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自修道院钟楼响起,悠远钟声回荡在切斯特的清晨上空,仿佛为即将启程的命运之旅低语祷告。
霍伊斯、玛姬与沈香芷静立在圣沃伯格修道院的主门前。身后,是红砂岩砌筑的高耸教堂,哥特式尖顶刺破晨雾,彩绘玻璃嵌于窗棂,讲述着圣女沃伯格的神迹与奇恩。几位修女站在石阶之上,为她们画下十字,轻声祝祷。艾玛修女将一包草药交予霍伊斯,柔声道:“愿圣徒护佑你们,孩子们。”
修道院门外,一队骑士列阵以待。银链甲在晨光中泛出寒芒,长枪挺立,坐骑是威武的弗兰德重骑战马。马车停靠在圣约翰大教堂下的鹅卵石路上,车身饰有橡叶与鹰翅的徽纹,象征着家族的忠诚与荣耀。
“我们不是走回去?”玛姬低声问。
霍伊斯抬起下巴一笑:“修道院至城堡虽只一城之遥,但布隆德维尔的子嗣,从不以凡人之步踏上祖先的土地。”语气中既有少女的顽皮,也有家族的庄严。
马车启程,穿过切斯特城最古老的罗马城门之一——东门(Eastgate)。车轮碾过残旧石板,沈香芷抬头望见城门上方的钟塔,以及风化的拉丁铭文,依稀可辨:“LEGIO XX VALERIA VICTRIX”(第二十胜利瓦勒里亚军团),心头轻颤。
街市渐次热闹,店铺林立。工匠铺中敲打青铜与锡器的声响此起彼伏,药商则叫卖来自威尔士的岩盐与草药。街角,一栋三层木结构楼前,围着一群议论纷纷的市民——他们正阅读一张布满红色火漆印的羊皮纸,那是布隆德维尔领主新近颁布的征税公告。
“那是市政厅的临时布告栏。”霍伊斯轻声解释,“城市正筹资以支持下一轮十字军远征。”
马车穿过小广场,中央竖立着“黑骑士纪念柱”,纪念一位在诺曼起义中殉道的骑士。雕像披甲持剑,马蹄高扬,基座铭刻:“Pro Fide et Corona(为信仰与王冠)。”
再往北,一座红砖与深灰岩石交错的教堂映入眼帘。钟楼朴实而庄重,那是圣彼得教堂,曾为布隆德维尔家族重要的祷告圣地,内藏家族奉献的圣物盒。街边的祷告亭旁,几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低声吟诵《圣本笃赞歌》,向过客祈福,换取一枚铜币。
马车靠近城墙,沿罗马旧迹建起的古墙高达十五英尺,设有射孔与巡逻道。守卫佩剑持弓,在晨雾中沉默巡视。
沈香芷悄然望向窗外,城市古老而肃穆,每一寸石砖仿佛都低声述说着战争与信仰的交织。她轻声问:“霍伊斯……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霍伊斯点头:“十岁前我一直住在这儿。母亲回法国后,我便被送往修女院接受贵族女子的教育。”
城堡轮廓渐显。它并非童话里的尖塔之宫,而是由厚重石块砌就,静穆沉稳,沉淀着战争与荣耀的回声。主门之上,高悬着布隆德维尔家族的徽章——湛蓝如暮夜的盾牌上,三束金色麦穗整齐排列,在冬日阳光下泛出温润光辉。
沈香芷心头一震,那麦穗徽章唤起她一丝莫名的悸动。她低声问:“这就是你们的家徽?”
霍伊斯点头,语气柔和而自豪:“三束麦穗,象征我们的根基、子嗣,以及对大地的守护。”
马车停于石阶前。一位年逾花甲的老管家身着深色呢袍,银灰短发整齐,腰背挺直,立于门前。身后,仆人与侍女肃立迎候,一人手持绒披,一人捧着雕银盘,还有人怀中抱着羊毛斗篷。远处,侍从已备好燃香与饮水,内庭秩序井然。
老人眉眼深刻,语调克制却礼数周全:“欢迎回家,霍伊斯小姐,还有来自远方的贵客。”
霍伊斯喜悦溢于言表,一跃而下:“梅里恩伯伯,我回来了,好想你们!”
沈香芷下车,仰望那座高耸的主堡塔楼——“阿加尔塔”(Agar Tower),据传塔下设有地牢与议事厅。拱形门廊由三色砂岩砌成,窗棂间映出深红挂毯的倒影。塔顶之上,三束麦穗的旗帜随风猎猎作响,仿若在宣告贵宾的归来。
她轻声低语:“这不是一座城堡……这是被时光与血脉铭记的传说。这才是真正的历史。”
梅里恩缓步上前,目光稳重,将视线缓缓移至沈香芷。
那一刻,老人的眼神仿佛被定格。
他怔住了,深陷的眼眶里泛起一丝不可置信的震颤。他望着沈香芷的面容——她立于晨光与雾气交织的光影之中,仿若自古画中缓步而出的女子。她的神情如水般宁静,却在不动声色中透出一种难以动摇的坚韧。墨发垂落,如夜雨轻拂绸缎。她身着素色长袍,肩披深蓝斗篷,在晨雾中寂然伫立,仿佛从《旧约》的篇章边缘走出的东方剪影,静静注视着一段尚未揭晓的命运。
梅里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敬意:“欢迎您,远方的客人,香小姐。我很高兴您能踏足这座城堡。请您随我来,城堡的各项安排已经准备妥当,我会为您们安排住宿,并让您们好好休息。”
随着他们走入城堡的大厅,沈香芷不禁感到一阵震撼。跨入城堡主厅,沈香芷仿佛穿越至时光的深渊。高挑拱形穹顶下,十字形横梁以橡木镶嵌,梁柱之间悬挂着盾徽与挂毯,色泽因岁月而略显黯淡,却依旧图案清晰,讲述着布隆德维尔家族的血战与宣誓。火盆沿墙分布,铜制三足盘上炭火正旺,烘得空气中带着温热与松脂香。壁炉上方嵌有一座石雕圣母像,怀抱婴孩,面容安详,蜡烛在前,燃着蜂蜡与香艾。
仆人们衣着朴素但整洁,女仆们身着棕灰色粗布制成的长裙,裙摆及踝,却一丝不苟地熨帖着身形。外罩一层洁白亚麻围裙,围腰紧束。头发或编作低髻,或用浅色亚麻巾紧紧包裹。男仆则多穿深褐或墨灰色的皮夹袄,下身着粗呢布裤,裹以亚麻绑腿,足蹬软底短靴。他们头发修剪得利落,有些留着薄须,神情专注而寡言。
几名年长女仆快步迎来,为霍伊斯和沈香芷脱下斗篷,小声问:“尊贵的小姐,您要先用餐吗吗?我们已命厨房准备了食物。”
“先安排客房。”梅里恩吩咐道。
梅里恩引她们穿过一段回廊,地面为深灰石板,因岁月踩踏而边缘圆润光滑。墙壁上嵌有箭眼状小窗,冬日阳光斜照进来,洒在地上,如天主伸出的指尖,轻拂尘埃。走廊的两侧墙壁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些挂毯,虽然已经略显陈旧,但仍能看出其中丰富的细节和图案。这些挂毯绘制着布隆德维尔家族的历史故事,战斗、胜利和荣耀,象征着家族一百年来的奋斗与坚持。
“伯爵大人住在主塔”梅里恩边走边介绍,“小姐住在东塔楼,窗可望河谷与东山林地。”
塔楼共三层,从主大厅那由一段螺旋石梯通达。二层为霍伊斯起居室,三层为备用房,已为沈香芷整理妥当。
沈香芷的房间被精心布置,给人一种既温暖又充满历史感的感觉。墙壁上挂着几幅粗线条描绘的宗教画作,画中的圣像与天使带着某种神圣的气息,仿佛在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
橡木床架雕饰精致,床上铺以厚实羽毛垫与羊毛毯,铺盖上绣有麦穗与玫瑰交缠的纹饰;房间的一角摆着一张小巧的木书桌,靠窗的位置最为惬意。
沈香芷站在窗边,推开窗扉,寒气扑面,远处是冬日苍林与云雾缠绕的丘陵。她的心像被轻轻扯了一下。
正当沈香芷束好发带时,外面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
“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一个带点拘谨却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
“请进。”她答道。
门轻轻开启,三名身着亚麻色长裙、围着白围裙的年轻女仆依次进入,手中各自提着铜盆、布巾和香料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女仆,肤色白皙,双眼清澈而沉静,一头浅棕色的发丝被束成整齐的髻,动作间透着娴熟与优雅。
“香小姐,我们奉梅里恩先生之命,来为您准备梳洗。”她微微鞠躬,语气温和且稳重,“我是安洁莉娅,以后会在您身边伺候,若您不嫌弃,可以叫我安洁。”
沈香芷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颔首:“多谢你们,安洁。”
安洁轻轻示意另一名女仆将铜盆放到床边桌上,并从怀中取出一包薄布包裹的干花香草,投入水中。不久,水面便升起一层白雾,散发出淡淡的草本香气。另一名女仆悄然走上前,将一方干净的棉巾搭在铜盆边,动作既轻柔又熟练。
安洁走到沈香芷身边,掏出一把骨梳,恭敬地问道:“小姐的发丝细软,若用木梳可能会有些拉扯。我平日为小姐准备的是牛骨细齿梳,不知您是否喜欢?如果不合适,我可以再去取。”
沈香芷略感意外,笑道:“你真是细心。”
“梅里恩先生说您远道而来,不宜马虎。若您有任何不便之处,请尽管告诉我。”安洁温声道。
沈香芷点头,坐到铜镜前。镜中的她在水雾与阳光的交织下,面容似乎更显柔和。安洁轻轻梳顺她的发丝,又用干棉巾轻拭额角微汗,动作优雅且精准。另一边,其他女仆已经将换洗衣物整齐地铺好,屋内一切井井有条,似乎已习惯了迎接贵客。
安洁微微屈膝,平静而笃定地说道:“若您不嫌弃,无论是衣物、书信,还是外出事务,我都可以为您安排。”
沈香芷转头看她,眼中带着温意:“安洁,我想我们会相处得不错。”
简单梳洗后,女仆们悄然退下,房间再次归于宁静。沈香芷走到窗前的书桌前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莎草纸笔记本。窗外薄雾尚未散去,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她的指尖,投下斑驳光影。她提笔,缓缓记录下这一段旅途中的所见所感——自抵达这里,她已养成了记录的习惯。或许有一天,这些字句将被后人发现,拼凑出被时光掩埋的真实历史。
她依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座中世纪的城堡,而沈家祖宅中那幅画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但在修道院的这段时光里,她的信仰与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她开始相信,或许真有某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引导她走向命运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