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时分，塔楼石阶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门被轻轻叩响，霍伊斯推门而入。
她已经换下修道院的素袍，穿上了一袭青绿色的丝绸长裙，胸前别着一枚银制蔷薇胸针。金发被编成两道麻花辫，绕到头顶盘起，银链与珠饰发簪固定着发型，庄重中又带着少女的灵动。她带着清脆的笑意走进来，声音如塔楼上的风铃：“香，我们去吃午餐吧，我快饿死了。”
沈香芷莞尔一笑，起身与她一同下楼。今天的主厅被重新布置得一尘不染。长形橡木餐桌上铺着亚麻桌布，边缘装饰着金红交织的几何纹饰，低调中透着贵气。高背椅排在桌旁，椅背上雕刻着展翼的鹰与缠绕的蔷薇藤，象征着守护与传承。桌上整齐摆放着陶制水壶、镀锡餐盘和青铜烛台，未点燃的白蜡烛安静地立在其上，银制调味罐与一束干薰衣草并排陈列，为空间增添了柔和的香气。
几名侍仆陆续端上铜盘，香料与肉汁的气味弥漫开来。这个时代的贵族午餐不算繁复，却注重层次：头盘是香草冷炖扁豆，配以微酸的黑麦面包；主菜是炭火烤野兔，配蜜腌梨和肉桂酱，肉质酥香，酱汁浓郁；还有一碗温热的炖鱼汤，用腌鲱、干香草与胡椒煨制，浮着橄榄油，香气扑鼻。桌旁还摆着奶酪与坚果麦饼，用来搭配热酒——由蜂蜜、苹果与丁香熬制，入口温润，果香与辛香交织，驱散了塔楼里的寒意。
“这些都是厨房特意为你准备的。”霍伊斯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厨娘说，要用最好的食材款待东方的贵客。是不是比修道院的斋饭好吃一百倍？”
沈香芷含笑点头，目光扫过餐盘，心中却升起一丝微妙的熟悉感。她轻声致谢，心底涌起一股不易察觉的柔软。
午餐后，霍伊斯兴致盎然地拉着沈香芷的手，穿过主厅后方的拱门，走进城堡的内庭。
庭院四周被厚重的石墙环绕，中央是一个干涸的喷泉，石雕上残留着水流的痕迹。冬季草木稀少，只有几株常青冬青与蔷薇枝在寒风中顽强挺立。藤蔓缠绕着古老的石柱，一旁的药草园安静无声，泥土似乎在沉睡，等待春天的到来。
霍伊斯兴奋地指着庭中的每一处，讲述着它们的故事。沈香芷静静聆听，目光在石砖与藤影之间流转，低声问道：“这些花圃，夏天会是什么样子？”
霍伊斯笑了，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满是紫色的薰衣草，黄色的马鞭草，还有母亲亲手种的白蔷薇。你若愿意留下来，春天就能看到。”
两人漫步至南墙一隅，踏上几级石阶，来到一座古老的小教堂前。教堂由深灰色石砖砌成，屋顶覆着青黑色的板岩，显得沉静而庄严。阳光透过云隙洒在尖顶的十字架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
“这是我们家族最古老的礼拜堂之一，曾祖母那一代便在此举行洗礼与葬礼。”霍伊斯低声说道。
接着，她带沈香芷走向西边，那里是骑士宿舍与训练场。石板路上刻着铁蹄与靴底的印痕，混合着干草与泥土的气味。墙根下整齐排列着圆盾与长矛，木靶上已经满是伤痕，几支羽箭依旧插在靶心里，似乎是清晨训练的遗留。霍伊斯随手捡起一支弓箭，笑着递给沈香芷：“你也许能用这支箭射中靶心。”
沈香芷一笑，轻抚着箭杆：“我倒是很想试试。”
两人的笑声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
“哥哥带着他的近卫骑士团去了伦敦，现在驻守的是年轻骑士与老兵。他们白天轮训，夜里轮守。”霍伊斯一边介绍，一边带着沈香芷走向西墙。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方的拱门传来，尘土飞扬。一匹栗色骏马疾驰而至，马体强健，肌肉线条分明，鬃毛如火焰般飞舞。霍伊斯的目光一凝，眼中闪过惊喜：“是伊弗兰！”她的声音中难掩激动。
她提起裙摆，快步向前跑去，沈香芷不明所以，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紧随其后。
骑士身披灰白披风，头盔挂在马鞍侧，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棕色短须，鹰鼻冷峻，目光如隼。他身形高大，链甲在阳光下闪烁，佩剑在侧，正是拉努尔夫伯爵的亲信——伊弗兰·格雷斯，切斯特骑士团中最沉默却最忠诚的一员。
他稳住马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左拳抵胸，沉声道：“尊敬的霍伊斯小姐，我奉命带来伯爵大人的口令。”
他抬头看她，眼中虽然透着疲惫，却依然散发出骑士骨血中的骄傲：“他与骑士团，将于今晚饭前抵达城堡。”
阳光洒在他肩甲上，泛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霍伊斯听罢，眼中一亮，喜意盈面，几乎忘却矜持，猛然转身看向沈香芷，声音微颤：“他要回来了……哥哥真的要回来了。”
随着伊弗兰·格雷斯带来的消息传开，整个城堡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最初是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接着仆人们在走廊中奔走，长裙与袍角掠过石板地，回响在拱廊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与香草腌肉的气味，仿佛连墙缝中都渗出了焦急的预备情绪。
大厨房里，厨娘们忙得不可开交，几名壮实的学徒抬着满篮腌肉与黑麦面包穿梭而过。炉火正旺，铁锅中煨着炖羊肉和野菜，香气四溢。墙上悬挂的香草串——百里香、迷迭香与鼠尾草，在热气中微微摇曳，仿佛也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女仆们将珍藏的天鹅绒桌布拿出来，熨平折痕，小心地铺在餐厅长桌上。银质刀叉被一一擦亮，旧铜灯台重新擦油上光，窗台边插上了几枝缀着红果的忍冬，虽然不华丽，却透出一股温柔的仪式感。
城堡的织匠们也开始忙碌，几名年长的女工正在为迎接主人的归来修补挂毯与披风。主厅中的壁毯被揭开，清扫尘土，那些描绘着狩猎场面与圣经故事的图案在阳光下恢复了久违的色泽。
训练场上的少年骑士们也被召回，整队操练。老骑士们检查他们的剑刃与马镫，训斥他们脚步不齐或坐姿松散。每个人都知道，明日要在领主面前展示忠诚与技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要无可挑剔。
霍伊斯拉着沈香芷赶紧回房间，准备为迎接城堡主人举行晚宴换装。
安洁和玛姬带领着女仆们有条不紊地为她们装扮。安洁巧手将霍伊斯的发编成两股交缠，绕头盘起，耳后整齐收束。发间缠着一条金丝发带，几朵小红玛瑙点缀其中，如晨曦下初绽的野玫瑰。年仅十四的霍伊斯，眉眼间已透出几分贵族少女的灵动与端方。
玛姬特意为她挑选了一袭柔蔷薇粉色的羊毛绸裙，质地轻软，胸前与袖口绣有乳白色花藤纹饰，在灯光下微微摇曳。裙摆不拖地，及踝整齐，展现出贵族少女的教养与规矩。袖子宽大，犹如夜莺展翅，露出内衬的深红丝料，精巧细腻却不矫饰。她佩戴着一条简约的金链项坠，中间挂着一枚银质小玫瑰，象征着未许他人的贵族少女身份。腰间悬着银链吊饰，下面挂着一个香囊，散发着丁香与迷迭香的香气。
当霍伊斯打扮好时，她回头才发现沈香芷依旧穿着灰色的素袍，她激动地喊道：“天主啊，你怎么还没有换装？”
沈香芷笑着说：“我就不去晚宴了吧。”
“那怎么行！香，你是今夜最重要的小姐之一，怎么能穿着白日的衣服去赴宴？我要把你隆重地介绍给我哥哥，来自东方的贵客。”霍伊斯急切道，“快，大家赶紧给香小姐准备晚宴的衣服。”
她转头对女仆们喊道：“艾妮，贝丝，艾莉丝——快点，把那件绿宝石色的布里奥特裙拿来，就是那件哥哥从诺里奇特地定制的，肩上有金线蔷薇藤缝饰的那一套。”
她转回头，看了沈香芷一眼，眼神挑剔又带着些许得意：“那件颜色比这灰色好太多了——灰色太软，在火光下看上去毫无精神。你的眼睛漂亮黝黑，得用森林的颜色衬托，才显得更高贵、神秘。”
几名女仆纷纷俯身应命，立刻有一个小跑去取那件锁在箱柜中的礼服，另有女仆站着等候指示。女仆们取来了包裹着亚麻衬布的礼裙，轻轻展开，呈现于阳光下。
那是一件专为贵族夜宴设计的衣裳。
整件长裙由精细的羊毛织成，远看如同林中深潭，近看又如水面浮动的光波。腰部收紧，金丝细绳束出流畅曲线，袖口与胸襟上镶满了金线藤蔓刺绣，每一寸都精致闪亮，仿佛银匠精雕细琢。裙摆极长，拖曳在石地上，边缘缀着几朵盛放的蔷薇，每朵微微泛起层次分明的绿光，仿佛从布料深处透出光辉。
“你穿上一定美极了！”霍伊斯赞叹道。
女仆们悄然围拢，小心为沈香芷解开日间的裙系与发饰。她的内衣被换为柔顺的亚麻束身，裙装一寸寸地穿上、调整，直至完美。
当最后一根墨绿发带系好，沈香芷站在镜前，四周的女仆安静退至一旁，只有火光轻轻跳跃，映照在她身上。
她穿上那件墨绿色布里奥特裙，裙色与她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令人动容。绿色在火光下泛着微光，如森林深处的潭水，清澈而迷人。金线藤蔓刺绣在裙身上璀璨生辉，低调却尊贵。紧致的腰部由金丝细绳束紧，完美展现了她纤细的腰肢。
霍伊斯看着她，眼中闪过赞许与得意，嘴角微微上扬，“香，你真美得宛如从天而降的天使。”
周围的女仆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凝视着她。安洁眼中闪过一丝惊叹，玛姬和艾莉丝则交换了眼神，心中暗自惊叹：她的美丽，竟如此无可挑剔，令人目不转睛。
接下来的时间里，霍伊斯牵着沈香芷的手，在城堡里走了一小圈，仔细检查晚宴前的每一个细节。她的步子轻快，语气里带着雀跃的笑意，就像是在展示一件亲手布置的作品。
“花瓶的位置要稍微偏右一些——对，再一点点。”霍伊斯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长桌中央的花艺，满意地后退两步，双手叉腰欣赏成果，“这样阳光才会刚好落在玫瑰花心上，等一下等光线透进来，你就会看到它像是亮起来了一样。”
沈香芷忍不住微笑，她不曾想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会对这样细致的事情如此讲究。她本想伸手帮忙，却被霍伊斯轻轻拦住，“你今天是贵客，不许动手。”她眨眨眼，笑得一脸认真。
厨房那头已飘来暖暖的香气，浓汤在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有些蒸汽悄悄从门缝钻出来。霍伊斯带她悄悄往厨房探头，一边说：“别被他们发现，不然会被赶出去的。”她说得神秘兮兮，却又忍不住偷笑。
几位仆人正在默契配合，有人在剁菜，有人调味，有人擦拭盘具，动作熟练得像一场排练过的默剧。沈香芷站在门边看了片刻，忽然低声道：“这地方，好像会让人不小心喜欢上这里的每一个日常。”
霍伊斯转头看她，笑容轻柔：“这就是我们的小秘密啦。母亲以前说过，这座城堡的心脏不是石墙和塔楼，而是晚饭香味和厨房的炉火。”
沈香芷听着，不由心头一暖。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在遥远的国度和时代里，家的感觉也能用汤锅的声音和小女孩的笑声传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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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