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少女站在霏霏细雨之中，打着一把精致的白纸伞。
闻听消息的山民纷纷出来见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四十年了，雷水乡敬献给龙神整整三十九个新娘，今天，竟然有一个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双、双月？”一个胆大的妇人战战兢兢地问道，“是、是你吗双月？”
少女一袭红衣，戴着金丝花冠，米珠帘幕之下露出两片花瓣一般精致的红唇：“是我，我回来了。”
妇人不敢靠近，远远试探着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少女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奇怪她的问题，“你不想我回来吗？”
她的语声娇柔，却仿佛带着令人不安的魔力，那妇人愣了一下，陡地惊跳起来，转身便跑：“真的是双月！她、她回来了！天爷！她竟然回来了！”
整个鹅湾村都沸腾了，村民们奔走相告，不多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双月父母的耳中。
老两口相携着来迎接女儿。双月妈一夜白头，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一看见女儿便大哭着扑了过去：“双月！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双月爹却一把拉住了嚎哭的妻子，惊恐地望着纸伞下的少女，仿佛面对什么不可预测的妖怪：“你、你是谁？不可能的，双月不可能回来，她已经嫁给龙神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撩起珠帘，露出半边妆容精致的俏丽脸庞，有些伤心地道：“是我呀，爹。你仔细瞧瞧，不认识我了么？”
她确实就是双月，双月的眼睛，双月的鼻子，双月的嘴巴，连鼻梁上清浅的雀斑，都与昨日一般无二。
“她、她就是双月，她是我的女儿！”双月娘挣开丈夫，抱住少女哭嚎道，“这是我亲手为她缝的衣服，每一个针脚我都认识！老天可怜我，把我的双月还回来了！”
围观众人唏嘘着，感叹着，终于有人请来了山主和大祭司。
“你真的是双月？”山主难以置信地看着伞下的少女，“你说龙神放你回来了？”
双月仰望天空，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于是她收起了纸伞，道：“是啊，龙神昨夜很是欢喜，说我是他真命的天女，准我以后白天回家侍奉父母，晚上再去与他相会。”
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昨夜那么大的风雨，按理一个弱质女子是不可能打开被木楔封死的宝箱。但要说龙神准许新娘回家侍奉父母，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便是凡人，嫁人后便是夫家的人了，新妇岂能天天回娘家？
“怎么，你们都不信我么？”双月环视四周，视线停在山主脸上，眼神无辜而单纯，“我一个弱女子，若不是神龙开恩，哪里有本事回到父母身边呢？”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广袖中摸出一片莹莹发光的东西，对山主道：“瞧，这是龙神给我的定情信物，有了它，我便能以凡人之躯自如进出他居住的深潭，连衣角都不会被沾湿。”
山主接过那物，只见是一枚手掌大小的薄片，呈淡蓝色，隐隐有流光闪动，极为精美。
“逆鳞？！”一旁的大祭司语气惊诧，面具之下，冰冷的双眸陡地爆出精光，“这是龙神的逆鳞？”
“是啊，龙神将它交给了我，他说见到这片逆鳞就像见到了他，我说的每句话你们都要听从。”双月道，微笑天真烂漫，“他还说，谁敢欺侮我，质疑我，便是在欺侮他，质疑他，只要我握着这片逆鳞召唤，他便会随时出现在我身边保护我。”
周遭喧哗的窃窃声慢慢安静了下来，任谁也听得出，她不单单是在炫耀龙神对她的宠爱，而是在隐晦地表达某种威胁。
山主脸色几经变幻，终于恭敬地双手将逆鳞还给她，道：“能够得到龙神的爱重，是双月姑娘你的福气，也是我们雷水乡所有人的福气，既然龙神已经发话，那么一切便按他老人家吩咐的来罢。”
“是啊，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气呢。”双月接过逆鳞，又道，“龙神说了，从今往后，我便是他唯一的妻子，你们再也不用向他献祭新妇了。”
轰地一声，人群瞬间被点燃了，山民们欣喜万分地道：“真的么？真的以后再也不用献祭新娘了么？！”
“龙神爷爷圣明！”
“感恩双月姑娘！”
“今后该叫娘娘了！我们雷水乡所有的闺女都要感谢双月娘娘啊！”
欢呼声中，双月微笑着道：“龙神还说，他今后有我陪伴，再也不会孤单了，自然也不会再出来大发雷霆，兴风作浪。故而以后你们也不必再向他祭祀和进贡，只要有我在，他会永远保雷水乡平安，令这里风调雨顺。”
欢呼声越发响亮，对山民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喜讯，往年他们一半的收成都要献给神龙，今后废黜祭祀，他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过了。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向龙神的新妇磕头求告：“娘娘圣明！龙神圣明！”
最后，连山主也不得不给双月跪了下来，随着众人山呼道：“感谢龙神！感谢娘娘！”
只有大祭司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混入人群中悄然离去。
一通忙乱之后，双月被父母迎回了家中，山民们也逐渐散去。鄢辞目睹了一场巨大的热闹，心中翻腾着无数疑惑，好不容易送走自己的“未婚夫”，立刻抓住傅苏问道：“她真的是双月吗？”
“是。”傅苏确定地说，“至少身体是。”
“什么意思？”鄢辞问，“她被夺舍了？”
傅苏摇头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她手里拿的那片逆鳞好像是真的。”
“真龙的逆鳞？”鄢辞不可思议地问，“可你不是说，深潭里住的应该是潜蛟吗？”
“潜蛟是没有逆鳞的。”傅苏道，“但双月那枚的确像是真龙的逆鳞。”
张盼道：“我看也像是真的，去年在瀛国的交易会上我经手过一片逆鳞，形状颜色都极类似。”
傅苏摸着下巴道：“潜蛟是真的，逆鳞也是真的……那只有一个可能，这片逆鳞并不属于那只潜蛟。”
“那它属于谁？”鄢辞问，“双月？还是夺舍了双月的那个人……妖？”
傅苏沉思不语，手中把玩着那块花纹精美的鹅卵石，那是他们昨晚从石穴的棺材里拿出来的。鄢辞原本以为它是普通鹅卵石雕刻染色而成，但后来傅苏将它磕破了一块，从豁口看它竟然里外同色，并不是人工表面染色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鄢辞问，“为什么潜蛟会把它放在宝箱里，因为喜欢收集精美的东西么？可宝箱里为什么只有这个，没有别的藏品？”
“它一定是有特殊的用途。”傅苏道，“除了双月，三十八个新娘都不见了，每个箱子里都有鹅卵石，还有这个……”他拿起昨晚从棺材里拿回来的酒壶，“这里面到底装过什么？”
张盼打开酒壶嗅了嗅，道：“好香的味道，像酒，但比酒醇厚得多……”
鄢辞拿过去闻了闻，奇怪地道：“香吗？为什么我完全闻不到？”递给傅苏：“你闻到了吗？”
傅苏摇头，看了张盼片刻，道：“我明白了，它是专门为水族准备的东西，可能是药酒，专门安抚‘龙神’的情绪，又或者……”他犹豫着没有说完。张盼倒是百无禁忌，接口道：“催情。”
鄢辞吃了一惊：“可是这个酒壶是新娘带进宝箱的，她们为什么要准备给潜蛟催情的药酒？”
答案不言而喻。
虽然这个世界人、妖和修士共存，互相之间也可以通婚，但真要接受新娘被迫和“龙神”……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三人都沉默了，围坐在火塘边各自思考着这两天一夜发生的一切。
午后，外面忽然又沸腾起来，人声喧哗。鄢辞和傅苏出去查看，只见许多山民簇拥着往山主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议论着：
“山主一定会应允的。”
“是啊，为龙神和娘娘立生祠，也是表达我们的感恩之情。”
“就是不知道大祭司……”
“是啊，刚才他对双月娘娘不大恭敬呢，都没有向她下跪哩。”
原来是山民们要去向山主请愿，为潜蛟和双月修庙。鄢辞听了半天，问傅苏：“大祭司的反应不太对劲，他是不是在双月身上发现了什么？”
傅苏沉吟了一下，道：“跟我来，我们去双月家看看。”说罢拉着他绕过人群，往雷水河上游的村落走去。
双月的家坐落在远离河畔的川地上。作为鹅湾村数一数二的富绅，她家占地颇广，宅院也修得颇为讲究，前后足有三进。内眷居住的第三进院子里还修了座两层的小楼。
鄢辞跟傅苏跃上墙头，躲在小楼西侧一株茂盛的大槐树上。静等了片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领着几个担着水桶的大娘进了堂屋，片刻后出来时水桶都空了。
“当真不用烧热水么？”一个大娘问那小丫鬟，“现下已经入秋了，天气这么凉，小姐洗冷水澡怕是要生病哩！”
“要叫娘娘！”小丫鬟纠正道，“要你们多嘴！娘娘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就是，不要在外头乱嚼舌根！”
大娘瘪了瘪嘴，担着空桶走了。片刻后又来了一个年长的大丫鬟，将一个木盒子递给小丫鬟：“这是娘娘要的浴盐，夫人把家里有的都归拢来了，但还差一点点，问问娘娘可使得——实在是这东西乡下没有，须得去县城定。”
小丫鬟捧着盒子进去，片刻后空手出来道：“娘娘说凑合用吧，回头叫人再去定十斤来，她以后天天都要用哩。”
“十斤？”大丫鬟吓了一跳，勉强道，“我知道了，这就去请夫人安排。”
小丫鬟关了门，不一会儿房内便传来拨水的声音。这座小楼修得比较简陋，门窗都很小，且糊着厚重的窗户纸，鄢辞蹲在树上什么也看不见，犹豫道：“可以试试控驭之术吗？用我的灵体侵入双月的意识领域，也许能发现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不行。”傅苏低声道，“你的进化程度太低了，很难入侵意识力强大的对象。之前侵入烟奴，是因为它本身只是箓阵催动的烟气，自我意识很弱。而蘅娘则是自己愿意的，她不会反抗你，反而会引导你。”
他用下巴点了点小楼的方向：“这个人不管是不是双月，你目前的能力都无法侵入。而且她手里有真龙的逆鳞，这东西是真的可以召唤它所属的主人的。”
“有你在也不行吗？”鄢辞问他，“你不是四千五百岁的上古大巫吗？”
傅苏下眼睑抖了抖，道：“你也不用把我架起来烤吧？大巫的命也是命——万一她身后真有另一条龙，我岂不是要大战神龙？”
“哦。”鄢辞没想到他这么实在，一点逼都不装。
“况且她在洗澡，你现在入侵进去也不太合适吧？”傅苏道，“你都十八了。”
鄢辞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理由。
“A级的狩猎也不是完全不能死人的，安全第一。”傅苏摸了摸他的头，“我们走吧，天就快黑了，双月晚上要回‘龙神’那里，我们提前去潭边蹲一波。”
鄢辞：领导你真是一点逼都不装啊……
傅苏：早说了我这个人老实巴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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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真龙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