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056章:心头小鹿

手心触上她些微发烫的额,澹台长至轻锁了锁眉,深俯下身,将侧颊近贴在梓叶的唇间,欲察探她的气息是否存异,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驱役着,想要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还未及澹台长至细细分辨,突觉耳道里钻进一股暖风,梓叶熟悉的声音随即传来:“长至……你做什么?”

一时间如平地落雷、心湖掀浪,掩着夜色重重,澹台长至猛然直身,只觉血气上涌、脸旁发烫,眼神迷离游索着不知看向何处,即使四周根本就昏暗难辨。欣喜之余、羞赧更甚,顷刻间头脑泛白,澹台长至思绪全无地回了一句:“梓叶,你……从何猜得——是我?”

此言一出,有一素来以沉着持稳处事之人,竟犯下若此自讨没趣的错误,当然恨不能立刻挖地三尺,寻个地缝就钻下去了。

我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梓叶她莫不会早已清醒过来,那我适才所言所为……岂非全数都被她……不会的、不会的——愈想愈失了底气,后背习习发凉,澹台长至木地后退小半步,两脚不听使唤,要往门外走去。“宵小难藏”,此刻的他,倒是像极了一个被抓了个现行的偷粮小贼,无地自容之于,心慌意乱得厉害。

“这……虽然屋里是有点暗,但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你了……不是猜的……”被面发出窸窣摩擦的微响,梓叶有些费力地握住床榻边的雕栏,欲从床上坐起,遽而,后背一热,他怀中的温度渐而渗透开来。梓叶不由释开了全身力气,倚着澹台长至的肩背,任凭他将自己抱紧。

直到将梓叶的身子完全扶正,澹台长至方有些不舍地缓缓抽离了手臂,回转过脸,低声关切道:“不必当真,我……同你玩笑呢……梓叶,你可觉得好些了?!”笑容僵在唇边,澹台长至短吁一气,尽量让语调显得平静。

微微仰头,透过窗绡的迷蒙月光,洒落一片清辉,勾勒出他如刀削玉雕般分明的侧颜——眼睫长卷、鼻梁高挺、薄唇寡淡、像极了记忆中的那张脸,那张只见了一面,就再也割舍不下的脸。梓叶略看得有些失神,默了半晌,才蓦地回道:“已经没事了,我刚刚可能是因为太困,所以迷糊睡着了……”

“莫要强颜无事,此处只有我一人……你的伤情,我又怎会不知?”伸手掖好被角,澹台长至悄然移开梓叶半倚着的左肩,再而站立转身,“跛塌跛蹋”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心下一慌,以为澹台长至这便要走,梓叶忙叫住了他:“长至,你去哪里?!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不想成为你——你们的拖累……”梓叶方稍稍用力,胸口又是一袭剧烈的刺疼,黑暗中颦起眉头,最怕他担心,又有些奢望着,想看到他为自己担心的样子。

曾几何时,她像一颗微尘,漂泊浪迹在茫茫天地之间,不去求问、也不愿求问生命的所谓起始和终结。直到一个寒风砭骨的夜里,遇见了那个或许注定要铭记一生的人……一次次的相见,一回回的离开,终于再也不见。她害怕——再也不见,总以为缘分有限,过早地用耗尽了所有的缘,这根线,就断了。

戛然声寂,铺满清霜的地上,倒映着摇曳的树影斑斑,悄悄扯痛了谁的心肠?陶石窟外,那一抹红裙之影晃过眼际,浅笑染着晚霞,她就这样出现,只一瞬,便将心剜了去。落梅坞里渐然萌出的牵挂,金陵渡旁许诺的相随天涯,泗州城内月下挽起的发,聆仙殿中宁舍性命换一个他。一切一切,澹台长至又怎会无动于衷?

“噼啪——”,折子被一瞬引燃,烛焰昏黄,驱逐了暗夜,好似久违的光明骤临。攒动的火苗将物影照得摇晃,也终于将彼此的面容照得清亮。相距不过十步,她靠在床沿,他站在桌边。

“梓叶,你是否有何顾虑?”温柔的声音,碾碎了短暂的沉静,澹台长至噙着浅笑着走来,他的颊边残着隐约的微红。

静澜的笑容凝在脸上,只为了化开她心中沉甸甸的不安与惶恐,他不知到她的过去经历了什么,要让她深深将自己藏在孤独的边缘,作一个他生命中胆怯的过客——他,怎会舍得?!他要让她知道,这笑容真实地存在,不是也许、不是虚幻,是可以伸手触碰到的温暖。

怔怔地看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素青色的衣裳,深邃明灿的眼。不由自主,梓叶亦随着澹台长至扬起了唇,这唇色依旧有些发白。

四周变得亮堂,做起许多事情来,反而会叫人发怵。

目光虽停在床沿,澹台长至却还是兀自寻了床榻边的木椅落坐,笑意渐淡,脉脉含情,心上人面前逞不了几时英雄,暗中定了定神,澹台长至道:“我非是与存心你作难,也并没有要深究窥探之意,只是我不愿再见梓叶这般‘担惊受怕’的模样……之于长至而言,你早已与挚亲无异,我恨不能……恨不能日夜都能为你所累……”愈发放缓了语速,他说得极轻极轻。

“至少这样,我即不用顾虑,你忽然会离开……”——自然这后半句话,听是听不见的,因为澹台长至并将其没有说出口,只哽在了喉中,作默无声。

越发听得发懵,梓叶忍不住凑近了,颇有些难以为颜道:“嗯?!长至你说什么……”

十指揉搓着紧握成拳,视线游移,澹台长至低声道:“我……我是说往后,你如有何伤患病疾,千万莫要欺瞒于我,即使长至不甚精通处疗之法,也定会竭力而为——还有……若梓叶欲诉何情、欲言何意,同样不必沈藏在心,同我倾诉一二,亦是无妨……”长舒一气,他终于将鼓足勇气,将所思所想诉诸于口,虽非言浅直白,但其中之意却足以让身旁的她,领会些许。

迫切想要得到她的回应,一时屏息,神色略显焦悸,手中微汗、心悬忐忑,澹台长至猝然转首,瞳光一扫而过,尚未及凝止,双唇却正贴上梓叶的额际——淡淡的香、温温的热,浅浅的呼吸,唇齿间余下的是须臾的缠绵,情丝一段,扣搭在心弦之上奏出一曲桃花流水、红豆相思。

脸庞绯红,血液骤而停止,连心跳仿佛都在顷刻之内化为无形。双手不由自主,想要就此拢过她纤细的肩,轻捧起她白皙的脸,将唇吻落下,用舌尖的温度抚挲。

一动不动,他……什么都没做。

恳求流光不去,在此稍作停留,夜色甚好,月色甚好……

额边传来一息短促,那样柔软、微润、细腻,他鬓角的青丝拂过鼻尖,是勾魂的刃,挑破了心堤最后一道防线,尽数带走了所有思绪,余下脑海中连片空白,唯独映出了他的面容,不似从前。

这相依的温暖,是会让人上瘾的毒药,它阻绝了风霜严寒、孤零辗转,让陪伴生根,让痛楚远离,让世界渺小得——只剩我和你。

梓叶悄然闭上眼,在光明被隔绝的那一刹,刻骨镂心的过去,再度侵袭。身子不受控制,轻微往后一蜷,一手紧捏被角,另一手抵在床沿——想……好想就这样,拥入他的怀中,何必过问明朝是晴是雨,何必管顾昨夕是悲是喜,至少眼前的他,真实地活在身边,不是回忆里的触碰不到的缥缈虚影。

喉中含着一腔苦涩,说不得、不得说……命运不会重新来过,她,无从选择。复而睁开眼睛,梓叶静默转过头,那额上残留的暖意,很快消散干净。

恍然之间,四肢好似僵硬,澹台长至低垂眼幕,神情之中难掩一缕失落和怅惘。

缓了半晌,待波澜起伏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许之后,双脚一并,澹台长至倏然站起,着意偏离开视线,打破了沉寂:“若……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去看看……吩咐小二哥熬的药,煎煮的火候如何了。梓叶,你先歇下。”

“长至,你别走。”不知从何处升腾的愧疚之感,亦或者根本就是心中难分与不舍之情作祟,梓叶又一次将他叫住。

侧目一瞥,试图在余光中捕捉到她的慌张和眷恋,澹台长至点首为应,再而落坐,依旧未敢正视着她的脸,只回了一句:“好。”

小鹿乱撞,没来由地紧张兮兮,这也许就是爱慕吧,一段情酝酿了数千年,时今品闻,依旧沉香泛泛。自有她的如梗在怀,梓叶试着问道:“是你自己方才说的,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你倾诉……现在,我……我有话要问你。”

“好。”不假思索,澹台长至登时作答。一潮失落退去,一湾欣喜蔓延,更迭交替,这份痴心便这样随着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上下起伏着,牵绊着。

有些难以启齿,梓叶蹙了眉,弱声相问:“在聆仙殿上,我变成……变成风狸模样的时候,是不是吓到你了?你会不会——”

“不会。”疼惜都不及,又怎会呢?自相遇的那刻起,她一次又一次地介怀自己的身份,他一次又一次地表明心迹、打消她的顾虑。

如饮甘泉,滋润清冽,哪怕只有短短两字,他温素的声音足矣让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拂去。梓叶抚了抚额角的发,悄悄将左手别在身后,伸进了被褥之中,再而询问:“那我再问你……还是在聆仙殿上,你是不是也看到了不该看的——”

“玎玲——玎玲——”,藏好了形,没藏好声。

不该看的?!梓叶所指,莫非……自昨夜以来,这件事他多次想要提及,却又每每未敢追问。他太过了解梓叶,或者应是太过不了解,她有意掩饰着自己的无助、伤痛,还有那或许沉淀了太多悲辛的过去,他时至如今,也始终无法走近。

澹台长至垂垂转首,忍不住不去看她,仍旧从简道:“是。”

坏了!一定是和谷米呆的太久了,笨头笨脑的毛病也会传染吧?!梓叶心中忽的冒出这样奇怪的念头,眼睑一阖,速速将不着边际的思绪掐断,着急弥补自己的疏失,忙“笼络”道:“既然,看都……看都看见了,我不许你打听关于……关于我左手那截断骨的事情,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可以。”澹台长至这边,答应地倒也是爽快。若她不喜欢,他自然可以不过问,许是时间还未够,许是缘分未到,如何强求?

“当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回得这么敷衍,不同你说了,我……困了。”四目遽而相触,她飞快地移开视线,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小的埋怨,但更多的却是欣悦,始于他给予的那一份心安。

看着空荡荡的床,再而联想到刚才冒冒失失出现在脑海中谷米,梓叶忙道:“对了,谷米他原本在我身边睡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把他抱走?我眼睁睁看着,又怕一出声反而把谷米吵醒了……若不是我家这个争气的小谷米,我的伤恐怕也不能恢复地这么快。”

那时,她真的已经……醒了!醒了……梓叶此言道出,有位翩翩少年郎,不禁当下即是目瞪结舌、哑然失措。地缝、地窖,临了临了是一定找不见的,此时此刻,如坐针毡,澹台长至羞愧难当,已然在这屋里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人前莫言人非,人前——更是莫要掩耳盗铃般说些所谓“知心话”,一个不留神,可是全数要被听了去的——

“‘知心?’玄枵大哥莫不是让我对梓叶……会、会否太仓促过了些?!咳咳——梓叶,我倾慕你多时,你……不对!不对!梓叶,你的伤可好些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喜欢……不对!不对……”

就在一刻之前,大约是瞿麦抱着谷米离开的时辰,见四下里无人,澹台长至遂独自进了屋、掩了门、落坐床边,当着已然“昏睡”过去的梓叶的面而,曾喃喃自语地说了这么一箩筐情意绵绵的剖心明义、言辞露骨的告白。

“梓叶,待喝完那贴药,你再行睡下,我……我去给你端来……”暗中将玄枵师责备了千遍万遍,恨不得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澹台长至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头也没敢回地直奔房门而去。突想起什么,都已迈出门槛了,澹台长至又匆匆微微侧首,留下一句:“还有……谢谢你,梓叶。”

忍俊不禁,笑容再而于她的脸上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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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铭长歌
连载中中二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