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相亲

她今日不做渡口生意,改来当这媒婆,可见她不仅记住了佟十方是个“扶弟魔”,想让自己的好大儿尽快断了这念想,还牢牢记住了佟十方口中的那个“十两银子的大红包”。

徐婶一个人把话说尽了,目光左右一扫,嘿嘿一笑,“我想起来了,我那糖糕给了忘记拿了,你们先聊啊。”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手里就提着一牛皮纸的糖糕,一溜烟就上了石阶,消失在花灯人海里。

这边佟十方还没说话,那边邓大眼就不顾分寸一把拽住她的手,一对黄豆眼睛迷成了缝,“阿石姑娘你看,既然今日咱们有缘相识了,那也别浪费这良辰美景,我请你去喝酒吧。”

佟十方垂眸盯着自己手腕上他那支肥厚的大手,心里闷着火,正待发作,一旁的摆渡人却将邓大眼的手腕用力一抓。

邓大眼哎呦一声,松开了手,“你干嘛你!”

“我也认识阿石,喝酒怎么能少了我,”那摆渡人上前一步,站在二人中间,“既然咱们有缘遇上,不如我请二位吧。”

佟铃在生前相亲过几次,有希望尽早拿到彩礼的妈妈安排的,有希望她尽快离开这个家的继父安排的。场景都是模式化的,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和几个菜,然后把自己剖开,展示在对方面前,开始谈条件。

在她看来,成功了就是钱色交易,失败了就是某一方自取其辱。

她厌烦于任何格式化的情感,但好歹是拥有了应对的能力。

上了街道对面就是一家酒楼,堂中几乎满座,四处是靡靡之音,觥筹交错间,邓大眼瞪大了眼睛看着佟十方,见她回瞪自己,心头很高兴。

美人在座,此间似有风雅,邓大眼正沉迷其中,忽听耳边传来一句。

“大眼兄弟哪里人士。”

邓大眼撇了那摆渡人一眼,嫌他没有眼力,但心道好歹这酒是他掏钱,便简短回答:“长平人。”

“哦,就在对岸那个山沟里。”

“诶,你这话说的,啥叫山——”

“知道了,你做的什么行当?”

“在下行当高雅,待会儿再答,”他白了摆渡人一眼,提起酒壶给自己和佟十方各斟了一杯。

随即双手持杯,恭恭敬敬的起身向她敬酒,“佟姑娘且听我说,这世间万般人呐,你我遇上皆是缘,甭管那海枯石烂,风惊雷吼,也甭管——”

“也甭管他人笑我执念难断,我偏要与你共赴良辰。”那摆渡人接了下半句,戏谑道:“你在念戏词?”

本想秀一下文采,这下尴尬了,邓大眼面红耳赤的冲佟十方解释,“在下是戏班唱戏的,这词来自一曲《黄鹤楼》,你听过没?”

“她没听过,我听过。”摆渡人又接话。

邓大眼一噎,脸涨得通红,想不明白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怎么总插话,立刻发难,“你听过?我怎么没在戏台下见过你来听戏?你买戏票了吗你?”

“从来没有。”

“那就是窃听!”

“话不能这么说。”摆渡人叼着酒杯,慢悠悠道:“你们戏班的戏台离我的渡口近,你在上风口唱,我在下风口被灌了个够,说实话,我听得比你唱的还痛苦。”

佟十方低笑出声,那邓大眼登时觉得失了面子,气得脸皮发烧,瞪了摆渡人一眼,随后将酒一饮而尽,再给自己斟一杯。

“不说那些没用的了,佟姑娘,我和你透个底,我家中无父无母,就我一个,祖上的宅子啊田啊,那都是我的,而且我还有两个姨娘,都是一生未婚无子,这本朝律法,将来她们百年之后,那宅子那马车不也是我的?”

佟十方心中啧啧作响。此人还相着亲呢,缺先把亲戚家的家产贪图上了。

佟十方始终不说话,邓大眼却以为她在佯装矜持。

“你看,你觉得我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摆渡人又抢答了,“真的不怎么样。”

“你你你,你这个人!”邓大眼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置,“你别以为你请了一杯酒,你就可以在这胡说八道,拨乱是非了!这是我和她的事,你插什么嘴,怎么没点眼力劲呢!”

佟十方心中又啧啧作响。他还是个经不起说的暴躁男。

却听那摆渡人道:“兄弟,我在这拆你,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我有二心,是因为我想救你一把。”

“你想说什么?”

把摆渡人用手沾酒在桌面写写画画,“你呢,是寅时骨,戌年胎,上一世死在腊月雪夜,命灯断在亥时前一炷香。说白了,是短福之命,你这一生本该大起大落,前半生风餐露宿,为人前后,但后半生若得贵人,便可一触即发,翻身大贵。”

那邓大眼听着一套套的,立刻泄了气,坐下身来,“大兄弟贵姓。”

“叫我阿四就行。”

“阿四兄弟还懂这个?”

“不才,学过几年。”

“那你说,我该找什么样的贵人。”

“你的贵人就是女子。”

见邓大胆看向佟十方,那阿四持杯的手挡下他的目光,“别瞎看,不是她。”

“为啥?”

“你命里原带一劫,这劫就在‘情’上头,若你执意娶个年少的,哪怕是同岁,也必有一场血光,轻则破财伤体,重则丧命断根。”

“啊?照你这么说,我这辈子就光棍一个了?”

“当然不是,你要做的,就是诚心伺候一个年长你十八岁以上的女子,需给她穿金戴银,以礼相待,好生侍奉她,那就灾煞可解,这‘劫’字就变成了‘力’,一定能助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穿金戴银啊?”邓大眼垂下头,“我可没这金银。”

“小气,你舍得这金银,换来的是更多的金山银山,这叫引财钱。”阿四的手指在酒水中一划,洇出水痕,“人有命数,但命数也怕不认命的人,你若不信我的话,就照着你今日的念头走下去,只怕路尽头你见到的不是莹莹灯火,是莹莹白骨。”

这一番话把邓大眼唬的一愣一愣,他看看阿四又看看佟十方那漂亮的脸盘,突然把槽牙一咬,站起身来敬酒,“来,多谢大兄弟给指了条明路,今天这顿酒我请了。”

摆渡人翘着腿,悠悠把手一抬,“请便。”

张大胆刚离座,他便对佟十方道:“别盯着他看,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先跑吧。”

佟十方斜眼乜去,果真见邓大眼从后门直接跑了。

“你怎么肯定他一定信。”

“我的话虽然荒唐,但我给了他一个近在眼前的希望,他自然会想方设法去试一试。”

“什么意思?”

“他常年在上游唱戏,难免认识几个爱听戏的老妇,我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心中八成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现在让他去用心侍奉一位,给人做儿做孙,也算是让他祖上积德了。”

她将摆渡人阿四细细打量一番,觉得这人有趣的很,不住笑起来,“你救了我一次,又帮了我一次,想我怎么谢你。”

他摆手,“哎呀,都是顺手的事,不需要你谢。”

楼外灯火莹莹,天色不早,她站起身,“既然这样,我先走了——”

“就走?我话还没完呢。”

“什么?”

他笑盈盈的看着她,“你和他黄了,能同我试试吗?”

她也笑,“怪不得如此好心,你有备而来?”

“我对你倾慕已久——”

“兄弟,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十几天前。”

见她眉眼冷静,阿四站起身来长叹一口气,无奈的叉着腰,“不试试?”

“不试。”佟十方起身离开,摆了摆手,“下次再提这事,朋友就没得做了。”

相亲这一事黄了,徐婶听说了,倒也没什么反应,反正在事前她已经收了邓大眼的三两银子,日后再给佟十方介绍一个就是。

可她家中那个好大儿不这么想,总觉得佟十方没有接受邓大眼说明她的正缘还是自己。

这日他提前和渡客们坐在舱内,等着她来替渡。

等船送客到对岸,渡客都离了船,他仍坐着不动。

佟十方以为是某个渡客睡着了,催促了两声,他这才姗姗的探出头来,“好姐姐,是我。”话罢他领着半只烧鹅和一坛酒来了。

她手往岸上一指,“下去。”

“下去干啥,我上了你的船,就没那么容易下去了,再说了,这船不也是我们老徐家的嘛。”

“下去!”

“干嘛总拉着脸。”他扬了扬手里的烧鹅,举步往她身前靠,“你舍得我,能舍得这鹅吗?”说话间,他油光粉面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你看一眼,你就看一眼嘛,这可是我专门请镇东头的杜老三烧的,外酥里嫩,还有这一壶,是前年的桂花酒,你不馋?”

“你是专程来孝敬你奶奶我的?”

“那当然。”

“那我是不是还得赏你点什么?”

“那敢情好,”他凑到她面前,梗着脖子,鼻息都吐到她下巴上了,“我不挑,赏个滑溜溜的眼神也行。”

佟十方反手一掌甩在他脸上,掌风凌厉,徐家好大儿脑袋一歪,耳边顿时嗡成一片,眼前金星直冒。

“还要吗?这个管够。”

“你!你敢打我!”他哪儿受得了这个,他捂着脸站起来,“佟石头,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出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个撑船的,死爹又死娘,还有一个拖累,你拽什么拽,清高个什么!你这没人要的烂货,你——”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瞬间卡在喉咙深处。

佟十方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按在了船蓬上。

“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就是你这种纠缠女人的废物。”她目光阴沉,手上青筋暴起,指骨因为用力发出咔咔的响声,“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我做水鬼。”她话毕,就将他的身体用力往江水里压。

好大儿被压弯了腰,双手还死死扒着船蓬,“救命啊!救命!!!”

“你有时间喊救命,不如立刻下船。”却听夜色中江面传来一声,原是广陵渡的阿四兄来了。

“下!我下!我下!”

佟十方松开手,“我放你最后一马,再有下回,我就让你变得和你手上的烧鹅一模一样,滚!”

好大儿向后跌出船,一屁股坐在岸上的泥地上,见有来人,他又张狂起来,摸着火辣辣的脖子,呲牙咧嘴的瞪佟十方,“好你个佟石头,你等着,我——”

他骂人的话突然死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的目光略过佟十方的肩头,对上了那阿四的目光。这个寻日里收敛的摆渡人,此刻面覆冰霜,眼底有一层被死死摁住的狠劲,像野兽在暗处刨足低吼,随时准备扑过来。

好大儿打了个寒颤,立刻收了声,起身一溜烟跑了。

“你那么喜欢救他,我看他该娶你。”佟十方一口恶气没出完,不免心头不快,回头乜了阿四一眼,“你怎么到这来了?”

他划船靠近,弯腰从她船尾的江水里捞上来一坛酒,“客人得酒从船上掉下来的,顺着水流到了这。”

“送回去?”

“他已经送给我了。”他拆开酒封,“这个时候岸上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喝酒去?”

佟十方拎起徐家好大儿丢下的桂花酒,“喝,不喝白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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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刀(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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