这样的袍子吧?”
沈香芷听了,忍俊不禁,正欲开口解释几句,门外又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霍伊斯和艾玛修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沈香芷已经精神不少,霍伊斯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眨了眨眼:“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艾玛修女微微点头,目光掠过那摊开的丝质衣物,神情中也有一瞬的动容。她走到壁炉边坐下,招了招手示意沈香芷也靠近。
霍伊斯率先开口,语气轻快而带着几分好奇:“Sian小姐,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呢?在这片土地上,你孤身一人,异乡人又难以在市镇立足。”
沈香芷微一沉吟,缓声道:“我是一名医者——在东方,以草药与脉理救治人们。若可得容身之地,我愿以所学回馈。”
霍伊斯眼睛一亮,像听到了什么奇迹般的事情,忍不住向前探身,语气里满是雀跃:“医者?您真的是医者吗?治愈之光,圣拉斐尔的眷属——您是不是也是那样的……天使?”
沈香芷一时哭笑不得,只得温和一笑,并未正面回答。
霍伊斯眨着眼睛,忽而又忍不住追问:“那东方的圣域里,救治热病该用什么草药?伤口溃烂又该如何?失了血的人……还能救回来吗?”
她的问题如泉水一般涌出,眼睛亮得仿佛能点燃夜色。
沈香芷见状,只得简略地以简易的拉丁语解释了几味草药的用法,例如用金丝桃草止血,用甘草舒缓咳嗽,用没药消炎,并辅以敷料加快伤口愈合。
霍伊斯听得目瞪口呆,时不时低声发出赞叹,仿佛听见了天国之音。
艾玛修女静静听着,良久,才缓缓开口。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艾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以东方圣域朝圣者与医师的身份,将你接纳至修女院中。你并非修士,但能以旅者的名义,暂时受庇护。此法,早年有先例。”
她微微抬眼,向沈香芷解释:“十年前,有几位来自拜占庭的使者曾以圣路之名入驻修院。他们带来了异域的圣物和知识,得到了教会的特许。只要有合适的信物,证明你的来历,我们便能为你开一条路。”
沈香芷听得心中微动。原本还在为前路发愁,没想到转机竟已悄然现于眼前。
霍伊斯此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笑得格外俏皮。她附耳在玛姬耳边嘀咕几句,玛姬听了,连忙欠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玛姬回来,手中捧着一卷用红蓝丝带绑缚的羊皮纸。
霍伊斯接过来,解开了丝带。羊皮纸质地紧致而洁白,微微泛着乳脂色的光泽,宛如打磨过的象牙。新制的皮面柔软光滑,带着轻微的皮革气息,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尚未被岁月留下一丝伤痕上面盖着鲜明的印章——一柄雄鹰展翅的徽记,旁边还有熟悉的贵族拉丁文。
“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霍伊斯扬了扬下巴,神情中有掩不住的骄傲,“六世切斯特伯爵拉努尔夫阁下亲笔私令。他曾允我在急难时可凭此求助于各地教会与领主。”
她把羊皮卷郑重地递到沈香芷手中,眸中带着期待。
“你是我救回的人,我愿意用它作你的凭证。”霍伊斯认真地说着,将展开的羊皮纸双手奉到沈香芷面前,眼眸清亮坚定,仿佛将最珍贵的信任一同托付出去。
沈香芷轻轻接过,指尖触及那温暖而厚实的纸面,心中一时难以言喻——仿佛,一道在异乡孤立无援时悄然敞开的门扉,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艾玛修女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温和而欣慰的笑意。
“这样一来,”艾玛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低沉,“你便可以以‘东方圣域的医师’之名,堂堂正正地进入修女院了。”
壁炉里的火光微微一颤,映得她一身粗布长袍也仿佛镀上了柔软的光晕。
空气静默了一瞬,玛姬屏息看着,霍伊斯则眨了眨眼,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得意神色,似乎已经预见到香芷穿着白袍、手执药草,在修女院中受人尊敬的模样。
沈香芷垂下眼睫,指腹轻轻摩挲着羊皮纸温润的质地。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身份的庇护——在这片陌生而古老的土地上,拥有一块令牌,意味着生存的资格与未来可能的立锥之地。
片刻后,她抬起头,朝艾玛修女与霍伊斯微微躬身,缓缓低声道:“多谢。。。。。。您们的。。。。。。厚爱。”
这句中规中矩的言辞,让艾玛修女眼中又多了几分赞许。她喜欢这样稳重、知礼、不张扬的性情——既不似激进派那般鲁莽,也不如保守派那样顽固迟钝。
“不过,”艾玛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修女院虽是主的圣地,但此刻内外动荡,异乡人也未必尽能得人善待。你需要一段试用期——暂以客礼相待,待你证实自己的德行与技艺,再正式归入圣堂之护佑之下。”她话语温和,却不失一种隐约的审慎与考量。
沈香芷微微一笑,心下自是明白其中深意。在这个时代,哪怕有伯爵的私令作引荐,她这样的“外来之人”,依然需要以实际行动赢得信任与地位。
“我。。。明白。”她轻声答道,语气笃定而从容,如同一朵在风雨中悄然盛开的兰花。
傍晚时分,修女院的钟声低低响起。
在艾玛修女的带领下,沈香芷穿过一条狭长而幽暗的回廊,脚下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踩上去微微有些湿冷。壁炉的余光沿着走廊洒下斑驳的光影,将她那一身简素、却不同于西方衣袍的装束映衬得格外引人注目。一袭白色丝质长袍,在火光中仿佛被温柔地镀上了一层微光,宽袖飘动,步伐静谧无声。
走廊尽头,一扇沉重的橡木门缓缓打开。艾玛修女微微侧身,示意她跟随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