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正当她吃到一半时,门外又传来一阵细微的衣袂声。

一个穿着灰白修道服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目温柔,眼角已有细细的笑纹。她胸前的银色十字吊坠在烛光下微微晃动。走到近前,她在胸口比了个十字,低声道:

“Pax vobiscum.”(愿平安与你同在。)

“艾玛修女,她醒了,她叫Sian。”霍伊斯连忙迎了上去。

沈香芷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因为虚弱而踉跄了一下。修女赶紧上前,温柔地扶住了她。“Sitte thee adown, dear child,(坐下吧,亲爱的孩子。)” 修女用略带腔调的古英语说道,声音仿佛拂过暮色田野的春风,她仔细地打量着沈香芷。

她的肌肤因虚弱而更加细腻,仿佛瓷器般脆弱,却又带着异域女子特有的温润光泽。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微微卷曲,沾着未干的冷汗,贴在光洁的额角上。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柔软地垂落在肩头和毯上,如同墨迹在羊毛布上渗开的模样。那双眸子微微睁着,水雾氤氲,还带着未尽的迷惘。眼尾弯弯,像极了圣坛壁画上圣女们低眉祷告时的温柔,只是多了一点点异乡人特有的孤独和警觉。整个人像是从修士们传说中的东方奇境里走出来的精灵,带着一股异国的香气——不是浓烈刺鼻的香料味,而是一种温柔得像草木初露般的清芬,淡淡缠绕在空气里。

“Drede thee not. We shal do thee no harm(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Faren Pilgrym of Fere(远方旅来的朝圣者), How art thou come hider?(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手掌像一片羽毛般轻轻安抚着沈香芷,仿佛在告诉她,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不危险。

沈香芷隐约听明白了“孩子,不伤害,朝圣者,来”这些单字,她手指微微颤抖着,重新拾起那本破旧的拉丁词汇集。指尖一页页缓慢翻动,她低头凝视着字母,似乎在从记忆的尘埃里搜寻词句。最终,她小心翼翼地,用带着东方口音的缓慢语调,一边指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念出:

“I… veni… ab Oriente…”(我……来自东方……)

修女眉眼微动,似乎听懂了“东方”一词,轻声念叨了一遍:“Oriente…”

沈香芷又用食指指着“I”,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接着指向“不知道”(nescio)这个单词,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无助:

“I… nescio… cur… hic sum…”(我……不知道……为何……在此……)

修女脸上的温柔更深了些,缓缓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低声呢喃着祷词。

沈香芷咬了咬唇,继续翻找单词,指着“fulmen”(雷电)、"lux"(光),又勉力拼凑:

“Per fulmen… et lucem… adducta sum…”(被雷电和光带来……)

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修女,轻声问道,同时指着“ubi”(哪里)、"quando"(什么时候)这两个词汇:

“Ubi… est… hic? Quando… sumus…?”(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空气中一片安静,只听见烛焰轻轻跳动。修女弯下腰,仿佛看到了什么奇迹一般,眼神慈爱又怜惜,缓缓地伸手在沈香芷肩上轻拍了一下。

她低声回答,带着柔和的声调:

“Hic est domus Dei, in comitatu Cestriae… annus Domini millesimus centesimus nonagesimus quartus.”(这里是上帝的居所,位于切斯特城……是主历1194年。)

沈香芷怔住了。1194年?千年之前?!她穿越了?!

“你是被雷电和光带来的,Angeli assumunt diversa vultus formata(神之使者取万象形貌而来),你是angeli peregrini(远方旅来的天使)吗?就像史诗上描绘的那样,dēore h?r swā nihtes(如夜般的黑发)?”那个名叫玛姬少女眼里闪亮着光。

“玛姬,你太失礼了!”霍伊斯责备道。

玛姬愣了一下,脸颊微红,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立刻低下头,声音轻柔地道歉:“抱歉,小姐,我太激动了。”她的眼睛依旧有些亮,透露出难掩的兴奋,但却不敢再对沈香芷多加言语。

艾玛修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不管怎样,让远方来的客人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聊。我们要好好想想怎么向众人介绍她的出现。”她的话语带有一种不容反对的温柔,仿佛是在向沈香芷保证,她的安慰和休息是她最关心的事。

沈香芷感受到艾玛修女的温柔,她点了点头,试图用微笑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

艾玛修女转向霍伊斯,“霍伊斯,你也要回寝室做睡前祈祷了。如果被马西修女发现,我也救不了你了。”

“好的,艾玛修女。”霍伊斯轻轻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她的身影微微弯腰,作出一个轻柔的礼节,“那我就先走了。Sian, 你好好休息。玛姬,你待会把睡具和洗漱用水带过来,再回来我的寝室。”

玛姬忙不迭地点头,站得更直了些,神色间带着几分兴奋和羞涩:“是,霍伊斯小姐。”她低声回应。

夜深了,沈香芷躺在坚硬的木地板上,身体已经被疲倦笼罩,却依然无法入眠。她翻来覆去,闭着眼睛,却怎么也不觉得困倦。脑海中的思绪像潮水般涌动,彼此交织成一张无法解开的网。

她从酒店走出来的,冒着雨站在切斯特大教堂那堵古老围墙旁,突然出现的那道光圈。她明明看见自己被那道光吸引,走向光源,然后——怎么会在一瞬之间,自己从2025年的切斯特,穿越到一千年前的这个修道院?1194年,是六代切斯特伯爵掌管的时间。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能听见它的跳动声。她突然想起霍伊斯家的家谱,温尔·霍伊斯——她心头一震,那.。。。。。霍伊斯小姐有没有可能是霍伊斯家的先祖霍伊斯夫人?切斯特的霍伊斯?

“天啊……”她喃喃自语,翻过身,深深地埋进枕头里。整个人感到压抑而焦虑。不知道现代的人有没有发现她的失踪。温尔,妈妈,谭叔,他们会有多着急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她多希望自己能昏过去,然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在酒店的柔软大床上,这只是个光怪陆离的梦。。。。。。

沈香芷在昏沉的梦境中辗转反侧。梦里似乎有无数低语缠绕在耳畔,断断续续地响着听不懂的咒语。忽然,一阵清脆而沉稳的钟声猛然划破了迷雾。声音清晰而有节奏,如同穿透了尘封千年的岁月,从远古而来,回荡在修道院每一条石砌走廊与高拱厅堂之中。

她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如擂鼓。

苍白的晨光透过厚重小窗的缝隙,斜斜洒在她身下那张粗糙的羊毛毡上。周围依旧弥漫着一股古老沉郁的气息——灰石墙壁、冷铁枝形吊灯,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干草与熏香的味道。

沈香芷怔怔地四下张望,艰难适应着这陌生世界的景象。昨日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场断裂破碎的梦,断断续续涌上心头。钟声一声声敲击着,渐渐庄严洪亮。每一下都仿佛在叩问她脆弱的心神,带着某种无可抗拒的神圣感,又似乎在无声提醒——这里,不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微带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双手紧攥着粗糙的羊毛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Sian, art thou awake?(香,你醒了吗?)”,霍伊斯清脆的嗓音隔着厚重的橡木门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还有掩饰不住的雀跃与好奇。

沈香芷怔了怔,费力撑起身体,头脑仍旧昏沉,一阵眩晕涌来。她揉了揉额角,喉咙干涩,微哑着嗓音,磕磕绊绊地答道:“Yes... I wake... I awake...(是的,我醒了)”她自己也听出了生硬,脸颊微微发烫。为了弥补拙劣的表达,她慌忙拿过床头那本沉重的字典,指尖急切地翻找着单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霍伊斯探头进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像只偷偷溜进花园的小麻雀。她身后跟着穿着粗布围裙、神情憨厚的玛姬——玛姬双手小心捧着一只银色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汤、黑麦面包和几片粗糙的干酪。晨光斜洒在托盘上,汤水微微蒸腾着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勾勒出一丝温暖的痕迹。

“Thou hast not rested well last night, hast thou?(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霍伊斯快步走到床边,弯下腰,金棕色的发丝在肩头轻轻垂落,声音里满是自然流露的关切,眼睛却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沈香芷,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宝物。

沈香芷勉强一笑,压抑着心头的焦躁,轻声答道:“I... am fine. Just... not used to...”每说一句,她都要在心里默默组织一遍语言。那本厚重的字典仍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桥梁。

霍伊斯眼睛一亮,眸中笑意藏也藏不住,半蹲下身,轻快地劝慰:“Take thy time, madam. No haste. Truly, we are most curious of thee!”(慢慢来,小姐,不必急呢。其实……我们都好奇极了!)

玛姬这时也笨拙地点了点头,把托盘搁在小桌上。她挠了挠头,咧开嘴,说道:“Come, mistress, eat! Else thy belly be hollow and thy head all light.(小姐,快吃点吧!不吃,饿肚子,头晕晕!)”

沈香芷大致听懂了玛姬的话,心里一阵又酸又暖,忙点了点头,小声以并不流利的古英语回应:“Thank thee... very much.”

她接过热汤,捧在掌中,小心啜了一口。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入,柔和地驱散了身体深处那一股森寒。她没有急着喝光,而是保持着习惯性的克制,暗自评估自己的体力恢复了多少。

霍伊斯却已经忍不住了,她踮起脚靠近桌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像极了修道院里偶尔溜进来的小麻雀。

“Sian, art thou truly from the East?"(香,你真的来自东方吗)?”霍伊斯压低声音,眼睛里却满是掩不住的兴奋。

沈香芷放下汤碗,抬眸望向她,淡淡地笑了笑。她略带生涩地用英语回答:“Yes... from the East.(是的,来自东方)。”她的发音带着细微的异国口音,每个音节都像是小心雕刻过一样。为了确保说对,她抬手指了指床头的那本字典,又轻声补充了一句中文:“东方。”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剑与雪的约誓
连载中英格兰的鸢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