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里……怎么都……都是死人骨头啊!那……那刚才我随手顺起来的——”匆促收声,视线慢慢挪向右手,借着玄枵师高举过顶的火折子投下的忽闪衰微的光,瞿麦惊叫一声,当即吓出了浑身冷汗不说,霍然松手之间,那长近二尺的人股骨正砸落在瞿麦的脚面——
“呀——好疼!”天不遂其愿,大约这就是过来人嘴里常说的“报应”。坦然失色,瞿麦战战兢兢地往边上挪了挪小半步,却哪里知道竟惹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响动,慎而又慎地俯下腰身,低下头细细一探,三魂这便去了两魂半!
骷髅骨碎随地零落、残缺不全,三三五五积成了小堆,森森髑骨已然朽败不堪,地底之下长年湿潮之气侵蚀,骨质已然有些透乌——恶臭扑来,直勾钻入鼻息之中,只看上一眼,便已是肚里翻腾、作呕连连,瞿麦单手抚拍着前胸,双眉一皱,着急忙掩住口鼻,直起腰身之后,这一回可算老实了,没敢再胡乱动弹。
早早听闻动静,迟迟方才转身,或明或灭的星星火光随着玄枵师一齐摆动,瞬间将瞿麦灰青的脸照得通红,玄枵师摇首鄙夷道:“咦——好端端一个灵墟掌门入室弟子,怎么胆子就针尖这么点大,还除魔卫道、安邦定国呢,依我略略而观,魔没见到、家没守成,你定会先把自己祭进去了才是真的!”
手一落,咬咬牙恨不能给这位说风凉话的一顿拳脚,只是时不待人,瞿麦刚想张嘴反驳,玄枵师见缝插针,抢先道:“适才若不是瞿麦你触发了机关,没心没肺地又跌落了下来,翻江倒海、迅雷风烈,那动静要多大有多大,瞧瞧把别人没剩下几根的完整骨头,都给压得断成了一段一段!呲——我这看在眼里,百般费神、思量再三之后,任凭如何心痒难挠、欲罢不能,最后还不是三缄吾口、没吭一声,可不全都是为了你着想?”
三寸不烂,巧舌如簧,字字句句表面说得乱坠天花,实则用意颇为不正,抚着耳鬓的发丝,玄枵师淡淡一笑,晃悠悠欲转身,就等着谁将他叫住了。
“怪不得,刚刚谷米也觉得硌得慌呢!原来是这样……”呆愣愣闷声看着,回回谷米的“恍然大悟”基本都落不到点上,眼皮低垂,短小的手指揉捏着下唇,谷米“若有所思”。
“傻谷米,你刚才可是瞅准了砸到我身上的啊,硌!硌!硌!要硌得慌,那也是因为我的骨头被你压断成了一段一段的缘故!”伸手就给小家伙一个弹脑门,瞿麦这便将玄枵师给叫住了,边辩驳起来,边大口大口吐起了苦水:“还、还有你,算命的!还反而怪起我来!什么破机关,一定是你故意设下陷阱让我跳的!我已经很害怕了,你净说……说风凉话!我掉下来,又不是故意冒犯他们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我也不会掉下来,现在弄得浑身疼不说,想出去,那洞口又被长至哥哥封得死死得了……上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啊,也不知道长至哥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迎面挨了一下,自然叫唤连连,谷米捂住额头,偷偷瞄了瞿麦一眼,心知气氛不对,指头有心无心地就这么一比划,把火头直往玄枵师身上引:“对啊对啊,玄枵哥哥你也是的,脸皮真厚!虽然谷米听得不是很懂,但是看你胡诌诌了那么多,光顾着说自己怎么怎么好了,到头来你原来就是为了吓唬瞿麦,对不对?!”
果然不出所料,玄枵师“勉勉强强”又别回过身,唉声长叹之余,似变得顿口拙腮,摇首只留咂舌之音:“啧啧——”
瞿麦低眼一瞥那满地零落的骨头,谨慎地迈开腿,挺直腰、踮着脚,碎着步子往前移动,靠近了谷米后,方才心有余悸地停了下来,难得寻到同盟,瞿麦自然拉拢起来:“你也终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满肚子坏水,没安一点点好心思!谷米你别怕,总会有办法得的!”
都说娃娃小脸是六月的天,殊不知娃娃的心思确也似白衣苍狗——说变就变,谷米这头原本都好好的,谁知道瞿麦一句“谷米你别怕”,却把孩子肚子里要强的蛔虫给勾搭起来了,两眉毛一拧,谷米低声道:“瞿麦,其实……其实我不怕的,不就是一堆骨头,有什么好害怕的?!而且,玄枵哥哥也在啊,出了事情,他会保护我们的!”
刚有点学做人家姐姐的想法,欲就此牵起谷米的小胳膊,安慰安慰他,谁曾想谷米临了临了变了心意,当头就泼下一盆子冷水,将这仍处于萌芽、还没来得及生发的想法,浇灭得无影无踪。撇一撇嘴,瞿麦“嗤——”一声,两臂一交,端出架子教训起来:“你……你个小娃娃那么多好东西不学,偏偏学人家做墙头草!哼,道不同不相为谋,亏得我刚才还替你挡了一下,唉——唉——自古好心没好报!没、好、报!”
几家欢喜几家愁,东边日出西边雨,这三人遇到一块,少了澹台长至与梓叶的调停翰旋,一多半准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锱铢微毫的事情折腾搅闹地无休无止。好在眼底下无风无浪,有危险的活计,毕竟有人先行承担去了。
谷米的临阵脱逃——不对,临时变卦确实起到了讨好了他玄枵哥哥的功效,玄枵师俯下身,满面含笑举着火折就凑近了,夸奖谷米的同时,当然不忘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若没有十成的把握,玄枵大哥自然不敢把这么惹人怜爱的小谷米拴在身边,谷米你乖乖,跟着玄枵大哥走,保准无风无浪,一路平安!”
“可是……”大抵还是小娃娃,察言观色的水准还是欠缺了些,本就应该趁热打铁,讨好他玄枵哥哥,却不知小家伙净挑些有的没的说,将心里的喜恶一股脑儿全都粘在脸上。
谷米默默抬头,水灵的大眼睛承着光火,长长的羽睫扫过夜风,直愣看着头顶的洞口之外那连片的漆黑,这会子估摸着,他应是挂念起他阿姐了。
“可是什么?”玄枵师垂目略阖,面露些许惊疑之色,虽早已料到谷米欲言何事,但出于身为长者的礼数,答疑解惑,自然责无旁贷。耐住性子微微扬嘴角,玄枵师静气和声道。
“诶——谷米,你先待会‘可是’,我有事要问算命的!”心明耳清,终于“皇天不负”,逮住时机揪着玄枵师的小辫子不放,瞿麦手掩口鼻之间,清了清嗓子,叫停了谷米之后,诘声发问:“算命的,你刚才说走什么走?!真是好笑,我们全都困在这里了,往哪里走啊!”
手中有粮,心里舒坦,玄枵师依旧不紧不慢,眨两下眼睛,顺势假作无意地将火折子一前一后、一来一回、一左一右就这么挥动,置嫌道:“瞿麦姑娘,你心智不全,竟然连眼神都不好,看看——仔细看看——”
这洞底分明比瞿麦姑娘所想象的宽敞得多,将信将疑眯缝着眼,一幅瞎得瑟挨揍的神情,映着昏黄跳耀的火光,瞿麦侧身往左看去:土坯泥抹、凹洼不平,一条近人高矮、深不见底的暗道,不知延伸通向何处。
奇了怪了,我刚才怎么没发现?一定是被那堆死人骨头吓得心绪不宁了,一定是的……唉——本来还以为能好好教训算命的一顿解解气呢……心里偷偷嘀咕怨念了好一阵,瞿麦不住揉了揉眼睛,眉骨一扬,自搭台阶:“你说谁心智不全啊,我半斤,你也就是八两!别得意,这路说不定也是被堵死的,一样出不去!”
胜券在握,收起磕牙的闲情,玄枵师平平淡淡撂下一句“危言耸听”:“相信与否,尽皆由你,正反我和谷米是走定了。”
四下安静了小会,谷米心里咚咚锵,挠挠后脑,疑声问道:“瞿麦,瞿麦,我可以……”
“你……你继续吧!”两手别在胸前,手指头一挥,瞿麦含混道。
吐一吐舌头,手指朝上比划两下,谷米扭转看向玄枵师,继而道:“玄枵哥哥,可是我阿姐和——不对、不对,可是我阿姐在上头怎么办?”
磕磕巴巴,总算在语出难收的最后一刻,谷米硬生生将“我长至哥哥”这几字憋回了肚子里,他有事没事就爱与澹台长至“一较高下”,醋海里翻波的脾性,以前触过霉头,谷米可没敢再犯。
哼!看来,可有好戏看了!谷米,等着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余光游走,瞿麦私下里拉长了耳朵听着,心里唧唧歪歪还有些得意。
视线飘转着落到瞿麦的身上,玄枵师深吸一气,脸上笑容不减,却略略两颊发僵,目光紧盯着瞿麦不放,为谷米道:“小鬼,玄枵大哥宽容雅量,你问问题的时候捎带上你长至哥哥,我是不会与你置气的。他们……在上头和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打架,嗯——顶多吃点苦头,应该很快就能遇上了。”
小脑袋跟着一摇一晃,听得倒还认真,力有不逮,眼下亦没有别的办法,谷米姑且选择相信他的玄枵哥哥。只是——这份信任持续的时间很短,须臾之后,当小家伙倏然想起另一茬的时候,谷米又惊叫着问道:“可是——”
“又——可是什么?”捏一捏眉头,玄枵师迫不得已撇过头,慢悠悠看向谷米,耐意在微渺变化的语气中,一丝丝耗尽。
“可是玄枵哥哥你自己干嘛不去和坏东西打架,躲到这里来当缩头乌龟呀!哦——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故意把我长至哥哥和阿姐留在上面的,对不对?!玄枵哥哥,你好坏啊!万一……万一——”一番短暂的思量过后,谷米稀里糊涂地这才总算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一着急,嘴就越犯笨,两条小短腿也跟着不听使唤交替跺跶起来。
故作一怔,玄枵师倒吸一口气,左顾右盼之间,悄悄然转移开话题:“胡闹!玄枵大哥为人处处谨慎,何以敢与乌龟相提并论,而且还是缩着脑袋的,自古缩头龟寿长,背甲卜兆镇北方,洪波浩浪浑不怕,千年万载叹风霜。玄枵大哥可比不上啊!哈哈——”
这笑声听起来扎耳得很,既干且涩,虚情假意,没一点过眼过心的意味。嘴唇半张还未阖上,少顷的安静,渲染着即将要到来的又一轮疾风骤雨,与其将玄枵师方才所说的一箩筐话归结为陈情辩解,还不如说那不过是他空闲着炫耀炫耀口才的嬉戏罢了。
骨子里的毛病,生来使然,依他玄枵师的谋略深算,莫说应付两个毛孩子,两百个——恐怕都绰绰有余……虽不能笃定,玄枵师的心中究竟是不是这么思量的,但从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淡淡的沾沾自得与游刃自如,却在无言中曝露了一切。
“啊?!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说的不干净的东西——不会是‘那什么’吧!”这边急脾气的一位灵墟女弟子,果不其然是做不到充耳不闻的,任凭谁也别想拦得住。
腰声微倾,朝着玄枵师站立的方向,来来回回这么点转着手指,脚下步点续续,瞿麦此时活脱脱一个“县官大老爷”审犯人的模样,嘴唇一咬,瞿麦愤懑不平负气道:“你——你——哼!我长至哥哥的脑袋被门框夹傻了吧,竟然会答应替你去摆平祸事,还特意结咒把洞口封住了,就为了保护你这个白眼狼!”
对面“县官大老爷”升堂了,“教书老先生”也自然不会闲着,玄枵师别过脸,手握成拳抵在鼻下,咳嗽两声:“咳咳——没大没小!‘那什么’又不是我玄枵师招惹来的,既然大伙都难以全身而退,总归要有人迎难而上的!你们长至哥哥他大才榱槃、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大腹便便——嗯,大难不死,定有后福!”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恭维话”,看来这“教书老先生”文学造诣不浅呐。
实在难以理解为何竟会有人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双手往腰后一叉,瞿麦不住摇头,斥责道:“呸!别耍贫嘴,别抵赖,你方才说的什么‘可没算你长至哥哥的数,他要下来了,可真就麻烦得很!’,或这或那、之类之类的,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连连抹着胖嘟嘟的小脸蛋,谷米嫌弃地眉毛鼻子都挤成一块,生怕瞿麦这么一“呸”,搅得漫天唾沫星子乱飞,全落到了他身上。这洞里原本就逼仄狭隘,和瞿麦挨得近不说,兼有个矮的缘故,“唾沫雨”一下,谷米必然是首当其冲。
“姑娘家家的,有失体统!”谷米没声没息捯饬着把戏,玄枵师自然非得要掺和着热闹不可,离得足有一丈开外,竟也边挥摆着手掌,边整扫起衣袖来,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手还得折腾这么些动作,亦是够为难了。
眯缝着眼左右睊视,目中过火,仿佛全世界都在刻意与她作对,瞿麦口中闷声嘟囔一句,撇过头,再不愿搭理玄枵师与谷米。
收整一番之后,玄枵师略而侧眸,那融化在墨色里的黑暗与未知交缠在一起,他不由抿唇深然一笑。没有人知道,潜藏在这张棱角清明、眉眼似画、笑意流连的脸之后,他真正的容貌——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是命中匆遽的过客,还是同生共死的友伴?
他苍茫的一生点化在纸上,也许本就是一个谜,揭开了边缘一角,却无人可以窥破全局,任凭谁都不例外……
瞳孔里一道光丝熄灭,转瞬换了面孔,玄枵师转身迈步,正声厉色“威胁”起胆小的两位:“你——不,你们爱信不信,不信的话,就此作罢,前路还长,玄枵师这便走我的阳关道去了啊!”
豁然游弋凡尘,旷达逍遥物外,小肚鸡肠、琐屑较量亦好,词不达意、言过其实亦好,他玄枵师本就应该就是这副模样。
这算命的该不会真敢撂下我们走了吧……啊?!太可恶了!他一句半句说得轻巧,想要推脱开责任,门儿都没有!虽然千般万般、在情在理是一定不舍得让玄枵师走的,可瞿麦姑娘心里边想得,却并不那般敞亮,话到嘴边,还需顾及颜面:“还阳关道呢,我……我看是黄泉道吧!”
“大吉大利,好的灵,坏的不灵、坏的不灵!”后脊一凉,右脚悬在空中迟迟没敢落下,其实真没想走,现在反倒不得不走了,玄枵师口中续续念着,还挺信邪。
眼睁睁看着地面上玄枵师的倒影越离越远了,谷米的心也就随着越往嗓子眼上提,小家伙慌慌张张,拿不准主意,嚷嚷着催促起瞿麦:“诶——瞿麦,瞿麦,我们是留下来等长至哥哥他们,还是……”
挠一挠鬓角的发,瞿麦她也正烦着呢,留不留下来,没什么紧要,拉不拉得下脸,才是关键。瞿麦撅起嘴,目光到处乱瞥游离之间,倏得盯在左前方沙土里露出的半边颅骨上那两窝空洞的眼眶,伈伈睍睍、战战兢兢,毫无防备地又惊出了一声冷汗,当即也顾不上其他,只想着快些离开。
右手随然一挥,“勉为其难”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仇归仇、怕归怕,但个人有个人的分寸,个人有个人的标准,坚守阵地,瞿麦这张嘴可一分一毫都没得商量:“好汉要吃眼前亏,要不然就……就再信他一回好了,跟着这个蒙昧良心、天理难容、灭绝人性、如狼似虎的算命的——走吧……记清楚了啊!我是不愿意的,勉勉强强……全都是为了谷米你着想!”
搜肠刮肚,把活了十多年学到的、听说的,但凡能搭边的——最恶毒的词,全都用上了。眉骨一扬,瞿麦自己给自己打气壮胆。
“啊——?!那好吧……”谷米委委屈屈答应着,估摸着该是因为他“活烛台”玄枵哥哥走远了,周围跟着黑下来,肚子里惊慌失措的小虫,也终于开始挪动起来了。
身后面一来一往、一唱一和好生热闹,玄枵师卒然停下脚步,听得内里气浪翻滚,强颜作笑,惩忿窒欲,只是为保持自己风雅之姿、庄重之态,单手扶额,低声叹道:“瞿麦姑娘,在下不才,还真是让您多费唇舌了!”
“岂敢岂敢,承让承让!”见好就收、就坡下驴,瞿麦也不甘示弱,听这语气,俨然都快混成了个“老江湖”了。轻舒一息,瞿麦斜过眼看着迷糊的谷米,心中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念头,径直递出了右手去,若无其事、轻描淡写问道:“谷米,走是不走啊?”
眨一眨眼睛,眼神飘飘忽忽,谷米稍稍愣住,应该是怕羞了,滚圆的小手勾蹭了一下衣服兜兜,而后怯生生地搭在瞿麦的手心,紧紧攥住,没来由地吐一吐舌头,笑了。
“玄枵哥哥,你等等我们!”这种留人脚步黏腻腻的话,由谷米来说自然最合适不过。手勾着手,兴冲冲跑在了前头,谷米大声招呼着让他玄枵哥哥等一等,而他身后的瞿麦却讲究多了——脚下左闪右避,连溜带滑,全神贯注地一一避开了遍地零落四散的人骨之后,再而停下步子,瞿麦已然是满身大汗淋漓。
玄枵师睨视一眼,摆出一副傲然姿态,言辞之间多有些冷嘲热讽的味道,冷冷回道:“这可一步没走呢!噫——只不过啊……玄枵大哥我非是善人,作恶多端、罪行昭彰、阴谋诡计、用尽心机……你们尽量离得远些,应是没坏处的……”
“小心眼——”好容易过了“人骨阵”的重灾区,心有余悸未平,口中喃语已至,瞿麦有意避开了玄枵师转投而来的灼灼目光。
“谷米不怕啊,玄枵哥哥除了对长至哥哥有一点点坏之外,其他的地方应该都不坏……”娃娃的心思是透明的,还真敢顺着玄枵师的话茬接下去,谷米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小脑瓜里又跑出了什么念头,神色忽得一沉,犹豫道:“可是……”
长至哥哥,长至哥哥……澹台长至究竟给小小风狸灌下了什么**汤?虽然他是有能耐,但都是以前事了,本来我也不差啊,时运不济而已!一句抱怨憋在心里,大约关乎些早已作古的陈年旧账,不翻也罢。玄枵师捏了捏眉心,疑声问道:“谷米你一孩子家家的,哪来这么些可是!这回又……又怎么了?”
早就想问了,拖到现在才说,谷米指了指身后地下,恍然道:“对了,对了,谷米还想问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骨头啊?这条路,又是通往哪里啊?我猜瞿麦一定想知道,没好意思说出口,就随便替她问问!”
跟着谷米回望一眼,玄枵师显然没什么兴趣说一堆关于盗墓贼与修陵人的悲惨往事,随意敷衍道:“死者为大,就在脚下,在这里说是非多有不便,路上再与你——与你们细说。”着意停顿了一番,玄枵师含笑望向瞿麦,意味深长。
“谁……谁稀罕听啊!我根本就没兴趣知道,谷米你别瞎猜!”一把扯过谷米的小手,瞿麦扬了扬眉毛,使了个眼色。
无奈摇了摇头,怎会真就那般小心眼同瞿麦与谷米置气,惯而将右手别后,隐于腰背之际,五指一掐一点,玄枵师瞳眸猝动,神色陡然生异,片刻迟疑之后,玄枵师如旧微微一笑,边“威胁”着边催促道:“好了,到此为止,这般与你两位一唇一舌地耽搁下去,恐怕澹台长至和梓叶就会真遇上大麻烦,那时候恐怕就……走着、走着——快走——”回退几步,玄枵师递出手搭在谷米的肩上,摇晃起来,口中碎碎有词。
“啊?!玄枵大哥,你别推我,像赶小猪一样……玄枵大哥,什么大麻烦,你什么意思嘛?我阿姐和长至哥哥不会——”左右肩扭捏着来回一耸一落,谷米仰起头紧盯着玄枵师,不住追问。
这回主动挑起事端的人,就是玄枵师自己,没来由非要提起他长至哥哥与阿姐来吓唬谷米,本就没什么地位,正反也比不过人家,还宁是要自找不自在。
大抵还是探出了些扰神之事,虽不致慌乱无主,但也须得要留心应付。改不了玩笑的性子,三言两语本就可以说清楚的,玄枵师偏又啰嗦了一大筐,神神秘秘、咕咕叨叨:“嘘——!想要装——不对,想要成大英雄的话,就必须学会缄口不语,留几分神秘、余几分迟疑,这样才可突显己身谋算之深沉、思虑之周全。你尚小,还不懂,过一刻你应该就能明白玄枵哥哥的意思了!还有,谷米你听着,往后玄枵大哥一天只回答你五个——不,三个问题,多了我可就只能胡乱应付你了!”
黑眼珠圆溜溜转几个圈,直到听完了最后一个字,谷米也没完整弄明白究竟他玄枵哥哥要说什么,不过既然都说了他长至哥哥和阿姐可能遇上大麻烦,如果再不抓紧可就糟了。乖巧地点点头,谷米暗暗吃定了主意:“那……那好吧,我们快走!”
“你个算命的,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到底哪次正经回答过别人的问题了?还足智多谋呢,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瞥眼看来,瞿麦撂下这一句,自顾自牵紧了谷米的小手,这就准备出发了,急声道:“算命的,你还愣着啊,快走前头去,把路照照亮!”
微弱的火光攒动,摇红了一袭墨蓝的衣裳,针尖对麦芒,玄枵师此刻也没了办法,长叹道:“玄枵师一生,内修庄重沉稳之质,外兼谦卑风雅之姿,都快给你们嫌弃地破功了——哎,无奈、无奈,上苍不悯人,快这边请吧,两位小友!”
逼仄坑洼的洞壁,仿佛重压在肩上,脚步声摩挲,石砾滚落、土尘浮扬,淹没了前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