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穿过千万门,最终到了小皇帝的后殿拱垂殿。
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太监就传来一声高呼:“张太师、陈太傅、周太保求见!”
“这些老混账来的够快的。”小皇帝面色一沉,“宣。”又回头对佟十方道:“你先去里面避一避。”
抬眼便见宫中最有权势的三公到了门外,拱手一拜便迈入门槛。
小皇帝喉头微微浮沉,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又不愿直面。
双方沉默间,四方兽脚桌上已经摆着三盏热茶,水雾从杯口腾升起来,笼着眼前三张正颜厉色的老脸。
“圣上此举轻虑浅谋,实在荒谬,那可是一个死囚,竟由圣上出面亲自带走,你可知道如今满城风雨如何说?都说圣上是贪恋那女子美色!”
“圣上若真判定其中另有隐情,也该令大理寺及刑部再做深究,怎可如此武断妄为?”
“行了行了。”坐在正中的张太师缓缓张开眼睛,将手边茶呷了一口,打断陈太傅周太保二人的话,“事已至此,说这些做什么?”
茶碗干净利落的往桌面一置,他抬起头,“死囚佟十方现在何处?”
小皇帝目光不敢与他对接,只穿过他肩头盯着门外的飘雪,喉头上下鼓动。
“朕、朕已妥善将她安置,诸位爱卿就不必过多——”
“圣上!”张太师语调平静,但声音却尤为洪亮,“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张太师此言似在点他,点他收编戮王却最终惨遭背叛。
小皇帝拳在膝上,握的咔咔作响,心只道,莫非这老东西去拉拢戮也是刻意的,是在煞他威风!
见他不语,张太师进一步厉声夺言,“何况,这是圣上第几次偷溜出宫了?之前的教训都忘了吗?”
他话音落地,门外便涌入几个侍卫,将皇帝身侧的三个太监齐齐押下。
“你们这几个奴才,连圣上都看不住,根本是不将圣上的安危放在眼中,要来又有何用?拖出去。”
“给朕站住!”见自己最亲近的随身太监要被拖出门去,小皇帝拍案起身,怒不可遏,却只敢对着侍卫大喊,“你们敢!”
张太师却气定神闲的将双目一阖,随后站起身来,“殪了。”
在太监们的哭喊身中他与太傅太保一同离开。
“去给圣上安排几个更贴心的人来。”他在门外渐行渐远,声音却洪亮如钟,“知道圣上倔强,就任圣上思虑几日,到底要不要将那死囚交出来。”
小皇帝眉目狰狞,双拳压在桌上,双肩难以克制的颤抖了片刻,旋即,他坐下身喘两口气,已然迅速平静下来。
“你都看到了吧,”他起身绕过金丝屏风,坐到佟十方面前,“这就是朕的处境。”
她面无表情,“看到了,但是犯不着我来同情。”
“你当然不会同情,因为你不懂,你一个女人不懂生在帝王家所背负的枷锁,也不懂一个男人的负担。”
“所谓枷锁,不过是你没胆量。”
“什么?”
“普天下莫非王土,你却连杀了他们都不敢,只敢做些小动作,还提什么男人的负担?毛都没长齐。”
他的手掠过桌面猛然掐住她的脸,“佟十方,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再这样直视朕,朕就杀了你。”
她抬手捏住他的手腕,“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什么意思?”
“你以为谁是你的创世之神?”她的盲眼目光幽然,“是我。”她的五指猛然施力,“你听好了,没有我,这里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包括你的这座宫殿,也包括你。”
小皇帝看着她手指间黏连的皮肉,满脑子都是被剥皮扒筋的羊,顿时感到无比恶心。
“发什么疯?把手松开!松开朕!”他用力将手挣脱开,身子随惯性向后一倒,撞在屏风上。
屏风向后倒去,伴随一声巨响摔得分崩离析。
“佟十方!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没有这胆子,我活不到现在。”一束光照在她脸上,那对眸子,一只透彻深沉,一只灰色无光,像是失衡的两颗星辰,“我不像你。”
小皇帝坐在破败的屏风上,突然笑的浑身战栗,似乎险些要断了气。
“你笑什么。”
“我笑……”他喘着气,“朕笑自己今日壮起胆量,竟是在求你。”
一种令人难以抑制的兴奋感扩散开来,顺着他的血管蔓延至身体末端,他强忍着颤动,感到这像是在上早朝前服用寒食散后的感觉,又疯狂又担忧。
他起身上前,五指捏住她的肩,失控的微微颤抖,“朕求你了,求你帮朕杀了他们。”
“你的胆量用错地方了,我不需要你的求。”她侧了侧脸,用那只灰白的眼珠子看着他,“我只要我的刀,还要和你做一个交易。”
***
四下无人的街道卷起两股冷风,坐守在贤王府门前的两个官差不约而同打了两个寒颤。
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烟杆子和烟丝袋,“来点?”
“来点就来点。”
二人就着火把点燃了烟口,你一口我一口的吞云吐雾着。
“听说了没?”
“啥?”
“昨晚郭子在这守夜。”
“我知道啊。”
“你知道个什么!他见鬼了。”
“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儿小。”
“真的,他就在你那位置上坐着,你怕什么,我说的是昨晚,昨晚,他在这听见这门里头有脚步声。”
“是不是贼啊?郭子没进去瞧一眼?”
“你说的啥话?啥贼胆儿这么肥呢?桐油泡大的啊?里头死那么多人,死那么惨,谁敢进去偷东西?”
“不可能,听说凶手当晚就死了,现在两方肯定都在地府遇上了,正动着手呢,哪儿犯的着在这动手?”
“亏你在京城当差,消息怎么这么不灵通?凶手是俩呢,还有一女的,佟十方,你听过没?”
“耳熟。”
“当然耳熟啦,咱俩凑钱下注那次,赌的就是她啊。”
“啊?她?她不是什么江湖第一第二高手吗?咋做起杀人的勾当了?咋胆子这么大连王爷的人都敢杀?”
“那群无法无天的江湖人有什么不敢?个顶个的凶悍,听说她本来就喜欢杀人,还喜欢食人肉喝人血呢。”
“她被抓了没?”
“抓了,不过临到杀头又被人劫走了。”
“谁这么胆大?”
“你猜?算了你别猜了,你猜不中的,是当今圣上,怎么样,是不是不能细想?”
“你说这这这……这佟十方该不会是圣上的人吧,你看他是不是担心贤王爷抢他的…咳咳…所以才下的手吧?”
“嘘,你还真别说,这可说不好……”
九郎与良知秋听了个分明,对视一眼便一同跳下高墙,无声的离开了贤王府。
二人停在河边。
良知秋:“传言大概是真的,可她怎么会对礼贤王的人动手?”
“殓尸房里的那些尸首你我都看过了,根本不是她杀人的手笔,李三粗看似野蛮其实心思仁善,懂得分辨是非,他怎么可能吃人?”九郎望着河面,心中焦虑又悲痛,“李三粗是和她是被人做了局了。”
“也许……也许她与礼贤王之间发生了什么间隙——”
“这一路走来,她可曾杀过手无寸铁之人?你和我,都曾经对她算计,她有没有这样对我?又有没有这样对你?哪一次她不是手下留情?何况礼贤王对她毕竟有过不少恩情,即便是发生了间隙,依她的做派也不过痛骂两声一走了之,绝不会对他身边无辜的人出此狠手。”
良知秋沉吟良久,“人是会变的,你怎么敢确定她没有变?”
“从我第一次见她到现在,期间经历了那么多事,她都不曾改变过,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你是官家出身,官话之外你谁也不信。”九郎眼神犀利,盯住他,一字一顿,“可我信她。”
良知秋还想辩解什么,思绪却被夜幕下一声尖锐的喊叫打断。
他飞身上屋顶,便见着几个黑影正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飞快的追逐着。
跑在最前方的那人显然轻功上乘,跳落十分轻盈,几个跨步带着飞跃,就将后面的七八人甩出几条街。
那几人睹见良知秋立在屋脊上观望,几乎是下意识的求助:“好汉帮忙!那是刺客!”
出于锦衣卫的本能,良知秋立刻动身追出,他的轻功不错,很快超过那几人,然而却被刺客远远甩在身后,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九郎心烦意乱,原不愿意费心参于这种不相干的追逐,但当他下意识扫视过去时,目光立即被那刺客的身影吸引过去,紧接着他感到浑身一棱,纵身跳上屋檐,云步追上良知秋,但到了这时,那远处的刺客早已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地面的黑影中。
被远远抛在后面的七八人也到了跟前,见刺客没了踪影,不住劈砍着屋脊,大倒苦水。
这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刺客杀的竟是朝中三公之一的周太保。
当夜周太保并不在府上,而是在万景楼与老友相聚,谁知这刺客竟早早悬在雅间的高梁上,他飞身一落,一刀将周太保上半身削成两半,太保登时就没了气息。
这事在第二日就被传的沸沸扬扬,官府那头刚把消息层层递送送入宫中,当天黄昏时陈太傅就死在自家的画舫上,也是被人一刀击毙,脑袋立刻就掉下来滚落到了水里。
来者两次都是在众人面前将人击杀又顺利逃窜,可谓干脆利落又胆大心细,不少人推测,这恐怕是个有谋划的江湖组织,专门入京来歼灭朝廷人士。
前有佟十方与同党屠杀贤王府,后有刺客击杀二公,这世道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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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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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交易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