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雅立拿到信的当时,心跳之快,自己都没见过。等冲到咖啡馆,拿到东西,也没降下来。
胸口咚咚,她握着那条签,站在咖啡馆外面的空地里,人来人往霎时化作背景,模糊,后退,回忆像海啸一般袭来。
是那次,经过了去虹口给犹太人送东西的考验,她们彼此之间已有信任,她说下海庙被毁了,眼下想礼佛都不知应该去哪里,万小鹰便说,四大寺你喜欢哪一个,咱们就去哪一个。
她只是嗔着好玩,她只是配合,那样有默契。
末了在真如寺,一时兴起,求了支签。她还记得是她说,哎呀怎么只是中上。而万小鹰说,上上也难得啊。
然后她说,送给你吧,这话更像是旺姻缘的,给你合适。而万小鹰只是笑,说自己嫌弃的就送给我?
她以为都是玩笑,她以为自己忘了。
她一早起,便有人送信来,说给她的。她觉得奇怪,谁还给自己写信?打开先看落款,看见竟然是万小鹰。信里说,见字如晤,我走了。
你走了?
等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已经在海面上了。我从未坐过这个方向的船,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陆地。如果看得见,我会挥手与你告别的。
你去哪儿了?
不要担心我,无需挂记我。请你相信,虽然不能告诉你我去了哪里,但我会好好的。
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是说已经和那些事情都没什么关系了吗?
这些年来,与你相识,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我度过了很快乐很快乐的时光。并非因为发了财,而是因为遇见你。世上以真心待我的人不多,我以真心相待的也不多。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岁月于你而言也是快乐的。
是啊,我也……
也许我们还会相见的。等我们重逢时,我会像与你告别时一样,祝你遂顺,祝你安康,祝你幸福。
再见。
再见。
她站在晨光熹微的客厅里,被满心的惆怅激出了眼泪。但要不是眼泪落在信纸上、声音大得吓到了她,她才不会知道自己哭了。一时间又连忙从旁边取过干毛巾沾去眼泪、生怕晕开了字迹,一时又想把信纸小心收好、却还想看看,竟然拿在手里,手足无措,最后终于坐下来。
说要再见,也许再也不会见了。她不愿意去这样想更不愿意相信,可她就是这样感觉,感觉万小鹰字里行间就是这个意思。她没有笨到去问为什么,她早就知道万小鹰身上的神秘是自己不该去问的。她此前好奇过多少次万小鹰选择干这行的原因,万小鹰都避而不答,她也就早早丧失了攀爬高墙的心——里面传来的鸟鸣花香还不够让她愉快吗?不说就不说吧。
现在成了未解之谜、石沉大海了。
她摇摇头,抹两下眼泪,新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流出来。为了万小鹰竟然可以哭成这样吗?心竟然在痛啊,好像被割掉了什么一样痛,好像当初得知自己被悔婚一样——不,甚至比那还难过。当那已经不算事了之后,这件事本该也不算事的,却……
自己对她的感情竟然已经这么深了。偏偏是等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
窗外鸟叫,她循声转过头去,是一只煞风景的喜鹊。喜鹊叫了一声便飞走,她望着空荡荡的树枝,感觉有一种巨大的空虚从自己身体里灵魂中向外膨胀,剧烈,庞大,直至覆盖了整个上海,让她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电话响了,女佣去接,她站起来,环视这房子。
连这房子也空虚起来。
女佣来说,是哪个哪个太太打电话来,问她下午是否去喝茶打牌。她说,不了,我回娘家看爸爸妈妈。女佣说好。她又说,等等,你去打电话给许先生,说请他来,我想好了,我要卖房子。
女佣应声而去。她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
从此刻起,我又回到靠自己了。
你会帮助我吗?你会支持我吗?
你会。
我开始想念你了。
丁雅立卖房子是在一个月之后,初夏时节就搬回去和父母住了。成日只是照顾父母,费尽心机应付局势变化、四处寻找出路。每当一大家子人说到要怎么办的时候,总会有人问起万小鹰。她起初听到这个名字,面上还要怔一下才能回答,后来随着说得多了,暂时的停顿和思念回归心里,她已经能做到在脸上云淡风轻,在心里细水长流了。
杏花春雨,细水长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万小鹰的时候,美好的词汇都这样冒出来,哪怕经不起仔细推敲,一想就是毫无关系。
可难道她们不也是本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吗?或者说,她们本来有的关系本不该留下这么深的印迹。本该如此的事实纷纷脱了轨,时光一去不复回。未曾得到,已经失去,春日花下一场好眠,醒来才发现手里本来有的珍宝已经不见。
家里人讨论着战争形势的发展,要不要去其他的地方,去又去哪里、怎么去,天天众说纷纭,比小报还要精彩。她很少说自己的意见,反正在乎她的意见的人也不多。偶尔遇见真的有问的,她会说去香港。然后举出自己这样认为的原因。说完,继续沉默,在心里问万小鹰,你觉得呢?你是会说,这是我的家事你不便评论,还是给我你的建议?
我在心里和你这样说话就像和一个死了的人说话一样,我不该的,可是……
每天看着报纸,她总是会想,万小鹰是会在这里,还是那里?如果是在那里,为什么呢?你是怎么去的?
这小小的无法核实的地理游戏成了她关注军国大事之外的唯一乐趣。1947年剩下的日子过得很快,她甚至不再记得日子,不再关心金都大戏院发生的冲突{83},什么执勤警员和什么上尉排长发生枪战,吴国桢如何处理,她只能想起之前下台的钱大钧在万小鹰嘴里是勾大钱——种种种种,现实由彩色变成黑白。多年后她回忆那段日子,能用来记忆的标的竟然是四平的战事。因为自那天起,丁家终于从一位有学识的故旧那里听到了对国民政府彻底失望的判断,开始认认真真地准备要走。
在香港。汤玉玮把单车停在路边,人靠在车座上,手里握着报纸,认真阅读——毕竟难得买到一张报纸基本全文引述了行政院发布的《匪区海上交通经济封锁暨处理截获匪资办法》。
彻底阻断这么多交通,有什么好?这是打不过了。有优势兵力,有较好装备,却一路输得像是输给日本人那样,还有什么希望,怪不得最近到香港的人——
后面店主叫她,切好了,快来拿。
她收起报纸,夹在腋下,在车座上做了个灵活的转身,两腿一抬臀部一转,利落地跳到店门口,接过白切鸡的纸盒,又用报纸一包,就放进车篮里——整套动作漂亮流畅,把店主都逗笑了。
她笑着挥手作别店主,骑车回家。这都是最近在片场和那些师傅学的,她见人家的身手自己也技痒,人家见她有底子也喜欢她,一来一去,她的动作倒比那些正经演戏的演员专业好看。
也有人请她演戏,她拒绝。她用真名已经不太安全了,现在还是低调些好。虽然……
到家,和在药铺里看店的房东打个招呼,拎着单车上楼,开门,裴清璋立刻从厨房里伸出脑袋,“买了?”
“当然。”
“那我这里马上就好。”
放好车再把白切鸡拿到餐桌上放好,裴清璋准备好的蔬菜和清汤也端上了桌。两人坐定开吃,裴清璋问今天的白切鸡多少钱,她如实告知,裴清璋想了想道:“还是贵。比你上个月买的时候贵了。”
她笑起来,“我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账,自然不记得。上个月那家……”
裴清璋一边吃,一边给她夹,一边还要详详细细地数她们数月以来吃的好几家到底哪家最好。她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等到裴清璋说累了自己吃一口,她才开口道——还认真地等着裴清璋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也不用这样详细考虑嘛,横竖咱们现在双份收入,怕什么?是不是啊,中央财政?”
她总是谦称自己是“下级”,而管账成习的裴清璋是“中央财政”。
裴清璋听了,果然笑起来,骂道:“你这嘴!”她看那架势,若非裴清璋家教良好得近于拘束,就要伸手用筷子头打她了。
“所以,你今天到电台怎么样?”
裴清璋已经找了一段时间工作了。那个常熟大姐不知遇上什么变故,主动跟裴清璋说可以多干一些,包括白班;而陶静纯的状态好了些,不再昼夜都需要人看护:裴清璋认真算了算账之后,答应了常熟大姐的请求,然后就出来找工作——就算考虑道常熟大姐也是个眼线,这也是好事。原本裴清璋打算继续找翻译的工作,结果行市不佳,仅有的几个职位不但收入低而且竞争高,她在逃来香港的泱泱众人中不算外语最好的,但是对电台非常了解,了解得超过了一般商用电台的需求,考虑再三,也被汤玉玮一通劝,终于接受了电台的工作。
“他们现在新开张,忙得不行。我在那里,一个倒可以当作三个用。”
“这样不是挺好?”
“好是好,就是——”
见裴清璋面有些许难色,她放下筷子伸过手去,“你别总是担心那个,现在战况这么乱,很多人自身难保,不会有余裕关注我们的。你放心去。”
裴清璋点点头,“你知道我只是这样想得习惯了。”
她当然知道。裴清璋从头至尾都不曾喜欢这一行,虽然喜欢设计密码、揭开密码,但是好不容易从那边脱身,虽然方式不怎么好,裴清璋却实在是想把那些东西彻底遗忘,好像那些技术都是祸根、不是本事,她拿这把剑是拿在剑刃上似的。
为了转换话题,让裴清璋放下不必要的焦虑——说不定也只是陌生环境带来的压力——她问:“妈妈怎么样?”
“还行。我中午给阿姐打电话,好吃好睡呢,没有什么变化。”
“中午?”
“12点。大家都吃饭去了,我让他们给我带,趁机打的。”不然公用电话也不那么好占用。
“12点,吃了饭就睡了?”
“是啊。”
裴清璋说得轻声,她也只沉默点头。陶静纯这一年多来的病情没有快速恶化,算是唯一的好事。她的肝脏并没有继续硬化,医生说暂时用药拖延,拖延几时也不知道,总之暂时不恶化。但真正麻烦的是脑病,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控制得不好,可谓生得虽然是肝病、却一直在迫害脑子。按照医生的叙述,汤玉玮裴清璋每天都关注陶静纯什么时候发展到什么程度。前阵子陶静纯昼夜颠倒,白日昏睡,夜里醒着,倒是省了裴清璋的事。可最近她的皮肤上渐渐散发出似有若无的臭气,裴清璋不敢声张,明面上装作什么都发生,底下悄悄去问医生,医生说这是肝衰竭的表现。
如果肝衰竭继续发展下去,会意识不清,会颠三倒四,然后嗜睡昏迷,最后无意识。
我们会尽全力阻止。医生说。
裴清璋自然什么都对汤玉玮说,汤玉玮一开始不敢说难听的话,后来看裴清璋能接受,也就明说——情况不好,又毕竟是个不治之症,要有心理准备。
哪怕裴清璋若是痛彻心扉,她的痛苦也不会丝毫弱于她。
“下午就醒了,还吃水果来着。”裴清璋道。
“那就好。”她说。
但假如她不想,至少暂时不想想,那就不想。
她想换话题,却不知道说哪一个合适,就只是给裴清璋夹菜。裴清璋沉闷地吃,忽然冒出来一句:“好吃是真好吃,谁推荐给你的?”
“片场那个杂工,祖籍的番禺的那个。”
裴清璋“哦”了一声:“他推荐的好几家,吃来吃去,还是白斩鸡可以。”
她听了笑道:“你就唯独这一点不像个常熟人。”
“我们家厨子换得太多,说不定我口味养成的那段时间,正好是那个无锡厨子上灶,这广式菜,我吃得惯,可不见得多喜欢。”说着裴清璋又夹着一块鸡肉在蘸碟里狠狠转了一圈。
“可你又不吃烧腊。”总说没有家里烧鸡好吃。
“这样好吃,倒想天天吃。我今天,”裴清璋放下碗筷,认真道:“还在想,咱们的菜钱也该涨涨了。你我都没有时间来收拾肉类,回来吃点蔬菜就算好的,吃肉总要外食外带,长此以往,为了健康,为了家计,为了方便,为了口腹之欲,咱们得搬家。”
她看着裴清璋,虽然心里对这段话最感动的是“家计”二字,但还是认真配合裴清璋的考虑,道:“想搬家,想搬哪儿?”
近一年来她们的确已经不再受到那样严格的监视。虽然偶尔还是发现有人在跟着她们,但并不经常,甚至跟踪的距离和时间都很短。人手不足,她对裴清璋说,大厦将倾就会内斗,现在肯定斗都斗不过来。
“其实我们只要考虑自己方便,上医院、买东西、上班,这些方便。别的不用管。”见裴清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抬起眉毛轻声道,“你担心什么?”
裴清璋看看她,摇摇头,“没什么,我也不过是那些老话,像你说的,我担心得过了。”
裴清璋之前就起过一次这念头,是两人躺在床上聊天的睡前,先是提出来,接着又自己驳斥自己,核心就是担心走出这个可以随时被人看见的骑楼会不安全,引起事主的怀疑,招来祸患。汤玉玮一向觉得人手不足,根本没有余力。但裴清璋没有采信此说,她遂以为裴清璋也不是十分想搬家。
现在又提,可见真想。她于是道:“你要是觉得有必要,我也可以去再找堂口那些人,找他们来挡一挡,也不是不行。”
挡不住,至少能当个眼线,哪怕有点儿傻。
“最好还是和他们没有关系最好。”说着,裴清璋站起来收拾碗筷,她也拿着自己的跟进去,边走边说:“这可不好说。现在香港的电影产业如此蓬勃发展,以后必然会有人想要进来,钱好赚就会招流氓,帮派势力介入不可避免,总会遇到他们的,早认识早好。”
裴清璋回过身来看她一眼,那意思好像询问,她见了道:“是啊。我今天还在片场遇见呢。”
裴清璋这次没看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照旧洗碗,她见状旋即说起在片场都遇到了什么样的情况。说永华影业的李祖永原本依靠的就是张善琨的帮助,张善琨她们都知道,当年和黄金荣杜月笙的关系也不是不知道,本来就精善此道,再去请托,就算没有当年把持戏院、连名角儿怎么唱都要管的本事,投资也是肯定会的,何况那些地头蛇?三合会也好,青帮也罢,明面儿上说什么都是假的,本质上都是欺软怕硬、爱财如命的家伙,能挣钱好挣钱,肯定会掺一脚。
“再者,电影片场人多口杂,想干点什么都容易,还特别不引人注目,香港现在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未来——”她拿起裴清璋洗完放在一边的碗,沥了沥水,转身一个一个放到碗架上晾干,“只要还是殖民地,就会一直是所有人都登场的大舞台,所有人都登场的话,大家都需要一个遮掩,也需要一些手段,被帮派控制的片场,简直是最好的地方。”
“倒像是大家都需要帮派,跟陈其美那时候一样。”裴清璋甩甩**的手,她立刻把毛巾递上去。
“上溯得够久的你!不过的确也是,就像那个时候。是那些帮派分子傻,片场上打灯怎么打,台词怎么改,怎么说错,甚至故意拍多少条,都是可以传递信息的。要是这方面也动起心来,杜月笙还能被蒋中正给扔了?”
她转过身,正好对上裴清璋的笑容,“那也得他明白得了啊。城南五尺天连字都不识几个,粮店伙计罢了,爱个京戏,已经是非常有文化。还要懂电影?太难了。懂钱就不错了。香港现在不也一样?你指望这些地头蛇知道电影赚钱,除非电影行业非常赚钱、堪比烟土才行。”
她击掌而笑,“你倒是了解!”
“我说得不对?”
“对,对,太对了。虽然说起来帮派里洪门居多,多多少少都愿意承认自己是洪门,下面分得却详细,什么和胜和,什么和安乐,名字倒是好听;开餐馆,开洗衣店,同乡会自助会,搞大了都是想开赌场卖烟土,有什么区别?正事不干,也不会干。”
裴清璋轻轻推她一下,她顺势把裴清璋的手捞进怀里,两人遂手牵手走到客厅去,将阳台的门与三扇窗子都打开,让风吹进来,两个人拉出两架躺椅,对着阳台躺下来,吹吹风。
对面废墟也似的骑楼拆了,不知道会兴建什么新的,一旦破土动工,这样吹风的好日子肯定就没了,得抓紧多享受几天。
她躺下,裴清璋递过香烟,她挥挥手表示不用。接着听见从靠近茶几那一侧传来的裴清璋的声音:“我最近听人说到‘洪门忠义会’的事。”
“哦?有什么新消息?”
“你以前不是说葛肇煌是被广东站的站长谢镇南给收编的吗?”
“嗯。咱们走之前还听说他给封了个少将的呢。”
“我听他们说,葛肇煌在广州吃喝嫖赌,广东省长罗卓英要枪毙他,结果被挽留了,理由就是洪门忠义会是军统的人。”
“真放了?”
“放了,但是我看战况不好,感觉他们迟早会跑过来的。”
她听到这话,伸过右手去牵裴清璋的左手,“跑就跑来。人越多越乱,咱们更好躲藏。什么救**,什么蓝衣社,你我还中美所呢,都散了。我现在倒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第一个失去价值的就是我们这行的人。除非到了戴老板那一步,手里握的东西足够多,才不会被人轻易给牺牲掉。但是即便是他,还是一直钢刀架脖子,不能全身而退。现在核心成员都不见得能自保,姓葛的这些人,连核心都不是,既不是老头子的嫡系,也不是李宗仁的人,毛人凤拿捏不了他,又还吃喝嫖赌,迟早有一天,为了利一哄而散——指望他们一定效忠老头子或者毛人凤?我才不信。”
转过头看看裴清璋,“再说了,他们不知道。甚至不会想要知道,戴老板死了,才有毛人凤。他应该把棺材钉死才对。别担心。”
裴清璋笑笑,“是,是,我不担心。啊——想想那些事,如在眼前,如在前世。”
“到底是家学有渊源的人,上过私塾念过四书五经,说话都这么雅致,像我,就说不出来。”
裴清璋从她手里挣出右手,戳了她的脸颊一下,“这嘴!”
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乖,她把裴清璋的手捞起来,亲了一下微凉的手指,“你想起过去的什么?”
“想起——那些事。我现在在电台,偶尔还是想起当初一个人在租界的小阁楼里收集气象情报,那么紧急,又那么镇定,一片漆黑的电波里好像整个东南沿海都对我展开似的。”
她想说那不是妈祖会看到的画面么,“那时候你太厉害了,都不需要我。”
右手被轻轻拽了一下,“怎么,非得需要你不可?我独自发报一向都是好好的,要是有你在,反而要出事。”
“嚯!我保护你护送你那么多次,这就不认账了?可不能这样啊。”说是这么说,手上一点儿也没有要申诉的意思。
“就比如,那次我在阁楼都收拾好了,不是你上来,我都不会在半路吓个半死!真是吓个半死!”
她知道裴清璋当时的确是受了惊,更知道这不过是撒娇,更爱这撒娇,就不去和裴清璋犟嘴当时若非她抓住她,裴清璋更无法脱身,“是啊,早知道我该笑着和你说话,可是就算是笑着,不也得把你吓着?”
裴清璋也笑,“好几年,你可是没少吓着我。”
“我还是挺让人放心的嘛。除了——”
“除了那几次大事,尤其是那次偷密码本。”
她一下子想起那风雨飘摇、滑不溜手的外墙,“是啊,那次是真的惊心动魄。”
“嗯,那次……真是多亏了小鹰。”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万小鹰,她就想起在苏州河边,暗夜里两人一道抽烟的夜晚。多奇特的友谊。
是啊,万小鹰怎么样了?看到那封信,万小鹰会怎么想?
万小鹰究竟是谁呢?
灯光昏黄的暗室里,万小鹰刚刚醒来。连着忙了数日整理资料,昨天还熬了一个通宵,上午回来刚刚睡了一觉,这会儿才醒。
窗帘不曾拉开,她看看手表,六点了。
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是在天津读书不满二十岁的孩子。梦中懵懵懂懂,醒来是人已快三十岁的现实。自己这一辈子都干了什么,她对自己说。在最近忙碌的工作中,偶尔她也会想起丁雅立。比如此刻,短暂的属于自己的此刻。
不知道丁雅立怎么样了。
梦里怎么不梦见丁雅立呢?
再想回忆丁雅立,也只能在记忆里,在梦里。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入了这行,终归是不会有自己的。谁知道不但有了自己,还有自己的感情。只是没有一样留得住罢了。
她翻身起来,重新投入下一段黑白颠倒的忙碌。
自己最后能有的,也许都是不能说的回忆。
{83}上海警宪冲突,又称金都血案,指发生在1947年7月27日至29日的上海市警察局新成分局与中华民国宪兵驻沪部队之间的流血冲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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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