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大会的日子很快来临。沈香芷在谭叔的陪同下,抵达柴郡切斯特郊外一座静谧庄园,那里如今被改建为学术会议中心。庄园原为十八世纪贵族的狩猎行宫,黄砂岩砌成的外墙在秋末阳光下温暖如蜜,藤蔓顺势攀附至高高的窗楣,缠绕着镶有彩绘玻璃的窗棂。光线穿过彩窗,在主厅的石地板上投下斑斓光影,仿佛时光也被折射成了柔和的颜色。
大厅中央布置典雅,古木天花高挑交错,横梁上残留着古老痕迹。四壁悬挂着历代中医药宗师的画像,墨迹斑驳却依稀威仪犹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与木质香,庄重之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氛围。
会议尚未开始,香芷却已隐隐察觉到某种涌动的气场,如古经中所谓“气先至而神随之”。她轻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今日多是中医界泰斗、草药权威,”谭叔低声道,“你见见世面,也不枉此行。”
他率先领她去见张既安教授——英国皇家中医学会会长,擅脉诊、精研《内经》。张教授年逾五旬,身材修长,戴着一副玳瑁眼镜,举止温雅,言谈中却隐含一股锋锐。目光扫过香芷,微微一顿,继而含笑道:“小沈,我早年曾在广州中医院工作,对你祖父沈亦博老先生仰慕已久。他那部《香引经络图》,你是否尚有存本?”
香芷微怔,旋即点头:“祖父确实留下了一些笔记与手稿,内容尚未完全厘清,我正努力整理归类。”
张教授颔首,语气郑重:“你祖父曾言‘香气通神’,今人若能续其旧志,或可再开一径。旧法未亡,新法方生。”
他们的谈话很快吸引了几位国外学者的注意。谭叔带她转而结识一位金发碧眼、笑容亲切的女士——玛莉安·维尔曼博士,来自德国科隆大学,是欧洲植物气味学权威,专攻芳香分子与神经调控。
“我听说你尝试用‘香气入脑’解释情志病理,”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语气热情,“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模型。”
香芷微笑回应:“是参考我祖父的临床札记所构建的一种假说。祖父依《黄帝内经》‘神藏于气’之论,尝试将香气作为调神之介。我想从分子结构与脑电图之间找出对照点,希望能为七情致病提供生理基础的解释。”
这时,一位温和低沉的东方男声从旁插入:“你的思路,让我想起《灵枢·本神》有言:‘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神者,气之用也,形神一体,此中医之根本。”
来者是福田昭一,日本东京中医研究所所长,致力于用现代语言诠释中医经典。他目光柔和却深藏洞察,望向香芷时带着鼓励:“将经典中‘神’的观念导入现代精神医学,是一项宏大而必要的工程。”
玛莉安点头附和:“我在研究香附与茉莉花对嗅觉神经的调节,它们对下丘脑确有影响,能缓解焦虑。若能建立起气味-情绪-神经之间的系统模型,未来也许真能发展出一种‘香气精神疗法’。”
香芷略带羞涩地说道:“目前还只是实验模型阶段,很多变量仍需进一步验证。”
张教授轻笑:“中医讲‘通神’,香气原是最接近神明的介质之一。你祖父早年手绘的‘结构式气法图’,若你能复其道,未尝不是旧术新解。”
夜色渐至,厅内水晶吊灯悄然亮起,映得木质梁柱生出温润光泽。香芷心绪难平,一边听着众人的讨论,一边脑海中浮现出祖父笔记里的那些未解图谱——那些线条、气机、穴位与奇异香名编织出的图像,在她脑中渐渐清晰。
正当她沉浸思索,谭叔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来,我带你去见一个年轻人,兴许你们能谈得来。”
她随谭叔来到主厅尽头的落地窗前,只见一位青年正背对着他们,与旁人低声交谈。身着剪裁得体的深灰毛呢西装,背脊挺拔,一头深棕短发在斜阳中透着柔光。仿佛察觉她的目光,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香芷脸上,眼中似有一瞬的惊讶,随即漾起浅浅微笑。
“香芷,”谭叔介绍道,“这位是温尔·霍伊斯,剑桥大学药植系博士,研究方向是中草药的分子动力学。他同时也涉猎历史药植图谱。”
“你好。”温尔微微颔首,用字清晰的中文带着淡淡英伦腔调,“早听谭先生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香芷有些意外,又带着微笑回应:“你的中文很好。”
温尔轻笑:“母亲来自香港,从小被逼着听《本草纲目》当睡前故事。说多了,自然就会了。”
她忍俊不禁,感觉眼前这位青年虽出身显赫,却毫无拘束之气,反倒带着几分真诚与风趣。
谭叔在旁轻描淡写地提及:“他父亲是银蔷府霍伊斯家族现任族长。你记得我提过‘鹰与玫瑰交缠’的徽章吗?”
香芷略一思索,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霍伊斯家族乃切斯特第六代伯爵之妹后裔,曾为中世纪英格兰的草药贵族。至今仍保有古药园与古籍传承。”
温尔望向她,语气认真:“我听说你正在研究‘七气调神’的理论。恰巧我最近也在尝试建构‘香气归经’的量化模型——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香芷略一沉吟,随后轻轻一笑:“当然,我们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夜幕降临,会议中心的古老书房灯光微弱,温暖的光线透过镶嵌的彩窗洒在两人面前的木桌上。香芷与温尔并肩坐在一张古朴的书桌旁,桌上摊开的是几本典籍与现代科学期刊,旁边还燃着一盏小巧的香炉,袅袅的香气环绕。
温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数据模型图,目光认真:“你祖父的‘香引经络图’中提到,香气不仅仅作用于神志,更能直接调节气血,经络之运。我在建立这个量化模型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香气分子的大小、极性与作用的经络区域似乎有某种内在联系。”
香芷认真听着,她的目光专注而深邃:“香气通过嗅觉神经传入大脑,随后会激活不同的情志反应,从而影响气机的运行。你提到的分子大小与经络区的联系,能否解释为香气‘归经’的某种生理学依据?”
温尔点了点头,翻开一页标注着复杂数据的实验报告:“正是。比如说,沉香与檀香,它们的分子结构较为简单,能够直接影响肝脏与心脏经络。而像茉莉花、香附这种含有复杂芳香分子的小分子,它们却主要作用于脾胃与肾经。”
香芷微微皱眉:“香气的作用是通过气味分子直接与脑区的神经系统发生反应,再由脑神经调控内脏脏腑的气血运行。你说的分子结构不同,对应不同经络,是从现代神经学的角度来理解的?”
“是的。”温尔轻声回答,“通过fMRI扫描,我们可以看到不同香气分子激活的大脑皮层区域,与传统中医所说的‘神藏于气’十分契合。例如,香附的分子,能够显著影响下丘脑,进而调节情志,而茉莉花则能通过激活杏仁体,缓解焦虑。”
香芷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所以,你的模型是在香气分子与大脑神经反应之间建立联系,而这些神经反应又直接与我们中医的‘气机’相对应?”
“对。”温尔微微笑了,“这就是我正在尝试的‘香气归经’的量化模型——通过现代技术手段,构建香气分子与大脑响应以及脏腑经络之间的关系图谱。希望能为中医‘香气疗法’提供更多的数据支持。”
香芷低下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思路。祖父在《香引经络图》中的标注,似乎有预见到今天的可能性。香气不仅仅是调和神志的工具,它们能够调节我们体内的气血流转。”
温尔认真地看着她:“香芷,我认为我们可以结合这两者的优势。现代科技给我们提供了量化的工具,而中医的理论框架则可以为这些数据提供深层的解释。你的理论,‘七气调神’,正好可以与我的模型进行结合,或许能找到香气调节人体气机的全新途径。”
香芷的眼神闪烁,似乎有了新的灵感:“如果将祖父的‘香引’图与你目前的神经-经络映射结合,我们也许能在香气调节上找到跨越古今的桥梁。这种结合,可能不仅仅是学术上的突破,甚至能为病患带来全新的疗法。”
温尔的目光变得愈加柔和,轻轻点头:“我很高兴你愿意与我合作,香芷。这不仅仅是一个学术项目,也是一段跨越时间与文化的探索之旅。”
香芷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坚定:“我们一起,或许能将这些无法言说的‘气’与‘香’带到更广阔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似乎也愈发浓烈,仿佛在见证他们即将展开的学术之旅。
第二天,会议结束后,由于时间还早,温尔提议去参观切斯特大教堂。
切斯特大教堂不仅仅是宗教的圣地,它的历史与切斯特的起源和发展密切相关。最初,它是由切斯特的圣沃伯格修道院发展而来,修道院最早在公元7世纪由圣沃伯格创立,她是诺森布里亚的王族,致力于基督教的传播。传说圣沃伯格的遗体曾安葬在此,成为朝圣者的目的地,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信徒。随着岁月的流逝,修道院经历了几次扩建与重建,尤其是在诺曼征服之后,修道院被重建成一座更加宏伟的建筑,成为了切斯特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沈香芷站在大教堂前,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塔楼,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历史的画面:几百年前,修道士们在这里虔诚祈祷,手捧经典书卷,圣沃伯格的遗体在这里安静地安眠。今天,这座宏伟的建筑早已超越了宗教的象征,成为了切斯特市民心中的精神寄托。夕阳的余晖洒在古老的石墙上,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仿佛这座大教堂有着无数故事要讲诉,静默地向世界传递着它的历史和庄严。
温尔看到香芷久久没有移开视线,柔声问道:“香芷,你感觉如何?”
她依然凝视着眼前的教堂,片刻后,她轻轻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这里……好像很熟悉。”
沈香芷的目光从塔楼滑至教堂的正面入口,细致地观察着每一处雕刻和每一扇古老的窗棂。教堂的外观宏伟壮丽,而其内部的布局则显得格外深邃且富有历史感。宽敞的大厅内,巨大的圆顶高高耸立,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投射在石质地面上,斑驳的光影与古老的石墙交织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站在大厅中央,她感到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古老的回响。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努力回忆些什么。她感到,教堂周围的一砖一瓦都在默默地呼唤她,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牵引她走向某个未知的命运。
当天夜幕降临时,他们入住了切斯特的The Chester Grosvenor酒店。
这座酒店以其古老而奢华的氛围闻名,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历史气息。大厅内的灯光柔和,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美食,一切看起来安静而恬美。
正当香芷放松身心,准备享受一晚的宁静时,窗外的风云突变,狂风骤起,雷鸣电闪,天空仿佛被撕裂。沈香芷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放松。
然而,正当她渐入梦乡时,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将她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心跳急剧加快,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呼唤声:“来……来吧……”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披上睡袍,赤着脚冲出房间。
酒店走廊一片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轻轻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中。她的步伐急促,心跳如雷,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只有那声音愈发清晰,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呼唤,带着强烈的渴望与紧迫。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酒店的大门,迎接她的是滂沱大雨与狂风的洗礼。暴雨如注,狂风呼啸,夜空被闪电撕成碎片,雷鸣震耳欲聋。然而,她的步伐毫不动摇,迈进了风雨之中。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袍,冷风刺骨,她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脸颊上。但她的每一步都坚定无比,仿佛有什么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她前行。
她朝着切斯特大教堂的方向走去,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仿佛是来自未知世界的讯息,带着某种紧迫感和神秘的意义。风雨中,她的衣袍随风飘动,犹如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花朵,飘然而行。
终于,她站在了大教堂的外墙前,浑身湿透,但她的目光依然坚定。然而,就在这时,天空中的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座大教堂的一瞬间,她瞪大了眼睛——教堂的外墙竟然发生了变化,像是一道光圈在她面前展开,虚幻且神秘,仿佛这一切都融入了风雨的混沌之中。
她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入那道光圈,仿佛跨越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风雨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了寂静。她缓缓走进那座庭院,消失在夜色与雷电交织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