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039章:冰释前嫌

猝然睁眼,空洞的瞳孔中淀满了无数恐惧和焦忧,瞿麦蓦地直身坐起,双手惊惶无措地抓住近旁谷米的手,不住地摇头。

一梦乍醒,只觉眼幕前翻转昏旋转,无处着地的心摇悬在半空,绞拧着渗出血来。

“喂、喂……你怎么啦?!”一时分不清状况,谷米呆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缓缓蹙近眉心,瞿麦迟疑地转头看向蹲在身旁的谷米,复而又将头压得低低,紧咬着嘴唇,瞬而红了眼眶,抽泣道:“大师兄……大师兄他……”

衍辰?!这一熟稔万分的名字匆促划过脑海,犹如利刃快速刺开了心膛,自瞿麦出现之后,纠结许久的不安似乎一语成谶。双手暗握成拳,澹台长至连声追问:“瞿麦,我一再相问你却始终左右言他、闪烁其词,如今长至只寻你一个答案,衍辰……究竟发生了何事?”

鼻中一酸,瞿麦微微强忍着泪,唯诺道:“我、我不是……不是要有意隐瞒的……我打算着等他们离开长至哥哥之后……再同你说的……可、可谁知道这两个妖怪就是不肯走……瞿麦能有什么办法。师父从小就同我说,修道之人与妖魔誓不两立,换作大师兄他也一样——”

“住口!”澹台长至赫然喝斥。

撇一撇嘴,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瞿麦正想要伸手拭去,却蓦地发现原本紧攥在掌心另一只小手悄悄没了踪迹。

一晃一动挪着步子,谷米边拍打着染了尘的衣角,边拨弄起有些微微发红的手腕,失落无神地走到梓叶身边,拽了跩红色的裙边,伤心低声道:“阿姐,瞿麦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谷米以为……她是和我们闹着玩的……所以我才和她也闹着玩……早知道,谷米就不敢乱说话了,会乖乖的……”

不愿澹台长至多有作难,梓叶轻抚着谷米的头发,缄默未语。

“我……”瞿麦张口正想争辩,却突而触上澹台长至盈满怒意的眼光,再而下唇紧咬,在粉红的唇上磕出道道白印,满是委屈。

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瞿麦深吸一气,侧目瞥看向澹台长至,负气道:“哼!大师兄他错看你了,你明明就是一个不分是非的人,好……好……你不管大师兄的死活,堕落到这般同妖孽为伍的境地,一定要后悔的!”一手撑石起身,瞿麦拔步要走。

“我再问一次……衍辰现在何处?”剑锋划出弧线,正好格悬停于瞿麦身前,澹台长至面色冷峻,眼风伴着剑影扫过。

心下遽慌,梓叶忙过身挡在剑后,瞿麦顺由往后退了半步。

反手释空力道,长剑应声回拢,生怕伤及于她,澹台长至一语哽喉:“梓叶你——!”

轻轻摇头,梓叶和声相劝道:“长至,我知道你没有要伤害瞿麦意思,一时气滞心间也不过想为我与谷米伸张。大司祭曾祝过一句话,‘剑虽不刃血,却可断人情’,瞿麦定是有何难言之隐,所以才会欺瞒至此。既然你们都记挂着衍辰的安危,不妨静心一谈,我和谷米……可以暂时回避。”

拉不下情面,瞿麦支支吾吾推辞着:“我、我才不要……不要你假好心……”

“哈哈,好一句‘剑虽不刃血,却可断人情’,玄枵大哥观戏许久,也不免要登台露脸、畅言几何。”嘴角含春,玄枵师款款而来,事无巨细如旧云淡风轻。

顿了一顿,玄枵师再道:“瞿麦,人道妖道之些的琐碎浮尘,玄枵大哥知你心已有论,再而劝解说服亦属枉然,毕竟殊途之份,要若何才可同路?但瞿麦你可曾想过,反置于梓叶与谷米眼中,你又是怎样的光景,而他们会否也曾因人妖之别将你拒之于外,以致百般加害?”

心如游萍,无根连着,隐隐透出虚意。瞿麦拧皱起眉头,强而诡辩:“别看他们现在没敢使坏……也许……说不定再过些日子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哼——话不投机,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去救大师兄!”睥视着而从梓叶身后绕过,一己记挂衍辰的安危,又见众人皆矛头独向,瞿麦无意多作纠缠。

无奈冷冷一笑,玄枵师道:“既然如是,任凭你瞿麦再不愿听,这句公道话玄枵大哥却不得不说。依梓叶之修为,若要取你性命可谓是翻手之间,又何必劳思费神、故作佯装,更无端端将灵力渡输于你,为你护心保命?放逐你于浓雾之中困顿不醒、自生自灭,岂非更好?”

“什么……灵力?你……再说一次……”低垂眼帘,瞿麦仔细回忆起来,口中却不肯服软。

一手将梓叶拢向近旁,另一手平举递往远方,玄枵师旋即下了“逐客令”,无关悲喜道:“时不可追、言过则散,各中滋味,只待瞿麦你自己好好体会。若是仍执意要前行救人,乘着天色未沉,快些赶路吧。”

“你!”面对玄枵师一浪接过一浪的暗讽激将,在不知不觉语塞之中,瞿麦也已暗自理亏:那个时候,觉得心中暖暖的……原来是她……我……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了?可是大师兄……不……我连大师兄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呢……

两手附在身后,反复拨弄拿捏,眼幕低低,瞿麦缓而垂下头去。

事态似乎有所转寰,静默许久,澹台长至方才开口:“手中执仗长剑,本应倚其回护相惜之人……瞿麦,方才是长至一时气急莽撞之过,还请你释以宽恕。衍辰之于我而言,不单且是识于幼时之友,更亲如授业长兄,我……不容他有失……”

澹台长至蓦然阖目,那一袭白衣的身影飘过脑海,伴随着孩提时掌心隐隐传来的暖意和口中汉化饴饧的甜蜜滋味,心意相通的不安逐渐升温、蔓延。

“长至哥哥……”半吞半吐,瞿麦迟疑着扯过衣角,再而弱声道:“长至哥哥,其实我……不怪你,就是因为知道你与大师兄最为亲近,比衍沭他们仗义多了,所以我才特意来找你的……大约在一月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忽然私自逃离了灵墟,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瞿麦心里记挂,偷偷下山找了好多回,把大师兄可能去到的地方都寻遍了……偏是找不到他……”

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依稀还可察觉出瞿麦述说时微微颤抖的声线,不断摩挲的手指,将柔软的纱衣压拧出数道深深浅浅的折痕。心绪一沉一浮,仿佛被丝线牵扯,或不然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眼眶渐湿,瞿麦轻轻啜泣:“就在刚才,在那片大雾里,我听见大师兄絮絮说着什么,只是……那声音太弱,每每都被巨大铁索划过石壁的声音给盖了过去……我听不清……可我能感受到,大师兄他好痛苦,那铁索就好像紧紧地捆缚在身上一样,伤得他浑身是血……我想去救他,却根本找不到……”

“玄枵大哥,敢问你所言苍虹秘术一法,受术者于迷雾中所闻,即便从未相知相解,是否也真有其事、绝非幻渺?”暗自紧叩后齿,澹台长至强抑心间起伏,侧首向玄枵师求证道。

眼瞳略转,玄枵师回道:“诚然如此。”

一语惊醒梦中人,宛如突然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瞿麦连声追问道:“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懂……什么苍虹秘术,和大师兄有关,对不对?”

澹台长至缓缓摇首,心下却早已有论,道:“现下尚不及断言,衍辰失踪会否同苍虹一派确有牵连,但仅凭适才我等无端遭逢迷雾障目之遇来看,为防万一,瞿麦你同我……需先行前往龙脊山首一观。”

听得瞿麦不知所云,问道:“长至哥哥,你的意思是——大师兄有可能在龙脊山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色凝重,眼中仿佛倒映着晕不开的云气,澹台长至思量片刻:“稍后与你细说。”

目光落在他身上,努力将满怀记挂藏好,梓叶道:“长至,你要上山?”

一股莫名的担忧翻涌而来,或许是胶着于长久萦绕的惧怕,或许是不舍即将到来的分离,千般心念成结,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轻声的询问。

“若然衍辰当真深陷危殆之地,我自不可袖手旁观。为瑾宁寻药之事……只得暂而拖延数日。”眸色黯淡,身有太多垂责羁绊,放左置右皆是难抉难舍,而于她却独独又多了几分愧怅,澹台长至尽力释道:“苍虹派毕竟为修仙山门,梓叶……你和谷米身份有别,就委屈暂而留守此处,待事毕之后,我们再而会合。至于玄枵师大哥……”

正逢上澹台长至的眼光,玄枵师随而一挥手,露出惯有的毫无拘束的神情:“咦——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辈,自然是看不惯我这等野路旁通的相命方士,去了还不是自讨没趣、招惹烦恼?我就与梓叶、谷米为伴,守在此地,或才最为恰当。”

笑意未散,忽而话锋一转,玄枵师似有若无地问道:“长至,你确然心意已定,要走这一遭?”

意在辞外,澹台长至即刻领会:“玄枵大哥,不妨直言。”

玄枵师顺手折下近旁一片草叶,指腹点在数指节间游走,好似闲时嘻戏之举,却又似乎并不拘泥于此。须臾,眼瞳一明,颊边透出模糊的浅笑,随即将绿叶遗之一侧,掸指道:“也无谓直言不直言,只觉今次既然各位都平安无虞,依我这避祸遣难的性子,凡事能弃则不遇,安身立命岂非更好?但此刻,既然长至已有所断,玄枵大哥定然全数置信于你,不再过问其他。”

出入深浅不定,形神游移未明,半遮半掩之下的玄枵师,究竟是何等人物?

澹台长至微微欠身,聊表谢意。正直此刻,瞿麦悄然站在身边,暗自鼓足勇气,致歉道:“长至哥哥,原来你是要给弟弟找药,所以才一路跋山涉水、兼程赶路……我……我不知道,所以那么任性……瑾宁他,不要紧吧……长至哥哥,你放心,只要大师兄能安全回来,瞿麦就帮着你一起找,好不好?”

澹台长至淡然一笑,缓缓颔首。毕竟,在澹台长至的眼中,年纪稍小的瞿麦,自幼活在师父和师兄们的荫蒙和庇佑之下,仍然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千万小心。”耳边传来梓叶低声的叮咛,寥寥数语,依旧淀满记挂和担心。

“你也……保重。”自相遇不过半月,朝夕共处之间,未知何时竟结下了太多悬念。澹台长至转而朝向玄枵师,揖手道:“玄枵大哥,梓叶与谷米劳烦代为照顾了。”

眉骨稍抬,玄枵师遂然玩笑起来:“诶,朋友之间,不言客套。我与梓叶一见如故,倒是熟稔得紧,或然乘着今晚夜色如水,也能说上两句体己话不是?”

视线阒然瞥向梓叶,又猝尔收回,即便仅是打趣戏言,但一来一往之间,总归有些失了滋味。澹台长至转而对瞿麦道:“那……瞿麦,这便启程罢。”

“好……嗯——长至哥哥,再等一会儿,我有话要说。”神思游走,瞿麦本能地答应了一声,而后又像忽的想起什么,纠结地抚着发辫走上前来,躲闪着眼光,故作镇定对梓叶道:“刚才,多谢了!你……别误会,我不是不介意,是师父说过受恩需知报,所以……等我下山后,再报答你吧。”

眸中乍亮,梓叶稍显惊诧,忙回道:“这一句‘多谢’,就足够了。”

宛如春风徐徐吹过冰封的湖面,将隔阂与不解点滴消融,而一切仿佛就发生在不经意之中。

“是你自己说的啊,可不是我不知礼数!”长吸一口气,将压在心头的重担卸下,瞿麦抿一抿嘴,回身催促起来:“长至哥哥,我们快走吧!”

一复复小跑,瞿麦很快抄到了前头,余光扫过身旁那脑袋一点一磕、犹如小鸡啄米般睡得昏沉的小小身影,一时起兴便偷偷迂回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谷米的脑瓜,而后抽地一下蹑手蹑脚跑开了。

“啊——!谁嘛?!”谷米抹抹眼睛,惊得直身坐起,在定睛一看瞿麦和他长至哥哥已然走远撇下自己走远,谷米慌乱着喊叫道:“阿姐阿姐,长至哥哥真的和瞿麦走了,不要我们了!不会吧!不会吧!呜——”

梓叶无奈地摇头,两手支着谷米将他扶起,拍打去小家伙满身的土尘,故意数落道:“谁让你刚才又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完全不知情,谷米很是委屈:“谷米只是觉得眼皮有点重,加上天又黑黑的,它自己就耷拉下来了……阿姐,怎么办啊?”

……

一旁静观的玄枵师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谷米讨喜的模样的确要人怜爱万分,连声叹道:“唉,可真真难得片刻安宁……”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剑铭长歌
连载中中二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