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帮我。”

这话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埋在她颈窝里说的。换别人,她早该觉得太痒了,可现时现刻,电光火石众目睽睽,她只来得及看了一裴清璋一眼,用余光,对上裴清璋的余光。

裴清璋呼出的酒气扑她一脸,但眼神很清醒,甚至很镇定,简直锐利发热可以当切黄油的刀使。

她没点头,知道自己不能点头。只是双膝用力,双手抓紧,一下子就把裴清璋扶了起来。身后众人喊叫,几个醉醺醺的日本军官走上来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倒是唐惠民等人绝不上前,似乎眼前的事都是她的——这时候倒把她当作最好的替罪羊了。

也好,她想,天赐良机,我来做戏。

不理会身旁日军的爪子,她扶着摇摇晃晃的裴清璋,朗声问裴清璋有没有事,裴清璋摇摇头,接着就发起酒疯来,从想要从她们身边悄悄经过的收拾东西的服务生手中抢过一个也不知道是哪个臭男人用过的酒杯,就要与日本军官喝酒。军官反被她的举动吓得一愣,一时间不知所措。万小鹰见了,立刻不甚用力地拉着裴清璋,一边用上海话劝裴清璋不要闹了、喝太多了,一边用日语向军官们赔不是,说这是谁谁,在何处高就,可能应酬喝多了,请大家不要介意——

日本军官们迷迷瞪瞪,似乎就要被骗过去,偏裴清璋还故意要往前靠,脚下八仙步一迈开,差点儿把杯底残酒撒到日本军官的军服上,赶巧是这日本军官自己也晃悠,才堪堪躲过。

她想干什么?把事情闹大?

“万小姐!”

后面传来那特高课的头子的声音,中气十足,没半点儿情感色彩,“这是什么人?”

她只好从头解释一遍。“这是法租界公董局的裴小姐,曾经与我一道在速记班上过课。可能今天是来应酬的,一不小心喝多了。还请黑田先生不要见怪。”

穿越人群她想看见那人的表情,虽然今天看来此人经常是没有表情的——裴清璋还不罢休,和絮絮叨叨的日本人互骂起来,仗着对方听不懂她的常熟方言,她也听不到对方的日语,酒醉者鸡同鸭讲,正好吵架。

“这人不能让她走。”黑田突然说,低沉死板像水门汀似的嗓音在走道里听起来非常响,“我们要搜身。”说着就要对旁边急急赶来的经理提要求。

如果真的搜身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而裴清璋还在一昧把事情闹大,要不是她揽着裴清璋的腰,这个假醉鬼就要把手扇到脑子已经半散架的日本军官脸上去——“黑田君。”

大家都停下了——唯有裴清璋还在絮絮叨叨——听见是那文雅的专员的声音,人估计还挂在黑田的肩膀上,酒劲还在太阳穴上,嘴里倒是喃喃地说,不要搜身,我什么都没丢,她也根本没有靠近我,搜她干嘛?

她没听见黑田的回话,但趁机道:“黑田先生!这里人来人往,搜身也不方便,我知道您考虑的是什么,您看这样可好:我负责把她带上楼去,就在同一层,我给她搜身,有什么问题,我第一个告诉您,今天晚上我们都不走,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家在同一层,插翅难飞!您看可以吗?”

然后不等黑田回答,她转头就问经理,楼上还有没有空房间。

黑田还是没有说话,她准备喊专员的名字,但一点征求裴清璋意见的意思都没有。裴清璋想要闹,想拖住日本人,无非如此,一看这身段就不可能是打算从日本人身上偷什么东西——要是想,也未必太天真。但她不了解黑田,黑田可能不会容许他们被困在这里太久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上去。

至少上去也符合自己的利益。

“好。”

她得了黑田的允许,不理会黑田在安排谁来监视她们,径自把怀里的裴清璋“翻”过来,一面用上海话假装哄醉鬼,一面贴在裴清璋耳边道,“裴姐姐,我们先上楼去。到房间里好说话了,再做打算。进去了,你装要吐,我们进厕所。”

裴清璋两手环着她脖子,轻轻说了一声好。

两个人踅进走廊尽头的另一间空房,房门一关,裴清璋的眼神立刻转为清醒,虽然步态依然摇晃——这下真不是装的——方向感目的性都已经很明确了,没两下就跑进了厕所,扑到马桶上。她是真想吐,但还吐不出来,一昧强迫自己干呕。

而万小鹰还在外面喊了几句,假装是把她扔在床上,她自己又跑去吐,害得万小鹰手忙脚乱等等——其实就是站在屋里抱着手喊的,别说,喊得实在很像,足有当戏剧演员的天赋。

然后万小鹰走了进来,一手把她扶起来,一手缓缓拧开水龙头,水声响起,万小鹰不再说话。

两人面对面站着,裴清璋发现万小鹰看她的眼神竟然是干净的,倒也缓缓镇定下来,开始盘算自己应该怎么说才合适。

“裴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新的问题是,她要怎么说,才能既说服万小鹰往下继续配合自己、救说不定还吊在外面孤立无援的汤玉玮,且不造成更恶劣的后果?照目前的情况看,她大可以确信,万小鹰愿意帮助自己,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价码。把话明说吗?明说也许太危险了。不明说,难道万小鹰就猜不到她们是来干什么的?而且,万小鹰刚才在里面和日本人聊得这样热络,真的不会就此把她们出卖了投靠日本人?现在眼看着唐惠民等人都没有跟上来,万小鹰大可自己做主,赢家通吃,桌上的筹码她可以全部拿走。

“我……”

或者她可以只出卖自己?反正自己已经进来了,已经被日本人看见了,往下要怎么样只能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但汤玉玮还没有,她可以放弃自己。

不到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在犹豫在迟疑,结果备份计划一被使用,她就不想了,就退无可退了。按照备份计划她可以走,也可以想办法拖住日本人,也许没有强制要她拖住日本人是觉得她做不到。也许她的确是做不到,可眼下是什么情况?是汤玉玮被吊在外面,风雨飘摇中站在几十层楼外的墙沿儿上,安全绳断了一根,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可以替代的绳子,是汤玉玮!

她不能走,必须想办法。

向来没有这根筋的裴清璋奋力转动自己的脑子,头上耳机都不曾放下,听到的全是里面闹哄哄的日本军官喝醉的胡话。她也无心再记录什么,往往能多用的脑子此刻根本不能分心,拖住他们,拖住他们,自己没有理由拖,没有的理由就需要无理的手段,无理,无理取闹,闹——

她得喝酒,最好是多喝点,借酒撒泼,借酒发疯,前后都说得过去,怎么闹都有理由。这是最好的手段,这是她唯一的手段。

她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当然,怎么闹都可能有危险的后果。但现在也没法想后果,有后果又怎么样?有的后果代价很大,有的后果是无价的,无法赔偿无法解脱的。

推开门就是包间走廊,她四下看看,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酒,要是下去买,或者另外让服务生送,费口舌就耽误时间——恰在此时,一个推车从对面的包间备餐室里退出来,上面放着圆弧状、颇有些村野气的玻璃酒瓶,灯光下看得见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她快步走上去,一把抓起瓶子,一边拧软木塞子一边瞟了一眼商标,只看见King George的花体字便来不及细看了,仰着头,咕咚咕咚一口气,把半瓶好酒给灌了下去。

后来,任是汤玉玮请她喝什么好酒,只要是带着橡木桶味的,她一概喝不下去——就是因为这一场大醉。

喝完,酒精味顶上脑门,直冲得她想呕,打一个嗝更是熏得自己都受不了——芳香是芳香的,就是太浓烈——此刻理智尚存,她把瓶塞和酒瓶放在推车上,然后对着日本人所在的包间走了过去。每走一步,酒越往上涌——简直像已经灌满了她的胃、就要从食道里反出来——她越是觉得自己头晕,紧张加上酒精放松了大脑,她越发有些想不出自己应该怎么闹,干脆对自己说,闹还能有剧本?闹就对了。

看见人渐渐地出来了,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一会儿再醉,一定要保持冷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有几个人实在是牛高马大,把她活活拧成两半也不是什么问题。也许他们还携带了武器。毕竟是重要的事关键的人,肯定会不惜代价的保护,自己还不会说日语——真是不自量力。

为今之计,只能依靠自己的勇气与冷静。至于理智,也许很快就依靠不上了。

人群基本上全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觉得晕眩,看不清人群里面的情况,更来不及用自己最敏锐可靠的听觉去分辨谁是谁,只是加快脚步,像一个彻底的纯粹的醉汉,往前一步一跌地奔去,打算撞进人群里去,撞进去看撞到谁再说——

她以为自己会摔倒,或者会被打——被打了就忍痛站起来闹吧——没想到被一个人扶住,抬头一看,是万小鹰。

一瞬间她脑子里飞出许多念头,简直斑衣彩蝶乱花飞红,可是她开始醉了,什么想法都抓不住,只来得及对万小鹰说一句,“帮我。”

哪怕不知道万小鹰会不会帮她,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找万小鹰寻求帮助。

后来万小鹰和那些日本人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只是老老实实用自己唯一会的借酒撒疯和一样醉得不轻的日本军官吵架,人家说叽里哇啦的日语,她说老家话,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因为万小鹰和她说的是上海话?她觉得自己的表演实在到位,抢杯子抢得信手拈来,泼酒泼得恰到好处,常熟话说得比任何时候都流利,要知道平日里她说常熟话的水平还赶不上说法语的水平!自己越来越醉了,她感觉得出来,舌头打结堪比百叶结,理智消融如日下冰雪,自己乱骂又担心把不太合适的话说出来,组织语言第一次如此艰难,还不断地觉得恶心,也许真的要吐了,可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呕吐——所以万小鹰告诉她上楼去的时候,她如蒙大赦。

现在呢,她就像刚才想吐却吐不出来一样,想说,说不出来。

万小鹰的样子看起来和刚才扶住自己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冷静,干净,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我来这里,有特殊目的。你想必也……看出来了。”

从前怎么不知道喝酒会让人呼吸急促的?

“我有同伴,现在,人被困在一个地方。我必须……”

“拖住他们?”

“是……所以刚才,谢谢你……”

万小鹰笑了笑,摆摆手,“这一点的目的倒是达到了,然后呢?咱们——”

“我要……”她说,万小鹰愣愣地看着她,“我要……想办法,确定她安全,安全离开,我再走……”

万小鹰看了看她,抬了抬眉毛,“那也可以。你也不能走,醉成这个样子,这一晚上可够好受了。”

“小鹰……”她伸出手去,心说自己的姿势活像一个弥留之际的人,“请你帮助我。我一个人,办不到。”

“办不到?你的同伴,被困在哪儿了?”

“外面。”

万小鹰瞪大了眼睛,而她继续说:“对,外面。这一层,窗子外面。”

万小鹰看向窗外,外面正掠过一阵风,把窗子刮响了。那响声像是砸在她心上,让她心头一震。

“小鹰……请你帮我,你要什么酬谢,我都会给你的。求求你。”

这倒不是套话,她想,她甚至可以给万小鹰列一张比空头支票还要宽泛无底线的字据,让万小鹰可以向她支取一切,只要可以让汤玉玮安安全全的回来。

对,汤玉玮,就是汤玉玮。

为了这个人。这个人值得。再没有比这个人更值得的。

汤玉玮站在外面,风吹过,就用手紧紧地抓住栏杆,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也不知道这样能呆得几时,她想,风这样大,老是这样站着也不行,万一走廊上的特高课进来巡逻,往窗外伸个脑袋看两眼,再来一阵风——

倒还不如指望自己是一片叶子,随风吹到哪里去都可以,怎么样都不会受伤。她正想松手缓解一下手臂肌肉的紧绷,忽然风过,她又只好抓紧。幸好风吹的时间不太久,她深呼吸一口气,自嘲从加入军统的那一天开始,自己设想过种种危险,唯独没想过会被一个人吊在外面,随时面临掉下去摔死的危险。

被关了快十分钟了——她没法看表,单凭感觉,可能不准——她已经把能想的办法想了个尽:一开始,如果有另外一条绳子来最好,因为那时候她还可以爬上去,现在是不能了,下雨下了半天,墙壁已经非常湿滑,她就是脚穿攀雪山的钉靴,恐怕也蹬不住这光滑的水泥墙,何况要是在物资奇缺的这年月能找来那么好的绳子,她也不至于此;回到房间藏起来的计划也许是可行的,前提是她要有一间可以去的房间,并且一次性走过去,因为墙沿儿狭窄,她要走过去只能靠自己不断重复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扣上安全扣的循环,这样挪动费时费力,还得提心吊胆地担心会不会被屋里突然出现的什么人给发现——必须得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正在思考间,风中一根绳子颤颤巍巍地从上面吊下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用绳子和纸杯做的手工听筒。她腾出一只手把听筒套在耳朵上,拉了一下,随即听见一句话:3029,走。

说罢绳子就掉下去,风一吹,不等她摘就被刮走了。

3029,在走廊的另一头。她要过去,就必须跨越至少25个窗台。据一开始的情报,整层楼都被特高课清空了。但是刚才那种情况会发生,这情报靠谱不靠谱已经不好说了,特高课有没有犯疑心病把每一间房子都安排人占据着也说不好——不过竟然敢这样安排自己……

她深深吸一口气,绷了绷两手的肌肉,向左转头看着自己要去的方向和下一个勉强可以踏足的窗台。

至少胶卷还在我身上。我必须回去。我必须成功。

她伸出右手,左手放在小腹,准备摘安全扣。

汤玉玮在香港走过满是尖刺的梅花桩,也穿过狭窄且可能充满了难以发现的敌人的九龙寨,到处都是明刀明枪,都不如这一次危险。她大概每二十秒走一个窗台,首先要摸索确定一个安全的位置,其次要又快又准地转身,半路遇到风都是危险,全身肌肉都紧绷,最后还要注意提防被里面的人发现——这一点最难,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要她把手指伸过铁栅栏的缝隙去摸玻璃都艰难,人还在那玻璃之后的窗帘之后。

她每次移动都会在脑海里不自主地幻想一转身过去就与里面的特高课面对面的场景。也不是每一扇窗子都能翻进去——要么铁栏杆不可移动要么没有铁栏杆——她还在想办法的时候对方就可以开枪了。

凭自己数,她猜自己已经走到了3027,一个转身正好面对着窗子,窗帘本来严严实实地拉着,天晓得为什么竟然昭昭有了被拉开的架势,里面的人影都依稀可见了,她连忙在未站稳之时脚踝一转,如芭蕾一般转向下一个窗台——这个窗台好啊,没有铁栏杆,没有任何可以抓的东西,她转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浑身血液都凝结了,只能凭借本能把自己甩进去,整个人完全靠在里面。

这个窗台比别的窗台深,她得以将大部分的身体缩在里面,浑身湿透,发着抖喘着气,听见刚才的窗边传来男性说日语的声音。

所以,裴清璋走了吗?如果有人给自己报信,裴清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会怎么反应?其实不用经历真实的此刻她也知道、早就知道,自己会一边希望裴清璋脱离危险一边又希望裴清璋等着她守着她不肯离去——也许只有把自己置于这样险境,并且让裴清璋看着自己身陷险境,她才能确定裴清璋的心。

只不过现在想想,任何一种心态都是幼稚愚蠢的,她现在唯一的指望是裴清璋根本不要知道这件事,没有尝试救自己,因为那样危险,就算是站在一边看也不行,那样痛苦——原来怎样都舍不得。

天空中隐隐传来雷声,冬天的上海,下雨还会打雷,真是活见鬼。她想起自己在纽约的“授业恩师”,那四十上下的精壮汉子,总是自嘲粗笨,实际上识文断字不说,还颇懂些道理,经常对自己说教。她想起师傅在一次堂斗凶案再发之后,望着纽约冬日的灰白天空,对自己说:

“有些事情只在转瞬之间。师傅我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但我很推崇一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倒不是鼓励你回头,人总是不能想到的这一点的。为师想告诉你的是,身后时常有余,但眼前无路时,不妨直接走上去。”

师父,我走上去了。不管前面是什么,我只有到了那地方,才能“做理会”。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随着她在高空中自如流畅地转了好几个圈,3029房的窗台近在眼前,上去一看,没有铁栏杆,和刚才那个一样,她顺势往前一推一扑,一个前滚翻,站起来,发现眼前有两个人,站着的那个她不认识,而坐着的,正是裴清璋。

三人面面相觑的两秒钟仿佛有一整年那么长,然后是裴清璋立刻站起来拥抱她——她闻到裴清璋身上浓浓的酒气,和脸上的镇静全不是一回事——然后是站在一旁的女人抱着双臂站着,似乎在微笑: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电话突然响起来。

谁去接,谁都没去,她们俩愣着,那女子大概不知道自己接合不合适,最后还是去了。接起来,说是经理,找裴小姐。那女子把电话递给裴清璋,裴清璋绵软的双臂还抱着她,摇摇头说自己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让汤玉玮去。

她只好去,然后听见经理说,让裴清璋再闹一下,然后叫room service,汤玉玮就可以藏在车里出来。她说好的,经理又补充说,万一一会儿特高课还要进来,让她藏在衣柜里。她说好。

果然,刚挂下电话,就有人敲门。一时间是她立刻躲进大衣柜,裴清璋立刻倒在沙发上,那女人立刻去开门。透过衣柜的缝隙,她看见足有六英尺那么高的特高课走进来问话,那女人作答,特高课大概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尤其是看到裴清璋像烂泥一样躺着——又十分不满意,遂打算离去。那女人拉住特高课,说了一通,她只听懂了room service这个词,特高课看了看她,同意了。

未几,她就从躲在大衣柜里变成了躲在送餐车中。出来她才发现,原来3029房旁边就是一个货运电梯,这是她能走的最快的逃离路线。

等她从餐车里出来,人已经在厨房,是那经理等着她,安排她换了一身衣服,从员工通道逃离。过了街,走进小巷,她把胶卷和相机交给一早在那里等待的同仁,忽然说自己留下放哨,以防有特高课发现不对跟过来,让同仁快走。那人想了想,转身离去。

放哨吗?是这样没错。但她心里全是走的时候裴清璋已经难以保持清醒、站也站不住却还挥手让她快走,千万不要耽搁的样子。

她不能走。至少是为了裴清璋。

还有那个女人。她想起来了,从裴清璋和那人的对话里她也听出来了,那是万小鹰,是76号的人。

天已黑了,她把自己的身影彻底藏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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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
连载中尼可拉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